第50章
一百一十年前,謝忱山帶魔尊回寺。
從白象那裏得知,無燈已經帶着魔尊回來的時候,無妄方丈其實已經猜到了他這小徒弟的心思,他畢竟活了多少年歲了,總該能猜透那麽一星半點。
“師父。”
無妄笑了。
“一百多年了,忱兒,這是你叫得最真心實意的一回。”
謝忱山也笑了。
忱兒這樣的稱謂,也就只有在年少的時候,無妄和ム粱嵴饷唇興。
“師父怕是已經知道我心中所想。”佛修微斂着眉,輕笑着說道,“雖不一定會是如此,可我已然預見到了那一天。”
“預見?”
方丈搖頭笑着。
“多麽有趣,你因為有可能的果,來反求其因。可最終反倒是求因的舉動,促成了那果。”
謝忱山認為他在日後可能會做出與此刻斬殺魔尊截然不同的選擇,為了這個可能,他甚至不惜回寺,試圖從無妄的手中得到那部經書。
可誰能保證,豈非是謝忱山這個舉動,才恰恰導致了他所預見的果?
謝忱山在師父面前,自然沒有掩蓋着他那樣骨相絕佳的面容,他微微一笑,便滿室生輝,宛如越發亮眼了起來:“那也有可能。只不過這麽多年,徒兒便只有這麽一樁事情求師父,您便應承了我罷。”
無妄托着小臉,絲毫沒有師德,甚至還饒有趣味地問道:“不錯不錯,這種撒嬌的感覺不錯。再來兩句。”
謝忱山微笑着說道:“來揍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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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要勝過我,倒是還差些歲數。”無妄也笑眯眯地回他,倒也沒再繼續逗下去。
他ィ骸暗背跷冶阃你們說過,這部經書不是不能傳授給你們,只不過這其中蘊含的問題遠比其帶來的好處要大得多。當年我陰差陽錯學了這法門,卻也因此變得如今這般模樣。
“雖是長生,卻永遠不得寸進。
“無燈,你天生佛骨,生來便有異像。天道對你必有安排,此遭你有感而孕,未嘗不是開始。你想要借大因果來擾亂命數,并非不行。然你清楚,那意味着什麽。”
謝忱山閉眼。
他自然是知道的。
他推演得出這腹中孕育的存在,或許需要三年方才得生。
可冥冥之中,謝忱山卻很清楚,倘若什麽都不做,倘若魔族一直都是那個懵懂無情的模樣,那三年之後孕育出來的也不過是死物。
在謝忱山猜到他孕育的是魔尊的心的時候,他同時也猜透了要孕育成功的條件。
多麽可笑。
那顆心要當真活過來,自然需得魔尊也有情。
親情,友情,愛情……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愫,總歸是在無中生有出那麽一點情。
可倘若無心的魔尊當真有了情,那又算什麽?
殘陽落在禪房,碎光在謝忱山的鬓發上滑落,只餘下淺淺的淡影。秀美的面容半邊落着餘晖,半邊卻掩在暗色中,唯獨眸子清亮異常,嗓音清冽淡然:“師父是知道我的脾性的,我向來最喜歡做‘正确’之事不是嗎?”
無妄幽幽ィ骸昂撾正确?天道屬意,便不是正确嗎?”
謝忱山朗笑。
“可我是人啊,師父,人,自然有人的ダ怼W栽縛犢赴死,那是豪傑英雄;可威逼旁人赴死,那便是謬論了。”
“一人,一魔,與天下比?”方丈挑眉。
“那也得他願意。”
謝忱山答得毫不猶豫。
無妄嘆息着說道:“怨不得你和孟俠能成為好友。徐長天那蠢物偶爾來信,也說他徒弟的腦子不開化。我瞧着你與他一般愚鈍。”
穿着住持袈裟的小和尚一邊無情吐槽,一邊在手掌幻化出一卷如同卷宗般的物什。
那看起來當真是最普通不過的經書,樸素異常,藍色的封面甚至塗抹着潦草的字跡,勉強辨認出“經”字來,其餘的便難以看清了。
“無燈,你打開了,可就不能後悔了。”
謝忱山恭敬地接過來:“謝師父提點。”
他安靜退了下去。
待數日後,午夜,禪房。
無妄猛地睜開眼的時候,他便已然感覺到一股相近的氣息正在寺中吞吐着。
住持方丈安靜遮蓋住所有的動靜,暗自給謝忱山護法到了天亮。
直到卯時三刻,仿佛耳邊有一聲清脆的“啵”聲——
無妄斂眉。
“我,我沒明白。”
在住持方丈的講述中,趙客松顫巍巍地在寂靜中提出了問題。
“那時候,大師分明不确定魔尊會不會有情,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甚至壓根不知道他會在日後對魔尊也有點那意思,就貿貿然學了那部經書上的功法,那豈不是平白無故攤上大事,擔上大因果嗎?”
他百思不得其解。
趙客松不知他在無意間,洩露了他對謝忱山和魔尊之間關系的看法。
中年僧人的面容有些愁悶,卻輕聲細語地給趙客松解釋。
“許多年前,在無燈被送來華光寺前,他曾經送了親生父母一句臨別贈言。他ィ‘回去後,莫回主家,回祖籍住去罷。’因為這話,他的父母回了老家,躲過了京城謝家的衰亡。他那少之又少的冥冥有感……”
ム鐐向趙客松身後的大鸮,輕聲說道:“與你的小寵是有些相似的。”
謝忱山的堅持,才是無妄應承的緣由。
若重回百年,再把趙客松這個問題甩在謝忱山的面前,他或許會笑得前俯後仰。
他看到了什麽?
謝忱山想。
大抵是魔尊望山望水,卻不敢望向他的那一瞬。
那不過是無數歲月洪河中的一瞥。
只是一剎那,卻讓謝忱山得了趣,生了興味。
好奇是一切事物的開端。
好奇啊。
好奇那魔物最終會變成什麽模樣,好奇那魔物會生出怎樣的情,好奇那最後會是怎樣的結局,也同樣,在好奇天道究竟打算如何?
“啪!”
一聲脆響,衆人的視線望去。
只見小謝面無表情拍掉了不知何時跑到他身前的無妄方丈的手。
ム梁眯τ治弈危骸笆Ω婦湍要逗弄小師弟了。”
無妄悠悠地說ィ骸拔薜剖裁詞焙蚋謀渲饕獠簧蹦悖誰也不知道。可當他帶你去滄州的時候,我便猜到了。”
謝忱山帶魔尊來寺中的時候,無妄就已然看出魔物那欲發未發的情,将會是愛。不管是怎樣扭曲的,偏執的,充滿着惡意的愛,那都是催生的萌芽。
也足夠了。
布下補天陣确實需要魔尊的一部分,可并不非得是血淚。
不一定非得去滄州。
無燈從不做多餘的事情。
灰淚也好,觸須也罷,都已是足夠。
謝忱山是真的想要讓魔物體悟各種人間情感,方才特地走了那麽一遭。
“天道有常,故有我,也有謝忱山。”一直安靜聽着無妄講述的徐沉水血眸微涼,“我之命數,便是為此間天地帶走晦氣根源,魂飛魄散。他之命途,便是這場大造化大功德。”
魔物的嗓音冰冷。
“只是他不願。”
此與彼的差池,便是生與死的彼岸。
無妄哈哈笑起來,那小小的孩童身體蘊含着無比的力量。
“你說得不錯,他打小看着溫和乖巧,實則再是乖戾薄涼。他不願,不慣的事情,便是天,也難強壓他的頭顱。”
謝忱山不樂意,便強要扭轉這因果,送魔尊一場大造化!
所以那部經書法門,在最後關頭來臨之際,便也成為颠倒的重中之重,正是有了其上強悍的大因果,才讓謝忱山最終得償所願。
只不過……他之所願,卻是許多人的不願罷了。
“大師,難道就那麽愛魔尊不成?”
趙客松沒意識到他已經把這句話說出口了。
其實在這華光寺內,面對一衆佛修和尚,這話多少是有些亵渎了。
然無妄卻笑着搖頭。
“這話,便等将來你們親自去問他罷了。只不過無燈那性子,若當真一點情誼都無,倒也不會做到這個地步。”他驀然望向徐沉水,語氣幽涼地說ィ“他不樂意,便強扭至此,攪和得這世間如此混亂。卻也不是沒有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而你如今,已經尋到他的退路了。”
白象自上界帶下來的功法玄妙奇特,附着無上因果。
倘若修習一二,便也無形中承載着那因果,因着那大因果過于強橫,哪怕徹底隕落,也有可能循着那因果之線,重新尋回那些碎落的魂魄。
然這須得是一個與其命數緊密又息息相關之人。
唯有徐沉水。
他耗費了無窮的代價,方才堪堪拉住了那些将要散入彼岸的魂魄。
正是有他那些諸多的牽絆纏裹着那一絲絲因果線,方才一點、一點把散亂碎裂的金色碎光給重新接引回來。
當第一處碎光被拉扯回來時,正巧落在了魔物身上。
極致的喜悅讓他毀掉了褫,卻仍舊小心翼翼地護住那小小的碎片。
“只是,你是怎麽做到的?”
無妄背着手,饒有趣味。
他知道該如何做,可在天ナ縛下,他不能主動告知徐沉水。
這一切需得是在無知無覺中進行的。
所以無妄才生氣了整整百年。
謝忱山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信心,才敢下了這般大的豪賭?
倘若賭不贏,他那隕落的命數下四散的魂魄入了彼岸輪回,也只能得生生世世活不過雙十的潦倒殘破之命數!
“我找不到他的屍身。”魔物驀然說ィ他踱步在小謝的面前蹲下來,蒼白俊美的面容與小謝平視,一人一魔對視許久後,小謝從ム戀幕忱镒瓿隼矗慢吞吞走到魔物的身前。
八歲的孩子背着手,認認真真地看着魔物。
像是在打量着什麽。
一根觸須溜了回來,卷着不知從何處掠回來的花草,擠擠挨挨地湊到小孩的身旁。小孩低頭看了一眼,清亮漆黑的大眼眨了眨,伸出手取過了那捧花中的一枝,踮起腳插在了魔尊的耳朵邊上。
如同當年雨夜,他哼着歌,給那小小的魔物擺上一枝花。
戴着花的魔尊愣了愣,他彎腰抱住小孩。
“我找不到他的屍身。”
魔物重複ァ
氣息極度幽冷發涼,仿佛切膚之痛,跗骨之恨。
他勉勉強強忍到了今日,而不是出去大開殺戒,讓整個三界都為其殉葬,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get√
重寫比直接寫痛苦(閉眼
還有三千,要是九點前第三更沒更新,那就是和今天的更新一起發,等今晚(閉眼
答應的字數肯定會寫完的,土下座!
感謝在2021-04-1723:29:38~2021-04-1806:43: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概是個夏天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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