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涵涵

其實我也知道自己的性格會讓人覺得有點“悶得慌”,可能陳先生只是把那種“不爽”表達出來了吧。

那我也沒什麽好辦法,我只是說:“做自己想做的事,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本來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吧。你是沒見過我以前的樣子,你要是見到了,就會發現我現在已經比那時像樣多了。”

陳先生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接着對比其他價位的牛奶,應了我一句:“你跟我剛見到時比起來确實進步很多。當時說你十多歲我可能都會信。”

哦呦,好像是被誇了。

我往手推車的扶手上趴了趴:“你逛超市的樣子,說是我媽魂穿我都會信。”

“那你呢?推車倉鼠動圖魂穿?”他說着把選好的牛奶放進推車裏,順便問我道,“說起魂穿,你的小說開始寫了嗎?”

我說:“算是開始了吧,在存稿,還一章都沒發。”

他點點頭,開始逛其他地方:“存稿是個好習慣。一戰題材的話,卡文的時候可以找我,我給你科普一點一戰歷史小知識。”

我推着小車車跟在他身後:“謝謝啊,但是我想着一戰題材太冷了,已經全部代換成末世背景了。”

他噎了一會:“這也沒熱到哪裏去啊——而且你不是說寫個好結局嗎?”

“這個你放心啦,哪怕全世界就剩男女主,我都能給團活成亞當和夏娃。”我敷衍着,試圖想辦法岔開話題。

其實得到他的人設許可之後,我就已經很不想讓他參與我小說的形成過程了。

一方面是因為我确實把男主寫得很慘;另一方面是,如果他真的通過各種橋段找到我的小說,那他會發現我的很多臺詞設計完全就是他說過的原話。

那種感覺可能會有些惡心——他會發現他和我交流中的一些真情流露,于我不過是寫作素材。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可能也沒資格去想自己朋友多還是少什麽的,因為我本來也沒有以絕對的真誠對待別人。

不管是對碩碩,對涵涵,對我的學生,還是對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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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實每天有大概一個小時的時間,站在上帝視角,将他們放在另一個世界裏,看他們痛苦掙紮,讓他們産生本不存在的羁絆。

但這是我無法控制的,只要我還沒放棄寫作,這種行為就會一直進行下去。

陳先生好像還想問我點細節,但在那之前我就找到了岔開話題的方法:“陳先生,你現在還寫小說嗎?”

“寫啊,能賺錢為什麽不寫。”他一邊看蘇打水,一邊回應道,“只要收益效果好,30章的事我能給它寫個300章出來。

我心想你這也太沒節操了。

想起《醉暖閣》,我進一步問道:“是專寫仙俠類嗎?“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我為什麽這麽問,然後很快否認道:“不是。寫劇本殺的話什麽題材我都嘗試過,但是小說的話我只寫現實類題材。”

我有點好奇:“有多現實?”

他想了想:“就是能跟現實一模一樣的話,我盡量不做任何改動。”

他說:“我平時有寫日記的習慣,當我什麽時候發現日記上的某條故事線有頭有尾了,那就是我開坑的時候——如果故事特別成體系,我甚至會直接用日記體發表。”

我一邊想着這辦法妙啊,一邊又有所疑慮:“可這種小說會有人看嗎?看小說不就為了看些現實中不會發生的事情嗎?”

陳先生搖搖頭:“不是這麽說的。一千個人有一千種生活,哪怕遇上相同的事也有不同的處理方法,你正經歷的事情都是別人不曾經歷過的,怎麽會沒人愛看呢。就比如,你是個教育機構老師兼公衆號運營,你可能以為自己的日常生活很無聊,但如果你願意深挖一些前因後果,理清人與人之間的矛盾邏輯,一家公司的內鬥簡直比一場宮鬥還精彩。”

我來了興致:“怎麽講?”

他說:“你想聽的話,那我們按時間線順序來看——在小王八來到新夢想之前,十八樓曾經發生過什麽?

發生過一個部門的完全消失。

你肯定知道,現在新夢想辦公中樞有六個部門,分別是:

人力部——負責員工管理、工資核算;

營銷部——負責市場調研、市場宣傳;

師資部——負責對教師進行管理,比如你那個組長就隸屬師資部;

選聘部——負責招徕新老師、開辦校招、面試;

教務部——負責向家長提供咨詢、幫助家長和老師之間進行溝通協商,比如機構前臺;

崗前培訓部——負責對新人進行培訓。

但是在這之前曾有過一個部門叫“産研部”,負責産品研究,通俗來說就是出試卷、出講義。”

這我可太驚訝了,因為從我來到這家公司開始,所有的試卷、講義都是由老師們在完成教學任務的間隙中,用休息時間完成的。

這次辭職的三個老師中,也有一個是因為教學任務重、又總被安排這些任務,于是活活累到辭職。

我說:“你的意思是說,産品研究這活兒,原本有一整個部門的員工領着工資在做?”

他說:“是的。你們的上一任校長完全取消了這個部門,将這部分的工作壓力下放到沒有任何行政職位的普通老師頭上。雖然我和涵涵當時還不在這棟寫字樓工作,但新夢想畢竟是大機構,它的動向必然引起同行注意。

當時這個舉措引發了新夢想內部大量老教師辭職,但是我也說過了,對于教育機構來說,老教師甚至還沒有一個應屆畢業生寶貝。

就這樣,新夢想一方面取消了一整個部門的工資開銷,一方面順勢進行了一次大換血。

他們毫不挽留地任由不接受、不合作的老教師們紛紛走掉,再招徕大量應屆畢業生補老教師的缺。

這些應屆畢業生将從工作的第一天就認為,用課餘時間制作上課要用的講義,是自己的天職——而你就是這批應屆畢業生之一。”

他最後一句話把我雞皮疙瘩說起來了:“這還真是……好不爽啊。”

陳先生把選好的蘇打水放進推車裏,問我:“那你還聽嗎?”

我說:“聽聽聽。”

他繼續道:“那麽新夢想為什麽這麽做呢?初衷就只是為了省下一筆工資嗎?

不是的,那麽大一家機構不能摳到這個地步。

我當時的分析是新夢想可能發展到瓶頸了,涵涵卻認為是教培業要有變動了。

所以後來找工作時,我是打死不進新夢想,他是打算找個大機構随便幹幹。他說反正離轉行已經不遠,就當是經歷一個過渡期算了。

實際上大公司不是靠營業額賺錢,是靠股票賺錢的。蛋糕就那麽大,開源無望,就只能節流。如果你們的上一個校長就只能以裁員方式保障股票,那就必然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到了今年四月,那位前任校長升遷去了新夢想總部,再換來的校長就是現在的大佬飛。

說起這個,我也是服了你們公司那些人了——管校長叫大佬飛,管低一級的營銷部主管叫大佬涵,這讓校長聽着能舒坦嗎?

所以涵涵才求着我去你們辦公室叫他一聲‘涵涵’,叫得越大聲越好,就是想把你們那個叫法扭過來。

然後我就去了,正好聽到你在問涵涵我是不是做過鴨子。”

我正聽得恍然大悟,卻又突然聽見了什麽對我來說很危險的信息,于是趕忙把話題扯回去:“哦哦,所以你才說大佬飛不是什麽敞亮人,說他‘陰着呢’?”

他倒很高興我把他說過的話記得一清二楚:“是啊。其實有本事的領導才不會在意這些小事,但既然涵涵都跟我提這種要求了,那就說明你們校長确實有在對他陰陽怪氣。

不過就這幾周發生的事兒來看,大佬飛針對涵涵倒不一定全是因為稱呼問題——這個節骨眼上讓營銷部做述職,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折磨人的法子。

再加上如果從上一任開始,新夢想的股票就難頂了,那大佬飛想做得好其實也只有走上一任的老路——再次裁員。

然後你仔細觀察,會發現現在僅剩的六個部門當中,唯一還有裁員空間的就是營銷部——因為你們已經是一家足夠大的機構,對宣傳的要求沒那麽高了。

所以我估計,大佬飛這幾周是要求涵涵對手下員工進行精簡、裁撤,而涵涵不願意,認為所有人正各司其職,于是大佬飛就順其自然地——‘那你們做一場述職吧,讓我看看你們部門到底有沒有閑人’。

就這樣的情況下,不管你們這次述職成功與否,都會被大佬飛一通挑刺。不管最後裁不裁員,涵涵和大佬飛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涵涵能在新夢想再待多久是個未知數,你可能要做好換一個領導的準備。”

我聽得直接恍如隔世:“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不早告訴我!”

他倒很疑惑:“告訴你幹嘛?我認識你時你都已經入行了,再早知道都無濟于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成年人的世界沒有升學考,沒有寒暑假,小王八,你要早點習慣這種無序感。”

他又綴了一句:“更何況,你好像本來也沒做過什麽職業規劃。”

我腦殼生疼:“這也太死亡了……我前兩天還想着把教培公衆號寫好,以後好好往這個方向發展呢。”

“不容易哦。”他說,“其實我最近也在看工作、投簡歷,打算往教培行業外走。我是不太明白為什麽涵涵在一年前就認為這個行業要有變動,但最近他山石人事調動也很頻繁。如果有離開的機會,我也不太想一直耗在這裏了,一天天搞得人心驚肉跳的。”

“所以你就為涵涵這一句話動了跳槽的心思?”這有多少點脫離我對陳先生的認知,“你不是剛說人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兒,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嗎?”

“話是這麽說,但涵涵說的話還是要聽一聽的,”陳先生說,“畢竟不管是工作、打賭還是玩游戲,我從來也沒贏過涵涵。”

“包括劇本殺?”

“包括劇本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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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人均切開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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