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六日

◎“你以後不要再受傷了。”◎

溫書念清理完衣服上的果汁, 準備進去上個廁所,但剛關上隔間門,外面就響起了一陣暴躁的砸門聲, 以及女人扯着嗓子尖銳的罵聲。

“張悅,你給我滾出來, 有本事做小三, 沒本事見人嘛!”

“你不出來也沒事,我今天就在這裏守着,我看你能躲到什麽時候!給賀連文發裸.照的時候不是很大膽嗎!渾身上下哪裏沒拍過, 一天不勾引男人都要憋死你個賤貨了是吧!”

女人罵得越來越刺耳,裏面的人大概也忍不住了, “哐”一聲推開隔間門。

“許君,你別太不尊重人了!”

和剛才那道罵人連珠帶炮的女聲相比,這道聲音聽着更清軟,更年輕一些。

“你也配和我談尊重?你先給我死出來。”

大概是動起手,年輕女聲尖叫了一聲:“許君, 你有病!活該賀連文不喜歡你,還有那些照片都是他求着我發給他的,他說你又老又醜, 脾氣還差, 每天光看着你都想吐。”

“啊!你別拽我頭發!!”

“我警告你, 賀連文就快來了,你最好給我松手!”

“放心,我就是等着他來, 你們兩個賤人, 今天一個都別想給我跑。”

兩道聲音嘶吵着在過道裏遠去。

溫書念悄悄推開一絲隔間的門縫。

她不是愛湊熱鬧的人, 可這種原配抓出軌, 打小三的戲碼在哪都容易引起關注。

洗手間門口很快圍了一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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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窸窣議論的,也有偷偷拿出手機拍視頻的,将門堵得嚴嚴實實。

她一時也出不去,想給陸行嶼發個消息,摸了摸口袋,發現手機落在餐桌上了,只能默默退後幾步,等着這場大庭廣衆下的鬧劇快點過去。

可事與願違。

因為鬧劇的另一位主角,她們口中的“賀連文”很快也趕了過來。

溫書念隔着攢動的人頭朝人群裏瞄了一眼。

西裝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無框眼鏡,法令紋深重,鬓角有冒出的白發,看着至少有四十好幾了。

他一來,叫張悅的女人像看到了救星,梨花帶雨地哭了起來:“賀連文,我頭發被她拽得好痛。”

男人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緩和着語氣對一臉輕蔑拽着她頭發的女人說:“許君,別在這鬧。”

“行啊,”女人松開手。

張悅立馬跑到男人身後,抱住他胳膊。

“都看到了啊,有人在拍的吧,華泰生物的副總賀連文婚內出軌比自己小兩輪的女人。”她一面大聲諷刺地笑道,一面自己也拿出手機。

男人臉色頓時黑了:“許君,你想幹嘛!”

“不幹嘛,只是把你做的事和大家分享一下。”她鏡頭對準兩人,“你們要不要再站近點?”

話音剛落,女人的手機被他一把奪走,狠狠砸向對面的鏡子。

震耳的一聲脆響。

鏡子四分五裂,碎殪崋落在洗手臺上,還有飛濺到地面的。

周圍的人群瞬間喧鬧起來。

“溫書念!”一道熟悉的聲音越過紛紛四散的人群,透着焦躁不安,砸向她耳邊。

是他。

溫書念想應一聲,發現開口又淹沒在了周圍的嘈雜和鏡子砸碎後男女人歇斯底裏的争吵中。

她只能陷在往外散的人群裏,一邊避開腳下的碎玻璃,一邊和小朋友一樣,幼稚地舉了舉手。

洗手間的通道并不寬敞,地面濕滑。

碎玻璃飛濺得四處都是,她沒辦法低下頭仔細看,所以即便是小心翼翼,還是踩到了一塊。

重心驟然失去平衡。

眼看着就要往後栽倒,腰間突然抵上了一股力量,穩住了她整個身體。

溫書念詫異地擡起頭。

陸行嶼不知什麽時候逆着人流,來到了她身邊,微低着脖頸,目光定定凝在她臉上,有種說不出的濃稠。

他是在緊張?還是擔心?

過了剛才的驚吓,腰間的肌膚莫名泛起一陣熱燙,她低下頭,發現是男人的手還緊緊禁锢在她腰間,寬大的掌心只隔着一層夏天的單薄的襯衫,灼出溫度,還有些隐隐的潮意。

“我,我沒事,就是剛才圍着的人有點多,我一下擠不出來。”她解釋着開口。

陸行嶼的眸光動了動,踢開她腳邊的碎玻璃,很快收回手。

也沒有完全收回去,只是不經意地虛虛環在她腰後。

洗手臺前的兩人依舊在争吵不休。

而且吵到什麽“離婚協議”,“華泰股份”之類的,兩人愈演愈烈,動起手來,女人一巴掌甩在對方臉上。

男人眼鏡被打掉,攥着女人的胳膊不放,另一只手摸起臺面上的一塊鋒利的鏡子碎片。

沒人敢上去攔。

溫書念本能也是想拉着陸行嶼快走的,可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她頭上,帽檐輕輕往下壓了壓,擋住她視線:“站在這,等我一下。”

說完,他走出視野。

幾分鐘後,傳來男人的慘叫:“你是誰?許君,你不是也在外面養野男人!”

扯着喉嚨,歇斯底裏。

溫書念擡了擡帽檐,男人被他扯着衣領摁到了洗手臺另一邊,手上的鏡子碎片也砸在大理石的洗手臺面上又摔斷,眼鏡飛到地上,完全沒有初來時斯文沉穩的模樣。

陸行嶼則一臉淡漠,一只手還在水龍頭下沖了沖,順便把水甩到他臉上:“這麽大年紀的人了,嘴巴放幹淨點,我只是看不慣你這種打老婆的男人。”

“輪得到你這種小屁孩來管,你知道我是——”

“華泰的副總,我想想,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許家的那個倒插門吧。”

“你——”

陸行嶼瞟了一眼微微仰起腦袋看過來的人,壓低聲音:“現在給你兩條路,一是自己趕緊滾,二是我把你和你的小情人一起丢出去。”

男人扯回自己的衣領,撿起眼鏡,灰溜溜走了。

陸行嶼轉過身,在洗手臺前又沖了一遍手。

“謝謝。”另一邊的許君怔了許久終于回過神,低頭瞥見水流裏的一絲血跡,“你的手——”

“噓。”他用眼神打斷女人後面的話。

許君看了眼鏡子裏戴着帽子安靜等待的女孩,會意地點點頭。

陸行嶼擦幹手,走過去,手輕輕撥了撥溫書念的帽檐:“可以走了。”

溫書念摘下帽子,沒動,低頭盯着男人抄在外套口袋裏的手,皺着眉思考了一會兒:“手。”

“手給我。”她抿着唇,一向溫和如春風臉色此時嚴肅地板着。

陸行嶼掌心向上,伸出手,開玩笑道:“害怕?要牽?”

“另一只。”

“......”

“陸行嶼,你這手怎麽了?”

兩人回到餐桌,咬着吸管無聊發呆的葉瓊一下坐正身子,兩眼放光地看向他手上的紗布,“偷摸美女屁股被人家男朋友揍了?”

“......沒有。”

“那就是襲胸。”

“你有——”陸行嶼想罵她有病,但意識到溫書念還在,又忍住,心平氣和地教育道,“好好吃飯,不要說話。”

少女不屑地“切”了聲,轉頭問身邊的溫書念:“溫老師,他的手怎麽了?”

“剛剛廁所門口有對夫妻吵架,男人要動手打自己妻子,他去幫忙,不小心受傷了。”她溫和但神色有些低落地解釋道。

葉瓊:“見義勇為啊,那幹嘛不說,不過他剛剛以為你——”

清脆的一聲響,刀叉掉在盤子上。

兩人皆擡頭看向他,葉瓊是心知肚明的,他就是怕自己說下去抖落出他的秘密。

但溫書念就不知道了,還以為是他傷口疼。

他的傷口剛剛是自己包紮的,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一道三四厘米的劃傷,右手,從拇指到虎口。

不深,但就怕鏡子上有細菌感染了,自己是勸他去醫院處理的,可他堅持不去。

“很疼嗎?”她眉心蹙了蹙。

“沒事。”

說完,示意葉瓊也吱一句。

葉瓊看他那拼命遮掩的樣子就好笑:“溫老師,一點皮外傷沒事啦,陸行嶼皮很厚的,以前被狗追着咬都能反咬回去,對了,有次被我爸踹下半層樓第二天都能活蹦亂跳地去上學。”

“?你爸為什麽要踹他?”

“因為...因為他那段時間總來找我哥玩,我爸最讨厭學習差的人了,怕我哥被帶壞,他又死賴着不走,我爸就踹他了。”差點說漏,葉瓊在對面要殺人的目光下,絞盡腦汁地企圖糊弄過去。

“這樣,那——”

“溫老師,你要不要幫他切下牛排啊?你看他的手好像也不方便。”

溫書念還想說什麽,少女扯開了話題。

傷了右手,又是拇指。

稍微用點勁傷口就裂開了,他剛才疼估計也是因為這個,溫書念為自己的疏忽有些心虛,端過他面前的牛排,換了一副新的刀叉:“我幫你?”

“你切的動嗎?”

“?”小看她。

但幾分鐘後,溫書念覺得是她太高估自己,倒也不是她力氣太小,主要是這冷了的牛排真難切,還連着筋。

“別切了,”陸行嶼看她因為用勁,淡粉色的甲蓋微微泛白,給了個臺階,“我不是很餓。”

“你不要打擾我。”

行吧,再勸該生氣了。

陸行嶼由着她。

吃完飯,溫書念本想去買單。

上次的單是他買的,作為老同學,自己總得有來有往一回,但很遺憾,她們這桌的賬已經被一個女人結過了。

溫書念猜到是那個許君。

陸行嶼之前幫了她。

到頭來,還是他的功勞。

“怎麽了?”回去的一路上,陸行嶼發現她神情都有些恹恹,下車時,問了一句。

“沒事,謝謝你送我。”

溫書念推開車門,走進小區。

昏黃靜谧的路燈下,她步子踩得很慢,走到不知道第幾個路燈,突然又回過頭。

男人修長的身形被路燈襯得清冷。

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

兩人視線在夜色裏不遠不近地相交。

他是有事要和自己說嗎?

溫書念折回去。

“你是覺得我今晚多管閑事嗎?”

沉默間,他突然先開口,聲音淡淡的,但在夜色裏,又有種說不清的晦暗和孤獨。

溫書念愣了愣。

他怎麽會這麽想?

雖然遇到和自己無關的麻煩,她總習慣明哲保身,但說到底就是懦弱和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就像以前盧峰欺負其他人,她冷眼旁觀,面試時,知道是陷阱,也不敢聲張提醒其他人一句,還有當年關于他......她其實無數次在內心承認也鄙視過自己的卑劣。

但到下一次,她仍然選擇逃避。

其實她一直很羨慕陸行嶼,羨慕他有挺身而出的勇氣。

至今她都記得,當年高中,她們班上有個女生,成績很好,長得也漂亮。

但那女生有一個控制欲很強的男朋友。

女生唱歌好聽,準備報名校園十佳歌手大賽,男生拿走了她的報名表,據說是怕她在比賽上出風頭被別的男生追走,平時也不讓她和其他男生玩。

有次課間,女生和前座的男生正在讨論一道數學題。

那時候正值冬天,大家都喜歡把手放在別人羽絨服的帽子後面取暖,女生當時也就順手往男生帽子後放了一下。

恰好被來找她的男朋友看到,發瘋似的沖進來打那個男生。

男生平時斯斯文文的,個子也不高,被一拳打蒙了,不敢還手。

女生男朋友又屬于年級裏嚣張的那一挂,平時和一群高年級的刺頭玩在一起。

沒人敢主動惹麻煩,也沒人敢上前。

眼看着男生要倒大黴,後面趴在桌上睡覺的陸行嶼突然醒了,伸了伸腿,睡眼惺忪地走過來,提着衣領就把人拎了出去,聽說是關在廁所把人揍了一頓。

說是打擾到他睡覺了。

但應該不是,後來男生幾次被找麻煩,都是陸行嶼出手替他解決的。

因為這事,他還背了一個處分。

溫書念記得當時她們班聯名抗議到年級主任那,甚至班主任都去求情了,可惜主任對陸行嶼的印象太差,處分最後也沒有撤銷。

不過那男生倒是因此感恩上了他,平時替他帶飯,做值日,跑腿,寫作業,和個小跟班似的,事事效力,還企圖輔導他學習,被陸行嶼嫌棄地拒絕了。

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很多,勤奮的人很多,細心的人也很多,唯獨勇敢的人最少。

她以前看過一句話:勇敢是人類最稀缺的美德。

後來,在一次次經歷面前,她應驗了這句話,這個世界上或許很多人都有勇敢的念頭,但真正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付出行動的寥寥無幾。

勇敢的人是最珍貴的,而他是最珍貴的其中之一。

“陸行嶼。”她輕聲叫他,聲音依舊溫溫柔柔的,像這夏夜的清風,但又多了幾分平時沒有的堅定,“我沒有覺得你多管閑事,我覺得你這樣很好。”

“是嗎?”男人黯淡的眼眸湧入一絲光亮。

“是。”她認真地點點頭,嫣紅的唇角揚起,像他心上炸開的絢麗煙花,“但你以後不要再受傷了。”

輕柔的聲音,這回徹底摘下了夏夜的星光,全部盛入他眼眸。

“好。”他輕笑着應下,“走吧,送你回家。”

夜風拂過,兩道影子在昏黃的路燈下無聲交疊。

溫書念其實挺怕走夜路的,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有他在的原因,莫名多了幾分安全感。

走到樓底,陸行嶼忽然又叫住她:“那你今晚是為什麽不開心?”

原來被他看出來了。

溫書念也不好意思說總感覺自己欠着他,踩着他的影子左右思考着要不要約個時間請他吃一次飯。

口袋裏,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齊惠打來的。

她接起,那邊的聲音略顯焦急:“念念,你還沒回來嗎?小盧在家等你好久了。”

作者有話說:

陸哥哥,你老婆覺得你很勇敢,你怎麽看?

陸行嶼:這不是事實?(說着悄悄把情書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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