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現皇帝臉色十分難看,仿佛正在強忍怒氣,這才大着膽子答道:“前些日子,陛下春獵,身子乏了,議完事兒就都在中殿歇着。”
皇後默不作聲的看了兩眼那戲臺正翻着的筋鬥,才漫不經心道:“那你們倒是按照實情來記錄啊,萬一這幾日陛下要是受了風又或者身子弱了,冤枉了誰可就不好了。”
舜元放下茶杯,冷笑一聲:“人吃五谷雜糧,哪裏有不生病的,就算病了也猶不得人,我若宿在皇後那裏病了,是不是還得拿皇後問罪啊?”
鄭皇後卻反問道:“這張口就病不病的,陛下不忌諱,臣妾聽着是怕。丁總管,我今天還問了司禮監的張太監,他那邊可說了,這幾日`你把負責打更的太監們都調到了花房了,這更也不打了?”
丁昭背上已然蒙上了一層冷汗,嚅嚅道:“這……老奴想着陛下這幾日身子乏,就……就暫時斷了這打更的……”
皇後微微一笑:“丁總管真是忠心一片,只是你這是對誰忠心呢?”
丁太監立時跪下:“陛下和娘娘本是夫妻一體,老奴這對陛下忠心,便就是對娘娘忠心,對娘娘忠心也是對陛下忠心,老奴不敢偏私。”
“答得好,只是我聽說,陛下新起的樓裏,藏着不敢露面的那位主子,就是丁總管引薦的?”
丁太監口幹舌燥,只覺得太陽穴的穴眼突突直跳,撲在地上,不住的磕頭:“老奴不敢啊……娘娘真是冤枉老奴……”
丁昭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極響的瓷器碎裂的聲音,宮娥們立刻圍過來,有的拿手帕,有的奔忙着去請禦醫——皇帝剛剛摔了只盛了熱茶的杯子。那摔杯子的聲音吓得皇後也微微一怔,戲臺上早就停了下來,待皇後回過神來,便厲聲對着戲臺叫道:“繼續演,陛下這出戲還沒看完呢,聖上不叫停,你們好大的膽子。”
舜元已然已經面色發青,他向來細致溫和,極少發怒,此時手已經握成了拳頭,聲音卻還是如同冬天裏堅冰一般:“皇後如果想知道,朕昨夜幸了誰,幸了多久,如何幸的,那朕下次便叫上皇後一起,也省的叫皇後拿這些下人們來做威風給朕看。”
皇後聽他言語輕薄,又十足譏諷,便同樣鐵青着臉不再言語了。
丁太監還在不停的磕着頭,口中卻換了一番說辭:“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娘娘也是為了您好……”
舜元忍着沒對鄭皇後發脾氣,見到丁太監竟還敢來勸,登時火冒三丈,狠狠踹了跪在地上的丁太監一腳:“好個奴才,你要跪就在這裏跪吧,跪夠十二個時辰再回來當差”便拂袖離去,身後嗚嗚泱泱的宮人們立刻跟上,甚至有些小太監臉上的得意之色難以掩飾,這十二個時辰過後,丁總管回不回得來還不一定呢。
直到皇帝離開園子有将近一炷香的時間,坐在椅子上兀自出神的鄭皇後才重新說話,只是這時,她的聲音裏已經沒有之前的尖刻了,她幽幽的嘆了口氣,對還跪在地上的丁太監道:“陛下一時半刻是不會回來了,丁總管還是起來吧。”
丁昭讷讷的搖搖頭:“老奴不敢。”
鄭皇後也不多勸慰,只是道:“剛剛辛苦丁總管了……”
丁太監立刻伏跪在地上:“娘娘這話,老奴不敢當。”
鄭皇後微微嘆着氣:“今日陛下突然來找我,我就覺着不妙,結果還真是,他問了我兩遍,可聽說過什麽叫陳高軒的,又問了我母族那邊最近和那些地方官員走的近,我編了幾個謊,他倒還是不信……我只好說傳你來對質……”
丁昭默默不語。
只聽皇後又像是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不激怒他,恐怕我今天就要坐實欺君了……”
丁太監微微正色:“娘娘一心為了陛下,可昭日月。”
鄭皇後道:“只怕是他現在更嫌我了……”
丁太監暗自揣測,皇後這些話是否還有什麽言外之意,細細想來卻都只是一般的家常肺腑。他疑惑的用眼光掃了正襟危坐的其實并不年老的女人,只是感到了那個女人身上藏着的悲哀。
忽的皇後又想起來什麽一般,道:“那位陳大人,你是如何料理的?”
丁昭答:“老奴在陳大人過世前,與他見了一面,眼瞧着陳大人咬舌自盡的。”
“那陳大人是如何說那白狐竟然成了人的?”
“陳大人說,他确實是親自做了陷阱,又将白狐放進了陷阱,一切做好之後,才禀報聖上。依老奴來看,陳大人倒不像是說謊,更何況,那陷阱确實是萬無一失的,那位宛……他被陛下救下來的時候,腳踝上的傷口都能見到白骨了。”
“那就是有人刻意放走狐貍的?”皇後問道:“不會就是你們的那位主子放走了狐貍,又自己做出受傷的樣子的吧。”
“這……老奴也不敢妄下斷言,但那獸夾是夠厲害的,何況上面也沒任何皇家的符記,如何有人會平白無故的故意去踩這獸夾?”
皇後沉吟片刻,沒有再出聲了。丁昭擡起頭,只看到皇後臉上有不容易被察覺的兩道淚痕。
過了很久,皇後才道:“那些宮女太監們說的美人主子,倒真的很美嗎?”
丁昭猶如芒刺在背,小心的挑揀着詞道:“娘娘這可就難倒老奴了……宛主子确實……但娘娘您端莊謙和,氣質猶勝過他許多……”
皇後遺憾的嘆着氣:“照這麽說,看來他比我好看許多,是不是?”
丁昭不言,只是略微擡頭看了看已經暗下來的天空,有一輪殘缺的月亮歪歪斜斜的挂在屋檐。
舜元來的時候臉色是一種怒極了的神色,宛宛伏在樓上的欄杆上,盡管今晚的月亮并不明亮,他卻看得很清楚。他發覺就算舜元正生着氣,眉目間也是清秀好看的,只是看起來這麽溫和雅致的人,怎麽會在床笫之間……,想到這兒,他便沒察覺的努了努鼻子笑了,只瞧着他一步一步走的近了,再一步一步的聽得見踩着木階梯上樓的腳步聲,宛宛重重的嘆了口氣,暗自懷想:“做人縱使有萬般好,自己卻到底是不适合做人的,自從搬進這棟樓來,心悸之症倒是越來越嚴重了,現在光聽見舜元上樓的聲音,心也能跟着砰砰砰的狂跳起來,若是舜元親他,那心幾乎能跳的要飛出來,若是舜元跟他……那連氣都要喘不上了……”老狐貍的小白臉上忽的一紅:“這麽一來再下去,這人身恐怕是沒辦法用多久了,再修一具人身倒是不難,可是四五十年是要有的,那個時候舜元可還記得自己?”
“唉……”宛宛沉沉的嘆了口氣,柳葉一樣的眉毛輕輕擰了起來。
舜元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側,見他煞有介事的皺眉,臉上的怒氣反而消了,也跟他一起坐在這藤編的寬大靠椅上,捉着他的手,一邊輕輕的捏着一邊問道:“嘆什麽氣?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朕樂樂,解解乏……”
宛宛立時開始吞吞吐吐,咬着嘴唇想了一會兒,半個字也沒擠出來。
要是平時擱丁太監在這兒,肯定早就想了個什麽法子把這個岔給打出去了,然而此時丁太監還在皇後那邊跪着呢,春雨躲在暖閣裏,遙遙的在遠處瞧了一眼,臉上有憂色的沖宛宛眨了眨眼睛。
舜元仿佛根本沒在意宛宛是否回答,只是把原本放在藤椅上用作鋪蓋的毯子在身上裹得緊了,很長時間才緩緩道:“知道你挨了欺負,不願意說,我這幾日是在前面忙了一些,但是,我都知道……”說罷,他緊了緊握着的宛宛的手,貼在心口暖了暖:“你多穿一些,春天才到不久,別着了風。”
宛宛臉上有疑惑的神色:“這麽天天睡覺還有人能欺負到自己?怎麽有人欺負自己,自己察覺不了,舜元反而先察覺了?到底誰欺負自己了?是那個要把吃了一半的雞撤下去的宮女?對了,就是她!還有那個整天給自己做琵琶雞的廚子,雞烤的焦幹,一點油水也沒有,八成是在故意刁難自己。哼!”想到這裏,宛宛臉上終于出現了一點應景的氣憤之色。
舜元伸出手,撫摸着宛宛的眉心:“怎麽,還沒消氣呢?無妨……”他拍了拍手,就有宮人們湊了過來。
“去傳晚膳吧,朕今天還在這裏用膳。”那小太監得令,登時飛快的便下了樓,以宮人們特有的快步朝膳房的方向飛奔而去。
天色已經徹底晚了下來,一輪新月挂在天上,轉眼間,宛宛的精神仿佛也好了許多,伸手在果盤裏取了只蜜柑,慢慢悠悠的剝着。
“丁昭來過了嗎?”舜元忽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