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非他命

我直到周四教研時還想着這些有的沒的,整個人渾渾噩噩、昏昏欲睡。

我的領導、也就是化學組的教師組長——姓黑,我們叫他‘黑老師’——敲敲我的桌子叫我出去談話。

我一出門便忙道:“不好意思黑老師,我備四個年級的課實在太累了,就睡着了。”

黑老師非但沒有怪罪,反而搓着手笑眯眯道:“哎呀,我知道你辛苦。我是想問問你,上次的找你的事,你考慮得怎麽樣啦?”

我強行讓自己清醒,去思考他說的是哪件事——

對了,我之前覺得工作任務太重,于是向黑老師申請減少至少一個年級的教學任務,而黑老師說:“可以的呀!反正我們能教初三、高一的老師很多的,你可以只教高二、高三。但主要是高二、高三化學生源不多哦,這麽一來你的工資可能就不夠生活了——這樣吧,我記得你面試時不是說業餘愛好是寫作嗎,現在我們負責公衆號運營的小哥正要離職,你來頂他的工作,然後我給你把初三、高一的教學任務免了,你看怎麽樣?”

這一通說辭讓我暈頭轉向,我就說讓我回去考慮考慮。

現在他又找到我頭上來了。

其實在那之後我也了解過,如果我接受他的建議,那我過的是什麽日子——

周二、周三、周五負責公衆號運營,周四參加教研,周六、周日上課。只有周一休息。

但如果我不接受他的建議,我就得在所謂的“休息時間”不停備課、備課、備課,而且周五、周六、周日每天上課近十小時,晚上八點上完課,九點回到家,還要再給家長們發送當天的課堂反饋。

說實在的,我其實沒得選,因為最近幾周我一到周六日就開始頭痛發熱,是給累的。

我和以往每一次遇到挫折時一樣,垮起張狗臉:“知道了,我試試做公衆號運營吧。”

這天回家時跑着趕地鐵,結果沒趕上,地鐵在我眼前關門離開了。

那聲音尖銳刺耳,我站在空蕩的地鐵站裏,想到一個不錯的比喻——地鐵的呼嘯是打工人的悲鳴。

其實我上一節課,學生家長需要繳費700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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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實際上發到我工資裏的只有130元。

其餘的歸公司。

黑老師說,不要覺得這有什麽不公平,因為公司為我們提供了上課的環境、場地、講義、培訓,而且還負責招生和宣傳。

我也懶得去細想了,反正這世界不就這樣。

作為一個畢業還不足一年的年輕人,我的工資不算很低了,常規一個月是6000,遇上寒假集中上課時可以過萬。

不過這是拿命拼出來的工資。

我早說了,這工作很‘實’,沒有任何摸魚的機會。

等地鐵的間隙裏,給媽媽打電話。

我說:“媽媽,這工作好累哦。”

媽媽那邊信號不好,斷斷續續:“不是這個工作累,是所有的工作都很累……我當護士照顧病人累,你爸天天加班也累……年輕人嘛,想在大城市就多吃點苦……當然啦,要是實在覺得受不了,那回家來,還能在正規學校裏當老師呢,多好——對了,你要真覺得累,你那個什麽小說啊還是趕緊停了,我看也沒什麽用……”

我:“知道了媽,你那信號不好,我先挂了。”

挂掉電話,開始嘆氣。

恰在此時,一股好聞的洗衣液味道從我後方接近。

一回頭,老騙子竟在我身後。

他在排隊。

我仰頭看了他一眼,他低頭看了我一眼。

我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大佬好。”

他被我叫得眉毛擰在一起,但看得出他覺得很好笑:“你這是什麽叫法。”

我往旁邊站了站,離他遠點:“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該這麽叫了。”

這時地鐵來了,我倆一前一後地上了地鐵。

只有一個空座。

他沒坐,我突然發現我特麽也不敢坐。

他用側臉指指座位:“你不坐嗎?”

我咽了口唾沫:“我坐了一天了,我想站會兒。”

于是我倆安靜了一會兒。

然後他問我:“你上司找你聊的那事,你考慮得怎麽樣了?”

果然他之前聽到的就是黑老師那段話。

我想起工作的事,臉又垮了下去:“那個啊。我今天答應了。”

“怪不得打電話找媽媽呢,那接下來有的累了。相當于一個人打三份工。”

“三份?”

“老師,公衆號運營,小說——如果你的小說真能賺到錢的話。”

我心髒都快被他紮穿了:“沒事,答應不答應都是一樣的累,答應之後等于是把活分散開做了,總歸對身體好一點。”

“你自己願意就好啊。”他模模糊糊地說着,然後掏出手機看東西。

我知道,這是一個表示“寒暄到此結束”的語句。

之後他便不再說話,我也沒什麽好說的。

在我的上一站,他就下地鐵了。

這是我頭一次在晚上6點下班——因為我接受了運營公衆號的工作,所以黑老師給我把所有晚課免了。

如果晚上6點是“那個男人”的常規下班時間,那也就解釋了為什麽我在這兒工作快一年,從來沒發現樓裏有這樣的絕色人物。

下了地鐵,天竟然還亮着——這感覺很奇異,我頭一次感受到這種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後夜幕還沒降臨的滋味。

我想,或許我接受公衆號的工作,是正确的選擇吧。

周五上午9點,我到十八樓報到。

這棟寫字樓一共是二十三層。“新夢想”教育機構占了三層——上課點在六樓,教研點在十六樓,辦公中樞在十八樓。

樓裏大概有四、五家教育機構,但我一直不了解具體有那些,那天之後就稍微注意了一下,發現“他山石”的辦公點在十七樓。

就在我們樓下。

由于我同時接受了“教學系統”和“行政系統”的工作,所以我就有了兩個直系領導——

化學組組長黑老師,和營銷部部長“大佬涵”。

“大佬涵”是普遍的叫法,他是個28歲的光頭男子。

就真的是28歲頭發掉光了。

相應的,他确實很有實力——他能很快地判斷下屬提出的想法是有用的還是無用的,并很快說服下屬,屬于以能力服人的那種領導。

就是那種典型的,“我變禿了,也變強了”。

他這人是出了名的好脾氣,反正我來到十八樓向他報到時,他完全沒有讓我感到緊張——當他發現他用一些營銷專用術語和我聊天我聽不懂時,很快就換用白癡語言和我溝通。

于是我就明白了營銷部現在的構成——四位老師,三位海報設計,一個部長兼社群運營的“大佬涵”,一個我。

大佬涵:“你知道什麽叫營銷嘛?”

我:“不知道,是不是宣傳的意思?”

大佬涵:“對對對有點像了,我們得讓客戶知道N市有我們這個機構,更得讓他們知道我們機構比別的機構好在哪——當然,單是天天喊‘我們超棒’也是沒有用的,我們得把我們的特色宣傳出去。”

我:“我們有什麽特色嗎?”

大佬涵:“好問題,我們部門的任務就是創造特色!這不完全是公衆號運營的任務,也是老師們的任務——我是說,那四位老師。”

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了工位後頭來自語、數、外、物的四位老師,正在苦哈哈地設計活動。

大佬涵說:“因為我們是一個教育機構,對各個學科最了解的永遠是老師們,所以第一步是由老師想出比較有特色的活動——比如最近的‘物理滑輪半價體驗課’活動,就是那邊那位物理老師設計的。

然後他需要提煉出自己課程最大的特色,把它變成‘海報文案’,讓設計小姐姐做成海報;變成‘社群文案’,讓我來發在群裏;變成‘公衆號文章’,然後由你來潤色發送出去。

當然,你在公衆號上發表文章後,也可以把文章鏈接發給我,我幫你發到家長群,讓更多人看見你的文章。畢竟點擊量也是算你的績效考核維度之一。”

我細細一品:“這是不是有點像微商。”

大佬涵也細細一品,然後用力跟我點頭:“對,你可以理解為,其實我們就是一群微商。”

這麽說來,其實整個環節中比較辛苦的是“學科老師”和負責“社群運營”的大佬涵,因為他們一個要設計整個活動,一個要想方設法擴大家長群——一切營銷成功不成功,其實還是看這個社群裏面人數夠不夠多。

至于我這個寫文章的,真就只是負責潤色就好了。

我有點開心,想不到有一天我也能有混工資的時候。

不過大佬涵顯然比黑老師仁義一些,他明白地告訴了我,營銷部現在還缺個設計活動的化學老師。

大佬涵撓了撓沒毛的頭:“其實你們黑老師打的也是這個算盤,他覺得讓自己組裏的人來做公衆號運營的話,以後與化學相關的課程就會宣傳得更好一點。當然你也不用太愁,你不需要設計什麽複雜的活動,就只要時不時寫點關于化學的小作文,面子上過得去就好——畢竟你只拿一份公衆號運營的工資而已。如果之後黑老師找你麻煩,讓你設計活動,你就說我給你安排好事情了。他要是逼你,你就讓他來找我,我給你回絕掉。”

我看着大佬涵頭頂的反光,就像看到了觀世音的大光相。

最終這天只有一個數學老師把他的稿子發給了我。

我稍微修改修改,排排版,像發網絡日志一樣地就發出去了。

下午6點,準時下班。

就這個樣子,居然就賺到工資了。

我看看自己點“發送”鍵的神之右手,暗嘆“工作”這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那麽,真的會這麽容易嗎?

當晚8點,我正趴在床上畫魚骨圖,尋思着下一篇小說怎麽搞出一條所謂的“筋骨”。

只聽公衆號軟件“叮咚”一聲,原來是有人在我今天發表的文章下面評論了。

我美滋滋地點開,發現評論很簡短,只有四個字:垃圾文章。

我虎軀一震,仔細研究了一下這個人的個人信息——男,27歲,頭像是一杯黑咖啡,昵稱叫“安非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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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黑咖啡!安非他命!

ps:作者本人從來沒有一邊工作一邊寫小說,最近之所以能日更,是因為我辭職考研考上了,現在正在放暑假等上學哈哈哈(所以不用憐愛我,憐愛小王就好了)!營銷相關的工作我确實做過兩個月,但僅限于知道關于教育機構的一點營銷知識,專業術語啥的我都不太懂,如果遇上大佬了還望海涵!

ps:雙更!20:00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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