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現,且就在幾米之外注視着自己,雖然他目光冷地厲害,但顧宜寧仍覺得不真切。

她垂下頭用衣袖遮掩着擦了擦淚水,心跳一聲比一聲重,步伐都變地飄飄然。

對方毫無征兆的出現完全打亂了她的平靜,此刻滿心慌亂,提線木偶一般走到陸旌面前。

面前的人素齒朱唇,皎如明月,偏偏臉上布滿了驚慌和無措,陸旌看她的目光突然多了幾分嘲弄的意味。

不過去了徐州短短幾日,自己在她心中倒是變得更加吓人了。

男人居高臨下,平靜地看着她。

顧宜寧擡起眼眸同他對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她張了張口,也沒說出話來。

陸旌似乎是等得不耐煩了,錯開目光,冷聲問:“找我何事?”

陸旌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這般冷漠無情。

上一世,聽了他大半輩子的溫聲溫語,一時沒受得了這樣淡漠的話。聲音剛停住,顧宜寧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不想在陸旌面前哭,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哭,偏偏忍不住淚水,再哭下去,恐怕妝容就要哭花了。

顧宜寧一向自尊驕傲,街邊人來人往,不缺大家貴族的小厮和丫鬟,若她今日的狼狽模樣被別人看了去,明日就能傳入各個世家府邸。

到時候只怕謠言會越傳越亂,她轉過身,悶聲回話,“無事,打擾殿下了。”

說完後,匆匆往馬車的方向走。

沒走兩步,手腕便被人攥住,她回頭,撞進漆黑深幽的目光裏,心跳一時變地更快。

陸旌皺着眉,神色帶了幾分煩躁,“找本王到底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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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宜寧立刻垂頭,掩住臉面,幸而春桃懂她,及時送上面紗,她佩戴好之後,才肯正面同陸旌相對。

而面前人的臉色徹底變得鐵青,寒氣頓生,陸旌視線觸到不遠處的亭臺樓榭時,似乎悟明白了她戴面紗的原因。

這條街盡頭的府邸,正是林候府。

她心中究竟有多在意林笙,才将自己裹得這般嚴實。

在意到跟他說句話,都要千防萬防,省得被人看了去,說林笙的閑話。

陸旌突然間覺得自己跟笑話一樣,他猛然松開顧宜寧的手腕,背過身去。

此時顧宜寧已經平複好心緒,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哭腔,小聲道:“我找殿下,是想問問玉牙梳買到了沒有。”

陸旌神色晦暗,想起懷中那兩塊孤零零的玉梳,還缺個精美的盒子,他聲音無波無瀾,讓人聽不出喜怒,“沒有。”

顧宜寧知他買到了,也知他心涼如冰,可這滿腔怨氣到底該怎麽哄,她一時沒有辦法。

夜色漸漸暗下來,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定是一路通宵不停不歇才趕回來的,顧宜寧心疼不已,輕聲道:“天色已晚,殿下先回王府休息吧,我明日再去看望。”

陸旌聞言,眼神沉了沉,不經意間瞥了遠處的高門大院,随後縱着馬匹消失在暗色中。

回到棠梨院,顧宜寧清理了一下面容,連晚飯都沒吃就窩進了羅漢床內。

輕紗一遮,誰都瞧不見裏面發生了什麽。

春桃明白自家主子正苦惱着,她往床頭放了兩盤糕點便輕輕關上了房門。

顧宜寧正後悔自己今晚同陸旌見面沒發揮好時,屋門被敲響。

春桃隔着一扇門問,“小姐,殿下派人将玉牙梳送來了,您有什麽話要轉告給殿下嗎?”

顧宜寧跪坐在床上反應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穿起衣衫向外走去。

陸旌這麽快就将東西送來了,明日她還找什麽借口去見他?

攝政王府的小厮見顧宜寧面露不滿,有些惶恐不安,一個個都飛快地認錯:“打攪五小姐休息了,若有下次……”

顧宜寧搖搖頭,“無妨。”

她原本對兩把梳子沒什麽興趣,可一想到那是陸旌不辭辛苦為她從遠處帶來的,心中也泛起了暖意。

打開玉匣,裏面平攤着兩只溫潤細膩的梳子,比平常的要豔美許多,邊緣镂花,細微到玉齒上,也刻下了隐隐雲紋。

這樣的雕刻手藝是極好的,不知誰告訴她,徐州的玉牙梳是二等品,品相遠遠比不上京中銀坊的璧銀梳。

顧宜寧偏頭看了眼自己妝奁裏的璧銀梳,跟陸旌送來的這套相比,簡直黯然失色,她覺得那人真是沒眼光。

這些人是裕霄居的小厮,見到顧宜寧的機會少之又少,他們深知殿下看重五小姐,語氣甚為恭敬,“五小姐可否覺得滿意?”

“滿意。”顧宜寧指尖在上面輕輕劃弄,“殿下除了送梳子,還有什麽別的話要你們轉告給我麽?”

“不曾有過。”

顧宜寧起身,拿了桌上手臂一般長的小鐵杵,“你們在此等着,我有東西要給殿下。”

這些天她閑來無事常常擺弄花草,現已長出幾株嫩苗,顧宜寧從花圃中挽出幾株,裝進陶盆。

這一忙活便到了深夜。

裕霄居的書房內仍燃着蠟燭,旁邊服侍的下人見陸旌這麽晚還沒有要睡的意思,開口勸,“殿下,您何時休息?”

男人面前擺着一冊厚重的古籍,視線停在上面,許久也不曾翻動一頁,也不知是在看書還是在走神。

夜色溫涼如水,門口一直沒傳來動靜,陸旌揉了揉額角,淡問:“他們何時回來?”

“這……老奴不知,要不要再派人過去催一催?”

“不必。”

又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院內突然熱鬧起來,不一會兒,幾人進了書房複命,他們中每個人手裏都端了兩盆嫩苗。

陸旌目光一掃而過,沉聲問:“東西送過去了?”

“回殿下,送過去了,五小姐很是喜歡,愛不釋手,為答謝殿下,還特意送了幾盆花過來,這是薔薇和蘭花。”

“這是夜來香……”

幾人介紹完手中的盆栽,陸旌許久沒說話。

他們心中猜想,許是殿下被驚到了,畢竟五小姐從未回過什麽禮,這還是第一次。

“殿下,這些盆栽要擺放到何處?”

陸旌斂下神色,“随你們處置。”

小厮們一臉為難,頓時覺得這盆栽變沉了許多,随他們處置是要怎麽處置?這可是五小姐送來的。

若是處置不當,五小姐鬧起來了,怕是殿下也奈何不得。

一個個愁眉苦臉時,聽到聲冷冰冰的問話,“讓你們查的事怎麽樣了?”

他們瞬間嚴肅起來,去相府之前,殿下吩咐,查一查五小姐最近是否被人給欺負了。

當時心中就覺得荒唐,殿下是否問反了問題,向來只有五小姐欺負別人的份,別人哪敢欺負到她頭上?

但殿下問地認真,他們打探地也認真,在相府問了一圈,也沒問出個什麽。

“殿下放心,最近沒人得罪五小姐。”

陸旌一閉上眼,就是顧宜寧眼眸水光潋滟小聲哽咽的模樣。

從小到大,她一被人欺負或者遇到了什麽難事後,就會跑到他面前,忍着淚水喊一句陸旌。

他應了,便什麽麻煩都沒有了。

他若是不應……他就從來沒有不應的時候。

陸旌手臂上中了毒箭的傷口又開始泛疼,他疲憊不堪,命書房伺候的人都出去。

桌面厚重的古籍之下,壓了一封奏折,十四位大臣聯合上書,他們所彈劾的人,名喚林成仁,林笙的父親。

他将古籍挪開,視線陰冷冷停在林候爺三個字上面。林成仁倒了,林候府自然就沒落了,光一個林笙,根本撐不住整個林家。

倘若他處理了這封奏折,她又該當如何,是小心翼翼地前來讨好求他放林成仁一馬,還是會識相地舍棄林家。

陸旌靠在椅背上閉住眼,幽幽嘆氣,偏執如顧宜寧,怕是會恨透了他。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顧宜寧就開始起床梳妝打扮。

春桃笑她:“小姐,您莫要着急,慢些穿衣。”

顧宜寧當然不肯,“去得晚了就見不到殿下了,他常常去營地處理軍務。”

然乘馬車到達攝政王府以後,看到的卻是兩扇緊閉的大門,門前,站着一位陸老夫人貼身伺候的嬷嬷,嬷嬷手臂上挂着竹籃。

她看到相府馬車後急忙上前,一臉愧色:“五小姐,老夫人今日被太後娘娘召進宮去了,要給六公主講解大婚流程,怕是這幾天都回不來,她進宮之前,特意讓老奴将這些如意糕送到相府。這不,還沒去呢就瞧見了您的馬車。”

顧宜寧接過沉甸甸的籃子,柔聲道:“辛苦嬷嬷了,只是不知,殿下在不在府內?”

“殿下不在王府,也不知現在是在宮中還是在上翎軍營。”嬷嬷和藹地看了眼顧宜寧,悄聲提醒,“五小姐,老奴是看着你長大的,心中總歸是盼着小姐好的。新來的葉姑娘心思靈巧,把老夫人逗地歡欣不已,只是,三言兩語間提過小姐,那些言語,旁人聽了只會覺得小姐嬌蠻,倒留下不好的印象。”

顧宜寧點頭,“多謝嬷嬷提點。”

“不過五小姐放心,老夫人雖然心善,但心中疼愛小姐,也不會輕易就被旁人的言語所左右的,老奴這些話,只是想讓小姐明白人心難測,平日裏還是要靈活行事的。”

“嬷嬷所言極是。”

老嬷嬷見顧宜寧聽進去了,道:“五小姐這邊沒什麽事的話,老奴就先回府了,為老夫人收拾些衣物,送進皇宮。”

“好。”

朱紅色大門開了又閉,顧宜寧看着門口增多的一圈侍衛,定不是防賊的,只怕是吳川調來防她的。

她有些生氣,但心裏也懂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進行的,今天見不到就明天見,她不信陸旌能忍住,“走吧,回府。”

不知顧宜寧今日在攝政王府門前碰壁的事是怎麽傳地這般快的,快到她還沒進家門,顧新雪和顧新月就得知了。

顧宜寧才下了兩層臺階,旁邊就傳來一道殷切的問候。

顧新雪手持團扇,站在茶樹後面沖她道:“五妹妹,今日一早去了何處,怎回來地這般快?”

顧宜寧步伐放緩,“三姐姐笑得這般開懷,是遇到什麽喜事了麽?”

“那倒沒有,只是瞧見妹妹這芙蓉玉面,甚覺歡喜罷了。”

顧宜寧在她面前停下,覺得這三姐姐也是個秒人,她還沒主動過去問候,對方就先找上門來了。

“我看三姐姐今日得空,正好有一事向你讨教。”

“哦?何事能把聰慧的妹妹難住?怕不是關于攝政王殿下的事吧?”

顧宜寧只笑不語。

顧新雪循循善誘,“攝政王和妹妹自小一起長大,情誼深厚,現在殿下不理會妹妹,妹妹一個許了姻親的人平白無故去找他,只怕會被旁人說些閑言碎語。就算妹妹不在乎名聲,殿下也會在乎的,你說是不是?”

顧宜寧笑笑:“姐姐說得有道理。”

“我這裏有個法子能讓你光明正大地去見殿下,你可想嘗試一下?”

“說來聽聽?”顧宜寧一邊道一邊往靜莊院的方向走。

“林小侯爺雖然風流倜傥一表人才,但在朝尚缺一個官位,妹妹可以前去向攝政王讨要,若殿下準了,林小侯爺以後一定會如珠似寶地将你捧在手心。若殿下不準,你也可借此多見兩次殿下,這便有機會修複你二人的關系了。”

顧宜寧聽後唇角勾起,點頭稱贊:“這個法子好,下次就按姐姐說的試試。”

談話間,便走到了靜莊院,“三姐姐不請我進去喝杯花茶嗎?”

“這裏的花茶哪有棠梨院的好喝,不如我們二人去你院裏敘敘舊?”顧新雪話還沒說完就見顧宜寧走了進去,她撇撇嘴,迅速跟上去。

顧宜寧随口道,“二伯母真是治家有道,我倒想向她讨教些問題,免得以後嫁人了,不知該如何處理家務。”

“恰好母親今日還沒出門,妹妹可過去看看。”

顧宜寧等的就是這句話,笑道:“希望二伯母肯傾囊相教。”

“那是自然的。”

詹氏管了十幾年相府,将家中上下打理地井井有條,顧漢平忙于政事,無暇顧及家中老小,見詹氏把承安宜寧都當自己親生兒女一樣對待,在心底甚是感激二哥二嫂一家。

見相爺看重詹氏,是以家中上下都對她敬重恭順。

顧宜寧之前也将她當親人對待,可重活一世,自然見識到了這人是如何僞善惡毒的。

堂前坐着一位端莊和煦的婦人,看見顧宜寧後熱切地迎了過去,“宜寧怎有空來靜莊院了,可真是稀客。”

顧新雪解釋兩句後,詹氏笑着讓她坐下,“瞧你,跟二伯母客氣什麽呀,你想問什麽直說便是,我定不會讓咱們宜寧被別人小瞧了去。”

“如此便多謝二伯母了,”顧宜寧問了數十個問題,詹氏一一作答。

最後,她道:“若是林小侯爺頗為信任的丫鬟偷了我的首飾,我又該當如何?”

詹氏見她認真讨教的模樣,不疑有他,她樂得讓顧宜寧受苦,最好是搞得林家雞犬不寧,從而讓林笙厭惡不堪。

她道:“定然是從嚴處理了,最好家法處置,打完板子之後再趕出府,賣給青樓也好,奴隸主也好,總之不能讓他們留在府裏了。趁機給那些下人立立威,別讓人将你小瞧了,當家主母最怕的就是管不住下人。”

“若是有人求情?”

“有人求情也不可饒恕,高貴如林小侯爺也無權勸阻,宜寧,你可一定要手段厲害一點,反正有相府撐腰,千萬不能被他們林家給欺負了。”詹氏一副護犢子的模樣。

顧宜寧皺緊了眉,“二伯母,我這裏恰好遇到了一件事,還望二伯母能為我做主。”

“什麽事?說來聽聽。”

“春桃前幾日清理雜物時,發現攝政王殿下送來的生辰禮少了大半,問起院中下人,才知是她們偷偷拿走的,”顧宜寧說着,擡頭看了眼顧新雪。

顧新雪臉色突變,警惕地同她對上視線。

詹氏有一絲不自然,急道:“既然如此就将這些不規矩的下人打發了便是,免得再對你院裏的財物動手動腳。我這就派人過去處理。”

“二伯母先別着急,我已經詢問清楚了,”顧宜寧站起身,扶住詹氏的胳膊,“您猜,那些丫鬟說把偷走的東西藏到哪了?”

詹氏一震。

“她們居然說,藏進了靜莊院,您說荒唐不荒唐?”

詹氏穩住心神,語調嚴肅起來,“這種話也敢亂說,當真是沒有規矩,你放心,二伯母定會為你處理地妥妥貼貼。”

“二伯母,那……靜莊院還搜不搜啊?”

“胡鬧,你還真信那些丫鬟們說的話?”詹氏還想再說。

顧宜寧淺笑着打斷她,“二伯母,搜與不搜,已經由不得您了。”

顧新雪直起身,“顧宜寧,你什麽意思,難不成真懷疑靜莊院不是?我母親為這個家操勞十幾年,你當真就一點感恩也不懂,竟當衆給我們二房難堪,我到要去三叔面前讨個公道……”

“三姐姐,不是我執意要搜,而是官府的意思,他們講究證據。”

顧宜寧輕飄飄說完話以後,母女兩人突然愣住,似是沒想到還有這種趨勢發展。

顧宜寧輕聲解釋:“此事涉及的貴重物品太多,我是個不經事的,又不想為二伯母平添憂愁,想來想去,還是報官最為妥帖。”

府衙的人推門而入。

顧新雪顫着手指指向她,“顧宜寧,你竟敢如此大逆不道!我父親可是你二伯父!怪不得祖母不喜歡你,怪不得!”

顧宜寧繞過衙役,回頭冷聲道:我本就行事嬌縱,十幾年來都是如此,三姐姐今日才知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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