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玫瑰花

這得是什麽怪物。

我更加确信,當我為“在一些小事上贏過涵涵”而沾沾自喜時,涵涵說不定正在心裏覺得我傻逼。

誰又能想到,這樣一番翻天覆地的話,竟然是在閑聊時聊出來的呢?

要不是聊小說聊着聊着扯出這一段,估計到公司倒閉我都不會知道這些事情。

雖然陳先生說得對,我就算知道這些也無濟于事,但至少可以早做心理準備。

說來也可笑——我緊張兮兮地做了一年老師,才剛因為龍同學找到了一點“可能我可以成為一個好老師”的自信,陳先生就告訴我在教培行業只當老師做不久;我試圖在十八樓找出路,才剛以成為一個優秀的教培公衆號運營為目标,陳先生就告訴我他自己都打算跳槽跑路了。

更可怕的是涵涵對這一切的看法,幾乎讓我有大廈将傾之感。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一種末世吧。

雖然我媽老說,如果我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就回老家在正規學校當老師。

但我知道,她一開始之所以同意我去大城市,也是因為潛意識裏認為人要往高處走,她其實很希望我能在大城市站穩腳跟。

她也必然以自己的女兒在大城市為榮,因為她的同事們知道我在N市後,都會恭維說“你家寶兒真有出息”。

這話誰不愛聽呢。

媽媽本人是個很勇敢又很堅強的人,所以對我的要求當然也就會高一些。

我記得03年非典時,我才二年級。當時聽說有醫護去疫區支援,我就跟她說“媽媽你可千萬別去啊”,她可以輕輕松松地說出“哪有什麽去不去的,安排到誰頭上誰就得上,要是誰怕誰就能不去,那還不亂了套了”這樣的話來。

她對我的要求也是這樣。

可以失敗,但不能放棄;可以沮喪,但不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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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不敢在她面前哭,因為每次她都會用更兇的語氣硬生生把我的眼淚罵回去。

包括高三時,我老挨她的罵其實也不是因為天天考倒數第一,而是因為總是垮着張臉,看起來窩窩囊囊的。

但說實在的,這種鐵血教育并沒有讓我成為一個更加堅強的人,反而把我唯一的宣洩口堵住了。

當然,也不是每個父母都是教育藝術家,我知道她已經教給了我很多讓我受益終身的東西。

比如考英語四六級時,別人覺得自己過不了就索性不去考,我會覺得這是一種逃避行為并硬着頭皮上戰場,沒想到最後竟合格了。

比如當初給新夢想投簡歷,我一看其他人全是一本、研究生,就知道自己沒戲。就算後來他們打電話讓我去面試,我也覺得只是讓我去湊人頭而已。

但因為從小受我媽高壓教育,這種時候我就算緊張到想吐,也絕不會選擇退縮。

結果我也忘了我面試那天說了啥,面試官們在那“哈哈哈”笑個不停,然後我就通過了。

所以說這一年來我是有點沾沾自喜的。

我在家鄉名聲不錯,我和一群一本畢業生甚至研究生一起工作、拿同樣的工資,說話也越來越有底氣,終于有了點大人的樣子。

但是現在的我,除了會教書,會寫點教培公衆號文章以外,什麽都不會。

如果有一天這個行業不穩定了,不景氣了,我該怎麽辦呢?

我還能繼續留在大城市嗎?

我要以失敗者的身份回到媽媽面前嗎?

我會……重新變回那個緊緊受制于人的孩子嗎?

陳先生好像也發現自己三兩句話把我說抑郁了。而他這人真是典型的,只要別人一不痛快,他立馬就笑眯眯的了。

他也不看貨架了,就只看着我:“有這麽愁嗎?”

我說:“還好吧,畢竟這麽大的一個行業,要涼也不是一天兩天就涼了的。”

陳先生說:“是的,可能得一年兩年。”

我終于忍不住了,叫道:“陳先生!”

他回應我:“小王八!”

之後我們一路逛到果蔬區,這就更跟我沒什麽關系了。

我除了以前陪我媽逛超市時會往這個區域跑以外,基本跟這裏絕緣。

陳先生依舊看起來很行家的樣子,在蔬菜堆中挑挑揀揀:“你平時喜歡吃什麽菜,順便一起買了我幫你拎回去。”

我說:“不了不了,我一般是網上下單直接讓超市外賣到家。”

他回頭看看我,又轉回去看菜:“工資不高,日子倒過得很奢侈。”

我說:“因為我本來就不知道菜價正常該是多少,所以看網上的價格也就不覺得心疼。會貴很多嗎?”

“還好,但反正對我來說能去超市就不會從網上買。”他說,“那你既不出門買東西,又沒什麽朋友,平時除了上班就一直在家裏嗎?”

我說:“是啊,除了工作我一般也不太想出門。碩碩也是——我們倆在家一般各玩各的。”

他聳聳肩:“那怪不得你淪落到要靠劇本殺找靈感。”

我皺着眉頭看向他:“正常在超市這種地方,應該也不會找到什麽靈感吧?”

他說:“你問得真巧。你瞄一眼三點鐘方向,我已經觀察了半天了。”

我茫然地扭頭向右看去。

我看到一個農民工模樣、指甲裏滿是泥土的男人,在仔細地挑選牛油果。

我一下子看愣了神,因為牛油果這種精致女孩才吃的食物,和這位農民工大哥一比較,就好像應該來自兩個世界一樣。

我和碩碩也就是圖新鮮買過一個,挺貴的。

而且可能我們吃的方式有問題,最後是一人一半就着酸奶硬生生咽下去的。

那這位大哥買了牛油果是打算做什麽呢?是要自己享用嗎?還是送給別的什麽人?

正在這時,大哥似乎意識到了我的視線,黝黑的臉一紅,匆匆把牛油果放下,又去了別的區域。

陳先生“啪”得一巴掌打在自己眼睛上:“我說瞄一眼,你懂什麽叫瞄一眼嗎?”

我連聲道:“抱歉抱歉,把你的素材吓跑了。”

所以寫文的誰還不這樣呢,都愛賊眉鼠眼四下亂瞄。

超市是個十分日常的地方,即便是這裏也有非日常的事情在發生着。

那位大哥或許是想嘗試一下自己從未吃過、又總在網上看人吃的食物,這是他對生活的熱愛;或許,他在追求某個女孩子,正絞盡腦汁琢磨着送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這是他對愛情的向往;又或者,他是想買來做給自己的妻子嘗嘗,那樣的話即便發現一點也不好吃,他的妻子一定也會很開心。

如果不是陳先生提醒我,那我的眼睛永遠也不會看到這類場景——大概這就是只寫“現實類”小說的人對美好事物的敏感度吧。

我想,像這樣的人寫的小說,得有多溫柔啊。

那天晚上,老天很給面子地下了場小雨,然後雨停了,廣場上就吹起了習習涼風。

我和陳先生把在超市買的東西存在了寄存櫃,然後在廣場上走了走。

因為晚風舒适,這天新街廣場上十分熱鬧。

小朋友們的電動卡丁車閃着彩燈駛過,遠處的老頭老太太随着音樂跳起華爾茲,小情侶買下貓兒狀的發箍,站在五顏六色的水果攤前借景自拍。

今天的陳先生堅持了一天沒有抽煙,一直處在空調中也沒怎麽出汗,所以空氣裏除了甜甜的果香,還有陳先生慣用的洗衣液香氣。

我們倆一高一矮地趴在廣場邊的欄杆上,無聲地看景想事,幾乎臻入化境。

直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小哥抱着一大把玫瑰花經過,口齒不清地問我們:“要買朵花嗎?”

我忙道:“不用了,謝謝。”

我說完才發現這個小哥好像有一點智力方面的障礙。

他流着點口水,卻很明顯大大地笑着說:“好的。祝你們幸福!”

我愣了一下,陳先生已經掏出手機叫住他:“等等小哥,買兩枝。”

于是我看着賣花小哥歡天喜地地亮出二維碼,陳先生付出了他今天的第一筆支出。

小哥走後,陳先生遞了一枝玫瑰給我,自己也留了一枝。

我說:“不好意思啊,明明說今天的花銷都由我來付的。”

他說:“沒事,祝人幸福的花,還分什麽你的我的。”

我拿着花笑笑:“今天謝謝你了,陳先生。”

他也重新趴回欄杆上:“你別忘了,你可是花了錢的。”

“我知道,”我說,“但是我下單時,沒想到你服務質量這麽高。”

包括一段忠告,一個看世界的新角度,一朵代表幸福的花。

還有一位讓人不得不心生愛慕的先生。

我在他看不到的角度,久久地盯着他的側臉,就像十年前對學神那樣。

這一次,我又将要喜歡多久呢?

正在此時,“叮”得一聲,我和陳先生的手機同時響了起來。

是來自思思的聊天消息:下周一下午三點劇本殺,老地方,原班人馬!

我一愣:“原班人馬?碧蓮和阿奇還能來嗎?”

陳先生倒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有什麽不能來的。捉奸可是個長戰線的事情,他們倆最近肯定比較低調,種豬暫時很難抓住把柄,自然就更不會讓他們察覺到。他們可能以為自己計劃成功了吧,但其實,現在我們在他們的上一層。”

他這聲“我們”聽得我有些激動,就好像這場現實版劇本殺,終于也有我的戲份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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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再更一章日常篇,就可以開第三場劇本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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