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乖囡囡,不要亂爬,父王抱……」
看到小郡主在桌子上好奇地爬來爬去,險些掉了下來,蕭遠浚吓得心都要從胸腔中跳出,疾步上前抱住女兒,親得女兒滿臉都是口水,咯咯直笑。
原辰卿并沒有先行告知原家的人,而是回到了自己另外在城東設的宅邸。到蘇州時已是傍晚,他讓錢管事帶着小郡主和衆多仆役守在門外相迎。
蕭遠浚一見到這個胖乎乎肉鼓鼓的寶寶,就歡喜得抱在手裏,再也不肯放開。
看到蕭遠浚的神智幾乎和原來一般無二,原辰卿心下寬慰,當下命人好好服侍王爺郡主,随同錢管事進了內室。
「我讓你查的事都查到了麽?」
「少爺料得不錯,這件事果然和二夫人有關,不過老爺并不知情。當年老爺和二夫人極為恩愛,二夫人從江湖人手中買了毒藥牽機散,下在大夫人茶水裏。當時大夫人懷了少爺在身,于是少爺也連帶地中了毒,只是毒性已微,牽機散又十分罕見,人死時與絕症發作時一般無二。老爺當年曾讓大夫看過少爺的病,都說少爺活不過二十歲,二夫人又怕被人知道,沒再下手。」
原辰卿臉色陰沉地聽完,慢慢說道:「證據确鑿麽?」
錢管事看到他的神色,心中一凜,垂首道:「當年有幾個丫鬟都知道這件事,雖然被二夫人送到鄉下去了,費些心思還是能找回來。少爺只需報了官,暗中使幾個錢,不必再操這份心了。」
「不行!難道我娘是白死的麽?難道我這二十多年的病痛都是白挨的麽?」原辰卿神情要哭不哭,要笑不笑,難看之極,「我要他們給我娘一個清白!」
錢管事心中一凜,作聲不得。
門外蕭遠浚抱着小郡主探頭進來:「阿卿,什麽事火氣這麽大?」
原辰卿不想他擔心,勉強擠出幾分笑容:「沒什麽。」
蕭遠浚看了他半晌,緩緩說道:「阿卿,你騙人的時候,表情都像現在這樣的。」
原辰卿無奈一笑,心口卻像破了個大洞一般,痛楚難當。雖然遠浚現在的樣子比一般人精明得多,但他癡傻之症還沒痊愈,也不知幾時才會好。
錢管事十分識趣,垂首說道:「王爺,少爺,我還有些事要辦,先告退了。」當下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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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辰卿接過了懷中被他哄得睡着的孩子,對蕭遠浚将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不知怎地,說完之後,已覺心情平複了幾分。
蕭遠浚低着頭思索了片刻,靜靜說道:「明日,我随你去原家吧。」
原老爺子坐在堂上主位,看看原家人分列坐在下首,不敢與當中傲然而立的原辰卿對視,慢慢嘆了口氣。
當年他是小觑了這個孩子,讓他接手原家的産業,不想越做越大,甚至将他的位子也搶了去。當原辰卿死訊傳來,原家無不歡欣鼓舞。
如今原辰卿帶着這個俊美少年回家,全家轟動,都在暗暗恥笑原辰卿怎地有了龍陽癖,還敢帶回家丢人,但原辰卿掃視一眼後,便再也沒人敢吭聲。
「二夫人,你還有什麽話說?」原辰卿冷冷看着坐在右首的原夫人。
原夫人冷笑一聲:「原家的産業已給你做了主,難道當家也是由你做主不成?原家哪輪得到你說話?」
「父親大人,殺人償命,二夫人當年害死我娘,按家法處置,該當如何?」
原老爺看了看原夫人,原夫人素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條斯理地道:「原大少爺,你胡亂找了個丫鬟,就指證說當年看到我下毒,誰知道她們收了你多少銀兩?別以為只有你有錢,要是告到官府,你不一定能讨得好去。」
「你!」
原辰卿火冒三丈,卻忍了下來,慢慢轉過頭,看着原老爺:「父親大人,如果按家法處置,此事該當如何?」
「卿兒,事情都過去二十年了,也許這幾個丫鬟記錯了也不一定。二娘對你有養育之恩,我看這事就算了罷?」原老爺硬着頭皮,深恨二夫人沒給人退路。原辰卿自從二十歲後,就已将自己後來開辦的商行和原家分開,原家如今雖有産業,但沒了原辰卿幫忙,原家的生意必定岌岌可危。
原辰卿氣得渾身發抖,顫聲說道:「父親,難道……你對我娘,一點恩義都沒有嗎?既然如此無情,當年又何必娶她?」
蕭遠浚不聲不響地挽住原辰卿的手臂,輕聲說道:「阿卿,莫要生氣,免得氣壞了身子。」
原老爺睜開一雙渾濁的眼睛,看了他半晌,沉沉地道:「老夫當年娶妻,乃是父母之命。你翅膀硬了,飛出去了,這我不管你,但你一日還姓原,就得聽父母之命!如今二娘就是你娘,難道你還想忤逆弑母不成?」
原辰卿悲涼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你娶她不愛惜她,負心薄幸這也罷了,為何還要縱容別人害她?人命關天,難道原家家法當真就這麽不論是非?」
「放肆!老夫還沒怪你辱沒門庭,竟然帶了個美貌男子回家,做這般親昵無恥之态,還敢指責老夫?」
蕭遠浚看着原老爺,慢條斯理地道:「老先生,我們真心相愛,又沒害人,為何可恥?」
他此話一出,原家上下登時大嘩,竊竊私語起來。
原夫人冷笑道:「這位公子自以為長得漂亮有幾分狐媚手段,就想進我們原家的門麽?只要我還在原家一天,你就休想!」
原辰卿滿面怒容,指着原夫人道:「我原辰卿今日與原家恩斷義絕,欠你們的,早就還幹淨了。但你殺我娘,我卻不能放過,原夫人,我今日便要你償命!」他握緊了手中長劍。「铮」地一聲,長劍彈出,劍光如雪,刺向原夫人。
原夫人尖叫一聲,往後急退,臉色慘白,只是叫道:「原辰卿!你敢殺我?別忘了你殺了我也要償命!」
原辰卿看她渾身顫抖,登時有些不忍,這一劍抵在原夫人喉間,竟是刺不下去。
原老爺大叫道:「來人!快來人!忤逆子要殺人了!」
此時尖叫的尖叫,躲避的躲避,原家堂前已是一團慌亂。
正在這時,原夫人玉口一張,一簇銀光閃耀,向原辰卿射去。她既然能拿到江湖中極為罕見的牽機散,自然也是江湖中人,早就想到仇敵上門時應付之法。
眼見此時銀針要射到原辰卿身上,蕭遠浚長劍出鞘,七朵劍花閃過,已将銀針打落,最後一枚銀針落下時,蕭遠浚長劍倒卷,劍尖一挑,刺入原夫人的咽喉。
原夫人慘叫一聲,雙目圓睜,身體慢慢滑落,已然斃命。
原辰卿看着她,想到當年渾身血污被擡出去的母親,怔怔流下淚來。
蕭遠浚将他擁入懷中,柔聲說道:「別看,阿卿,看這個不好。」仿佛殺人只是尋常事,他對眼前的慘狀渾然不覺,只凝視着原辰卿,俊美的臉上只是溫柔愛憐之色。
原老爺已然回過神,臉色仍然慘白如紙。
「你……你竟敢殺她!」
蕭遠浚神情肅然,說不出的尊貴俊美,淡淡說道:「此人膽敢行刺永安王,罪無可恕,自然是立斬不赦!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永……永安王?」原老爺本想說「哪有什麽永安王」,但在蕭遠浚懾人的威嚴下,就連說話的力氣也虛弱幾分。
「老先生,你本該是本王的泰山大人,但既然阿卿不認你,本王自是不能認你了。刺客似乎是你們府上的,還是你的妻子,想必與你脫不了幹系。很快便有人通報官府,你還是先想一想,這刺客還有沒有同黨吧。」
原老爺并未想到原辰卿竟然有如此大的靠山,臉色大變,轉過頭對原辰卿嘶聲道:「卿兒!你當真如此狠心?竟要對我原家趕盡殺絕?」
原辰卿默然看他半晌,心如割裂般疼痛。二十歲時,他殚精竭慮,将原家家業做到更大,只為博得父親的一句稱贊,但父親一直将他當成斂財工具,就連他得了重病,也無一句關懷。
直到今天,這個人對母親也沒有一點愛戀,對他,也毫無父子之情。
蕭遠浚淡淡一笑,挽起原辰卿的手,軟軟說道:「阿卿,此地已然無事,我們走罷。」
原辰卿呆呆站着,心中大悲大恸,此時只覺蕭遠浚的笑容溫文和煦,寬厚堅忍,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腳步,茫然走了出去。
長久以來他一直只是一個人,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有一個人理所應當地陪在他身邊,為他遮風擋雨。
站在門外,看着天高地闊,再無原家時的陰霾黑暗,他轉過頭,看着淡然微笑的蕭遠浚,心中忽然有些明白,輕輕問道:「小浚,其實你一直在裝傻,是麽?」
蕭遠浚像是完全喪失了方才在原家時的威嚴氣勢,思索了半天,說道:「阿卿,你是不是嫌我了?」
可憐兮兮的樣子,又像搖着尾巴的小狼狗一樣。
蕭遠浚的樣子,想必是打定了主意要繼續裝傻,顯然是怕自己生氣離開。
如果不是為了自己,他何苦如此?
原辰卿心口一疼,輕聲說道:「我怎麽會嫌你呢?你無論是相貌武功,家世人品,都是人中龍鳳,我若是嫌棄你,還去找誰?」
蕭遠浚皺着眉頭,又是極力思索了片刻:「如果以後有了比我更好的,我怎麽辦?」
這個傻瓜,因為他偷跑一次,連自信也沒了。
原辰卿苦澀一笑,說道:「我也擔心要是哪天有比我更好的,怎麽辦?」
蕭遠浚搖頭說道:「不,阿卿就是最好的。」
原辰卿看着他俊美的面容癡癡看着自己,莞爾一笑:「所以,小浚也是最好的。」
不管他是真的傻還是假的傻,他都是最好最好的小浚。原辰卿輕輕對自己說。
「那好。我聽說,蘇州有一家白切雞做的最好,現在天色晚了,也該用晚膳了,我們去吧?」蕭遠浚熱切地看着他。
原辰卿本來不想去,但看他期盼的樣子,不忍拂逆他的好意,只得點了點頭,心裏默默地想,其實,狼也愛吃雞肉的吧?
在蘇州停了半個多月,這件案子也已在蘇州府衙了結。但結局并不如原辰卿的意,原夫人判的是謀逆刺殺永安王的大罪,而不是投毒罪。原家因為窩藏反賊,被罰銀五萬兩,所有原家人無罪釋放。
「我娘到最後仍然不能沉冤昭雪。」原辰卿坐在房中,略有幾分抑郁。
蕭遠浚斟了一杯茶遞給他,說道:「阿卿,這麽結束最好不過。本朝以孝傳天下,如果這樁事傳出去,大家都知道你大逆不道,要送老爺和原夫人入獄,到時你聲名有損,對你日後做生意大為不利。」
原辰卿接過他遞給他的茶,剛喝了一口,聽完他的話,手上登時頓住,眼睛微微一眯,又露出那種多疑狡狯的神情。
「正因為你早就想到了,所以你當時才一定要跟着我去原家,又為我出手殺了原夫人,是麽?」
蕭遠浚像是被嗆到了,咳嗽幾聲,看着原辰卿:「我跟着阿卿,是因為無論阿卿去哪,我也要去哪。」
「別裝了,再裝就不像了。」原辰卿狠狠瞪他一眼。
蕭遠浚動作一頓,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卻發現原辰卿目光灼灼,正瞪着自己,不由有些緊張:「你生氣了麽?」
「沒生氣。」
「真的?」蕭遠浚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站起身來。
「傻瓜,不用再裝了。」原辰卿揉了揉他的頭發,「如果你是真的瘋了,我會心疼,但如果你是騙我的,我也是一樣的心疼。你怕我生氣離開,所以才這麽做的吧?」
蕭遠浚忽然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像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體裏:「阿卿……」
原辰卿輕輕笑起來,像是責怪又像是疼愛:「下次別再這麽做了,我會擔心。」
蕭遠浚低低地道:「是。」
「可是,不裝瘋的話,你會很痛苦吧?」
原辰卿摸着他的頭發,他依舊是一年前相識那個俊美絕倫的人兒,但如今已成熟了更多,也更讓人傾心。
「我聽說,你當時吐了很多血,如果不是一直處在幻覺中,夢到我,看到我,早就……」
「我夢到你。」蕭遠浚認真地說,「可是,我夢到你說不要我了。」
原辰卿心裏有種甜蜜的苦澀,眼睛微微一酸,吻了吻他的額頭,慎重地許下承諾:「我永遠不會不要你,小浚。」
「那我可以親親你嗎?」蕭遠浚凝視着他,「我想現在抱抱你。」
原辰卿的臉登時紅了,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你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低聲細語着,說着一些甜到他以為這輩子永遠不可能說出口的話,原辰卿感到自己身體一輕,已被蕭遠浚抱了起來,往床上走去。
蘇州的別苑依舊鳥語花香,但今日已是蕭遠浚和原辰卿帶着小郡主回京的日子。
兩個男子相攜并立,親密無間,仔細看時,一個俊美無匹,高貴隽秀,另一個儒雅和氣,令人忍不住啧啧贊嘆。
幾個丫鬟忍不住躲在角落處竊竊私語,小聲議論着兩人的外貌,被錢管事罵了一頓:「還不去做事,在說些什麽?」
蕭遠浚笑吟吟地,扶着原辰卿上了馬背,自己也一躍而上,坐在他身後,攬住他的腰,抓住缰繩。
原辰卿皺了皺眉:「你怎麽和我同乘一匹?」
「你不樂意麽?」蕭遠浚疑惑地問。
「那麽多馬,同乘一匹很擠。」
「但若是不和你同騎,你一定會騎快馬,會傷了身子。」蕭遠浚不失時機地吻了吻情人的面頰。
原辰卿被錢管事若無其事的表情吓了一跳,他不像蕭遠浚臉皮這麽厚,能将所有人的目光視為無物,想說坐馬車就好,但蕭遠浚很快将他吻得暈頭轉向,輕聲一叱,馬已輕快地朝前跑去。
城外,小溪潺潺,一池浮萍正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