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接到電話的時候兩個人都還在喘,蕭世替蘇陌言系好皮帶,然後在默默整理自己的衣服,除了額前密布的汗珠以及微紅的臉頰,倒是看不出其他不妥來。
除了在這間辦公室呆太久之外。
剛把襯衫的扣子扣好,蘇陌言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皺着眉拿起電話看了一眼,眼色一沉,直接遞給了蕭世。
蕭世正整理着微微皺起的衣襟,見他這樣便挑眉看他,用眼神詢問。
蘇陌言抿着唇,“罕先生。”
“……啧。”
任誰每次關鍵時刻都被打斷,也絕對會怨氣滿腹,蕭世忍不住低咒一聲,接了電話沒好氣地,“幹嘛?”
“來醫院吧。”罕健劈頭就道,嗓音滿是疲憊不堪,“來醫院吧,把你老婆兒子都帶上。”
“……嗯?”蕭世怔了一下,直覺地笑道,“帶陌言嗎?”
蘇陌言條件反射地看過來,不解地歪着頭看他。
“如果他有辦法生兒子的話。”罕健嘆了口氣,“過來吧,這次是真的了,醫生說……”
“……”
蕭世靜靜地聽着罕健的話,面色一點點沉了下來。
“給病人做了核磁共振檢查,腦部發現多處血栓堵塞,有心肌缺血的症狀,現在開始你們要格外注意,病人的語言功能已經喪失了,照顧起來會十分艱難,因為你們大概很難了解她到底想要什麽……”
蕭世安靜地聽着。
“至于她的癌症……化療的效果也不好,接回去吧。”年長的醫生摘下口罩,無奈地對着緊抿着唇的病人家屬道,“沒辦法,這樣治下去都是活受罪,也就……這個月吧。”
Advertisement
蕭世低垂着頭,什麽都沒說。
醫生的眼裏也帶了些同情,但他無能為力。人活到這個份上,真的是怎樣都無法挽回的,除了面對,什麽都不能做。
蘇陌言站在一旁,看着蕭世那樣壓抑着的沉默,皺着眉道,“……一點辦法都沒有?”
醫生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接回家去,好好照顧吧。”
說完擦過他們,邁步離開了。
蕭世走到母親病床前,明明十幾個小時之前還是神采奕奕的,可突然之間就病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浮腫的手背上紮着針,青紫的,脹得饅頭一樣,虛弱地擡起來,想要摸他一下,在空中顫了顫,又跌了回去。
“……媽。”蕭世的嗓音有些艱澀,“難受嗎?”
得了腦血栓之後,嘴部會有些歪,張開嘴巴動了動,肌肉就不停地抽搐,卻只能發出含糊的聲響。
蕭媽媽費力地試圖咧開嘴,卻還是失敗了,話說不出,也笑不出來,眼眶霎時就有些濕潤。
蘇陌言靜靜地站在門外,透過小玻璃窗看着那對母子。
陳叔靠在一邊的門上始終不停地抽煙,一支接一支,路過的人都投以不滿的目光,可他卻也顧不得了。
“蘇先生。”陳叔啞着嗓子道,低着頭也看不清表情,“娜娜,她到底怎麽了?”
蘇陌言張了張口,猶豫很久,才沉聲道,“學業……很忙。”
“這樣啊……”陳叔嘆了口氣,将煙蒂丢在地上碾熄,粗糙的手指揉了揉疲憊的眉心,“雖然這樣說可能不太好,但是,現在這樣,娜娜她就不能回來一下嗎?”
“……”
“畢竟是自家人的事情,婆婆病成這樣,她幾個月都不回來看一次,也未免太不懂事了。”
蘇陌言抿着唇,“……很抱歉,把她寵壞了。”
“……呵。”陳叔咧着唇想笑,眼圈卻紅得充血了,“別這麽說,我也不是在怪你。”
“我知道。”蘇陌言漆黑的瞳仁筆直地看着他,“我知道的,她很快就會回來,真的。”
罕健拎着醫院外面餐廳買回來的午餐匆匆往回走。
醫院食堂的飯菜實在太差,吃慣了阿世手藝的蕭媽媽嘴上不說,但心底裏還是不喜歡的。
他抓了抓頭發,心裏亂糟糟的。
剛剛邁進住院部大門口的時候,卻聽到又把熟悉的清冷嗓音在一旁講電話。
他一愣,默默倒退一步,轉過頭。
果然就見蘇陌言正站在盆栽樹後,拿着手機正說着什麽。
“娜娜,回家。”
罕健又眨了眨眼睛,耳朵豎得更高了點。
“……今晚就回來,下午有班次的。”
對方不知說了什麽,就聽蘇陌言交代道,“見到蕭女士的時候,要叫媽媽。”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記得在肚子裏塞個墊子。”
四、五個月的身孕,也應該開始顯形了吧?
可惜當年蘇娜母親懷孕時期,他都沒有陪在身邊,對這方面的事情完全無從着手。
他挂掉電話以後默默思索着往回走,冷不防就險些撞上門口的人。
一擡頭,罕健眼色複雜地看着他,卻還是笑嘻嘻的樣子,“蘇先生。”
蘇陌言颔首示意。
“你……”罕健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着搖頭,“真是一對笨蛋湊在一起了。”
憑心而論,明明相愛卻要永遠站在對方背後的陰影裏,終日見不到陽光,誰能忍受呢?罕健覺得自己忍受不了,所以他當初就沒有選擇追求蕭世,把喜歡什麽的,一放在心裏,就是十年。
他想要驕傲地走在陽光下,坦蕩蕩的,任誰都無法用鄙夷的目光看自己。
可蘇陌言卻不是這樣。
他默默喜歡了蕭世這些日子,都只是更加寡言而已,什麽都不做,卻不是因為怯懦。
真的得到了,又那麽小心地把感情捧在手裏。
其實,多麽不值得。
罕健搖了搖頭,想了想,掏出手機打了出去,“喂,把咱家那只小玩意拎過來,對……快點拿來,薪水另算。”
挂了電話,他笑嘻嘻地拍了拍蘇陌言的肩膀,“走,回去吧。”
“發病之前,只說是頭暈不舒服,好像突然就說不出話來了……”陳叔坐在蕭媽媽的病床邊,替她擦拭着嘴角溢出的食物,“剛還在說,想要看看娜娜,肚子也該有點反應了,真想見見孫子……”
蕭世拿着飯碗跟勺子,将剩下的雞湯澆在濃稠的粥裏,輕輕攪了攪,送進母親的嘴巴裏,不說話。
陳叔再次把嘴巴外的粘糊擦去,看了他一眼,“蘇娜真的就這麽忙?”
蕭世抿着唇,放掉吃完的飯碗,“我去辦出院手續。”
“你不用覺得為難。”陳叔在他背後提高音量,“我已經跟蘇先生提過了,他……”
蕭世腳步一滞,突然轉過頭來,“你跟他說什麽了?”
“能說什麽。”陳叔皺着眉,粗着嗓子道,“我問他你老婆什麽時候能回來!”
蕭世深吸一口氣,“我……”
“她今晚的飛機回來。”門突然被從外推開,蘇陌言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我剛剛已經通知她了,她很着急,說是立刻就訂機票。”
蕭世抿着唇,去看他的臉。
蘇陌言靜靜地看了他一會,搖了搖頭。
幾個人圍在病床前等着最後的幾袋鹽水挂完。
因為迅速打了溶栓針,蕭媽媽的血栓症狀不是特別嚴重的,比起那把人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癌症,這根本就像蚊子咬下的一個包。
平日裏大概覺得煩惱瘙癢,一旦被刺了一刀,劇痛之下就立刻抛在腦後了。
辦了出院手續,蕭世拎着大包小包的藥品回來,就用輪椅推着母親走出了醫院。
老兩口多年來以病房為家,一時半刻竟然都有些不習慣,太陽光也讓人覺得過于刺眼了。
蕭世的小公寓不大,但住這一對老夫妻是剛剛好的,房子太大反倒不方便照料。
陳叔坐在車後座上,輕柔地讓蕭媽媽靠在自己身上,蹙眉道,“我們住你那,你呢?”
“我睡沙……”蕭世剛想說我睡沙發,看到陳叔那驀然變得不滿的目光,只得苦笑着搖搖頭,“我白天去照看媽媽,晚上回陌、岳父那裏睡就好。”
陳叔扯了扯唇角,沒說什麽。
反倒是蕭媽媽輕輕拽了下他的衣擺,只是沒什麽力氣,嘴巴裏嗚嗚咽咽的,也不知道想說些什麽。
折騰了一整個下午,終于安置好了父母,大概晚上五點多的時候,蘇娜搭着計程車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
寬大的T恤,小腹微微隆起,曬得蜜色的肌膚很健康很有活力,跟蕭媽媽慘淡的面色對比得很明顯。
門是蘇陌言去開的,她剛想說什麽,就被老爸拉了進去,然後推到蕭世身邊,“該說什麽,自己注意。”
說完便轉身走到客廳沙發裏坐下了。
幾個月不見,這樣突兀地面對,就會覺得尴尬。
尤其這處住所還是他們曾經傾注了無數向往和愛意的新房……可如今,早就荒廢掉了。
蘇娜有些不知所措,大眼睛躲閃着不敢看他,“……媽媽,她怎麽樣?”
蕭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去看看吧。”
“嗯。”
蘇娜跟在他背後走了兩步,突然又停住,“哎,等等。”
蕭世轉過頭。
蘇娜一把将T恤掀起,露出肚子上肉色的貼膜,用手調了調位置,不好意思地笑道,“剛才太急,車子又颠簸,帖歪了。”
“……”
蕭世無語地看着她肚子上的隐性胸罩,忍不住道,“誰教你用這個貼的?”
蘇娜把隐形胸罩調整好,看上去還真的很像真實的皮膚,聞言把衣服拉下來,道,“我爸啊。”
蕭世一挑眉,直覺地想要揚起唇角。
沙發上的蘇陌言看了他們一眼,耳垂一紅,默默地站起來走進衛生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