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仙凡(一更)
四個字落地, 樓道內靜的可怕。
這大約是林雲起人生中最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白辭以為他沒聽清,體貼地複述一遍:“我鐘情你,你呢?”
林雲起唇瓣動了動, 堅定地吐出三個字:“我想活。”
有着一副好皮囊, 從前也不是沒人跟他表白過,但這一次, 林雲起沒有思考白辭為什麽喜歡他, 甚至沒去回顧兩人相處時的細節, 試圖發現端倪。
出現在腦海中的,只有無數種死法, 哪種輕松, 哪種激烈。
白辭很滿意他眼中的波瀾,這代表林雲起重新有了活人的情緒。
“可能有些突兀了,”他也知道表白的草率, 輕嘆道,“我本來安排了一些事情作鋪墊, 表白地點挑得是奇亞原始森林。”
可惜一個都沒用上。
林雲起牽強地扯了下嘴角:“那還真是……”
不幸中的萬幸啊。
白辭:“我等你的答案。”
說完轉身下樓,關門的聲音在林雲起耳邊不斷放大。
樓下,骸骨狗驚得骨頭七零八落, 顧不上撿,爬出來問:“我尊貴的主人, 你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連它這只狗, 不, 甚至門口的餓死鬼都有剎那的錯愕,更何況當事人。骸骨狗目前十分擔心林雲起的心髒, 會不會出現問題。
白辭站在窗邊, 望着樓下即便到秋天, 葉子凋零後也依然直挺的樹幹,垂眼開口:“林雲起,是個堅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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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無論是什麽樣的困境,他都能微笑地挺過去。
骸骨狗:“……”
日,堅強是這麽用的麽?
不,表白是這麽用的麽?
僅僅隔着一層天花板。
林雲起坐在沙發上,他沒有抽煙喝酒的習性,以往還能靠着兼職緩解,最近對工作興趣驟減,更是沒什麽發洩渠道,遇事就只能憋在心裏。
沉默是一種可怕的能量。
自從那句我鐘情你,佛性的抱禪蟲腮幫子就沒停止過,即便是這樣,好不容易吞吃了十分之一,立馬就會湧來十分之二的情感。
林雲起狠狠閉上眼睛:“真的要死了麽?”
抱禪蟲:“要死,要死,絕對要死。”
無神地望着頭頂吊燈,林雲起喃喃:“我好像聽到了靈魂深處都在咆哮着死亡的訊號。”
抱禪蟲:“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它的一部分呼喊是能給林雲起造成些微妙的潛意識,林雲起心一狠:“我還年輕,我要自救。”
金的托夢足以說明世界上存在另外一面,而白辭周圍的告白者們非死即瘋,這似乎也可以歸類為一種超自然力量。
有兩種可能性,第一,白辭就是這股力量的源頭,誘使人傷亡;再者便是連白辭也無法進行控制,這單純是萦繞在他身邊的一種奇妙磁場。
磁場一說,算是對神鬼最科學的解釋。圖書館收錄的一本書中,曾将靈魂定義為在特定磁場間不滅的能量。
林雲起揉了揉眉心,他原本對神秘一說就沒研究的興趣,科學家發現一個新物種,也需要一個漫長的研究過程,更何況自己這個門外漢?
忽然間,他眉宇間的局促散去幾分,林雲起挑了下眉,大概有了想法。
……
總部最近以交流學習為名,往天海市抽調了幾名骨幹成員。
他們不敢太過大張旗鼓,預知一個結果不難,難得是改變的過程,稍有不慎便會弄巧成拙,反而可能導致了原本不幸的結局。
部門連夜開了一場會議,分析近兩年內所有的靈異案件,确定有沒有細節被遺漏。當然最可疑的還是鬼嬌娘和豔鬼事件,幕後人至今沒有現身。
總部的同事皺眉:“白辭那邊怎麽說?”
聶言:“他只給了一個名字,無佚,半個月前就已經彙報給總部。”
同事眉頭一時間更緊了:“負責人沒有提過,看來是暫時找不到相關線索。”
聶言拿起桌上的資料,決定再去找白辭一趟。
出租屋一如既往地簡陋,客廳裏只擺放着一張沙發和茶幾,連電視機都沒有。過來開門的是骸骨狗,它第一句話問:“豔豔呢?好歹是我愛過的人,別給他刑訊逼供。”
聶言冷冷提醒:“茅十八把豔鬼送過來時,他已經半死不活了。”
至于是被誰打得半死不活,大家心知肚明。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骸骨狗很傷感。
聶言來主要是見白辭,但他一反常态沒有直奔主題,先問了一句:“你和林雲起告白了?”
白辭看了他一眼,手指輕輕在沙發上敲了敲,似乎是在考慮對方是如何知曉這個消息。
“他打電話報警了。”
“……”
聶言播放了報警錄音:“聶隊長,我知道你們負責處理不可思議事件,經驗豐富。就在剛剛,白辭對我這個大好青年、守法納稅人兼優秀市民告白,我希望能得到拯救。”
白辭面不改色聽完,安靜地喝了口水。
聶言一言難盡地望着他。
雖說白辭日常對林雲起很特殊,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居然會真的告白。
白辭要求再聽一遍,随後沉吟道:“告訴林雲起,我是安全的。”
聶言:“怎麽說你來定,我只想知道和無佚有關的線索。”
“不記得了。”
沒有因為這句敷衍的話生出惱意,聶言深思了一秒,竟似乎信了:“如果想起來什麽……”
“我會通知你們。”
得到想要的答案,聶言不再逗留。
有人敲白辭家的門,林雲起是可以聽到的,他悄悄開門朝下望了眼,發現是聶言,連忙叫了聲‘聶隊長’。
剛和白辭聊完,正在下樓的聶言腳步一頓,擡頭,昧着良心說:“以前那些追求者的死亡都是巧合,你不用緊張。”
林雲起喉頭一動:“認真的麽?”
聶言:“你要相信科學。”
“……”
林雲起沉默地關上房門,點了份外賣。
小區新推出的奶酪披薩美味不膩,拉絲的芝士入口即化,林雲起又泡了杯紅茶解膩,感嘆道:“能活着享受到美食,是件多麽美好的事情。”
前幾天他怎麽會覺得食物不過是為了充饑,口感無所謂呢?
下午去給小男孩輔導功課,林雲起采用多方舉例的授課之道,可謂是激情飛揚的一節課。
小男孩下巴納悶地抵着筆:“可老師上次說要轉換授課方式,大道至簡,真正的道理無需用語氣來強調。”
“是我草率了。”
小男孩很嚴謹地進行确定:“課間休息,我還看到老師在發朋友圈,縱觀宇宙你我皆塵埃,生命的長短不足挂齒。”
林雲起皺眉:“那是放屁!我們都要活到九十九。”
“……”
“每本書都在教會我們要熱愛生命,”林雲起板起臉,“你怎麽能因為一條朋友圈就懷疑人生?”
盡信書不如無書。
但這不代表書中內容的無用,相反,如果沒有書籍,智慧甚至無法得到開化。
無佚便是一個喜歡閱讀的人,尤其是一些古籍,可信度相當高。不過這一次,他也不禁産生些疑慮。
按照抱禪蟲的效率,林雲起這會兒應該已經處于消極甚至快要厭世的狀态。
吳聖舒:“也許還沒到時候。”
無佚摸了下肩膀上的蝴蝶翅膀:“它告訴我,五天前,林雲起是有一種心如止水的感覺。”
比如地鐵站人很多,林雲起沒有一絲煩躁,靜靜站在一 邊,一直等到一趟不擁擠的班次,這根本不符合他日常的省時原則。
之後幾天,林雲起已經不再向往日那樣瘋狂兼職,連小區門都沒出。
吳聖舒試探問:“難道這只蝴蝶沒監測到原因?”
“白辭在小區門口布置了針對它的結界。”
蝴蝶日常只能徘徊在小區附近。
“那會不會是林雲起的欲望太大,一只抱禪蟲吞不下?”
無佚笑了:“你當它跟你一樣沒用?”
“……”
無佚獨自走到花園中,經過厮殺的花圃如今已經是一片狼藉,他沉思許久,依舊想不出原因。
吳聖舒竟跟了出來:“林雲起是個徹底的無神論者,如果被颠覆世界觀,或許會産生情緒變化。”
“他的無神論和你們理解的不同。”無佚似乎知道關于這方面的隐情,大概說了句:“和他轉世前的身份有關。”
吳聖舒強行抑制住好奇心,不去過問。
其實以防萬一,無佚曾讓豔鬼在林雲起身邊多次活動,自己還主動進入過對方的夢一次,林雲起對世界的認知早就在潛移默化中發生改變,不足以克制抱禪蟲。
培育一只抱禪蟲所要花費的心力是難以想象的大,但無佚必須知道問題出在哪裏。
回屋裁剪好一個紙人,無佚用手輕輕在紙面上一抹,紙人逐漸膨脹,最後竟徹底活了。
“去。”
無佚在紙人眉心一點,和他有七八分相像的紙人同手同腳往外走。
做完這一切,無佚閉上眼:“費了我半分神念,但願能找到答案。”
……
從黃昏起,就已經開始有了夜涼如水的征兆。
小區裏經常聚在一起打麻将的大爺們終于選擇轉移陣地,改為白天在家裏打。林雲起抱着電腦在涼亭中坐了半小時,才堪堪經過兩個人。
終于,這條路上迎來了第三個人,腳步聲停在了涼亭外,林雲起明顯感覺一道目光在注視着自己。
他沒有擡頭,盯着求職網上有五花八門的工作,求生欲在這一刻爆棚。
雖然不知道白辭喜歡自己什麽,但沒有人會喜歡一個瘋子。
醞釀好情緒,林雲起終于擡頭,開口道:“我本仙人,自蓬萊而來,百年後要去東海述職。”
不久前,附着無佚神念的紙人成功進入小區,如今躲在拐角處,聞言鼻子皺了皺,面癱臉上湧現出一絲疑惑。
東海述職的不是東海龍王?
莫非這個林雲起也是假的,白辭又要搞百年前用傀儡騙人那一套?
白辭兩步走上臺階,雙方近在咫尺。
林雲起合上筆記本,昂首挺胸一揮手:“沒錯,仙凡有別,你速速離去吧。”
白辭卻徑直走到面前,兩指一夾,輕松從他口袋中取出小冊子,從頭快速翻到尾:“生死簿上有你的名字,你是凡人。”
“……”
林雲起震驚,紙人迷茫,滿臉的糾結讓紙面幾乎全是皺紋。
東海龍王是神位,并非仙位,仙多由民間吸納,不具有神格。白辭更不是凡,他是曾經林雲起一手成就的判官,如果這個林雲起是自己要找到的人,哪怕輪回轉世,他的名字也不應該出現在生死簿的其中一頁上。
來的時候,紙人只帶着一個疑惑,如今,在林雲起和白辭的對視間,演變成了一堆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