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局中人

鑫姐擦汗的樣子,和我家人喝完酒擦汗的樣子,簡直一模一樣。

這就是天生可以叱咤酒桌的人。

如果陪領導喝酒真是上升最快的路徑,那這樣的人就無敵了。

而且鑫姐很會勸酒,她應該早就意識到自己有這麽個優勢,說話一套一套的:“哎哎哎,就說涵涵是不是海量!是不是海量!”

這樣的語氣很有感染力,幾乎讓圍觀群衆不得不大聲應和:“是!”

然後她再次拿過涵涵的酒杯,重新滿上:“涵涵,咱是說好了的對吧?剛剛那杯是我敬你的,那你是不是也得回我一個?來,再來一杯,好事成雙!”

在一衆哄笑聲中,他們又是一杯下肚。

這時已經有人看出涵涵不對勁,開始緩和氣氛道:“好了好了,好事成雙了,快點吃菜吧,菜都要涼了。”

但鑫姐顯然已經high了起來:“哎,涵涵,你覺得這合适嗎?男同胞跟女同胞喝酒還帶你一杯我一杯的?你不得顯示一下你們男同胞的量嘛?這樣,我再給你倒一杯,喝不喝那可就随你了!”

眼瞅着那酒就要遞到涵涵手上,我沒忍住,試着在中間攔了一下:“鑫姐,他已經喝多了。”

鑫姐“啧”了一聲,手繞過我:“小王你不懂,酒都倒了就沒有不喝的道理,不是這個規矩——來來來,涵涵,喝!酒就是水,酒就是水!”

那一瞬間我真希望天降一個陳先生下來。

确實有些人是這麽認為的——聚餐沒人喝醉就是不熱鬧。

鑫姐對聚餐的氣氛負責,為了炒熱氣氛,她選中的冤大頭就是涵涵。

大概也是因為涵涵和大佬飛不對盤吧,灌他是最沒風險的。

但關鍵涵涵喝完酒的樣子是有些吓人——他一點點都不推辭不反抗,就是笑眯眯然後左晃右晃的樣子,叫喝幾口喝幾口。

有些膽小的已經看着都嫌怕了。

也有好事者拍手拱火,就跟想看涵涵和鑫姐誰先倒一樣。

我看着鑫姐又給涵涵倒了一杯,繼續勸道:“哎呀涵涵你別裝逼了,你那個演技簡直就是拙劣,男人哪有這麽點酒就醉了的?來,這一杯我陪你喝好吧?”

鑫姐說罷一飲而盡,涵涵這邊又陷入了不得不喝的境地。

就在這時,黑老師恰從洗手間回來,路過涵涵背後,不輕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涵涵順勢就往他身上一歪。

黑老師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扶住——就好像撞他的時候就知道他會這麽倒一樣。

“哎喲,涵涵,涵涵,”黑老師吃力地架着他,連着叫了他幾聲,“還行吧?能站嗎?”

大佬飛也站了起來,一臉關切地探頭道:“沒什麽事兒吧?”

“沒事,沒事,”黑老師看涵涵還有意識,便應道,“就是喝多了,我扶他出去歇會。”

說罷便把涵涵往外扶。

大佬飛也很關心地跟了過去,甚至還搭了把手,跟黑老師一起扶着涵涵。

我們營銷部的一群弱雞就原樣站成一圈,面面相觑。

這件事在那場晚宴中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就是有人喝多了,然後被扶了出去。

好事者被涵涵的窘樣逗得大笑,然後繼續觥籌交錯。

膽小者松了口氣,然後若無其事地吃菜。

鑫姐成功喝倒一人,大夥兒起哄叫她“女中豪傑”,晚餐的氣氛也确實更加熱鬧。

這時鑫姐似乎打算再把氣氛炒高一點,便高聲開玩笑道:“哎喲老天,涵涵這人怎麽做什麽事都這麽‘快’呢!來!我問問營銷部的朋友們,你們涵涵是不是向來都這麽‘快’的呀?”

衆人哈哈大笑,禮堂內氣氛差不多拱至最高潮。

在哄笑停下來的一瞬間,我說:“我們可不知道啊,鑫姐你是怎麽知道的啊?”

更響亮的一聲哄笑響起,鑫姐的臉刷得紅透。

我并不是為了涵涵,只是我們部門一半都是女孩子,這種黃色笑話我不覺得好笑。

但我也說過,這種攻擊性發言對我來說是消耗,只會讓我心情更加不好。

所以那之後我也不想吃飯了,回位子把酒杯放下後,就到外面去找涵涵。

大佬飛關心完涵涵便回到了禮堂內,現在涵涵正躺在禮堂外的長椅上鼾聲如雷。黑老師也不好直接把他扔這兒,只能坐在一邊玩手機。

我就走過去說:“黑老師你進去吃飯吧,我吃飽了,我在這兒看着他。”

黑老師聞言立刻擡頭,很快站起來道:“那行,那我就把涵涵交給你了啊。我确實沒吃飽,你看着他點,有什麽事你來叫我就成~”

我點點頭,頂替了他的位置。

所以我就說,黑老師這個人吧,作為一個管理崗領導他做事确實很狗,但如果單純把他當個人來看,好歹是個正常人。

他是真以為涵涵喝多了,怕喝出事兒來,才專門過來解圍的。

涵涵應該也是知道他的為人,才會選擇往他身上栽。

我低頭看看涵涵倒在我大腿邊上的腦袋:“你演得太假了。”

他的鼾聲停了一會,問我:“有多假?”

我說:“我也不清楚,就是覺得和我以前看到的醉漢不太一樣。”

“呵呵。”涵涵閉着眼笑了兩聲。

他确實酒量淺,也确實喝醉了,只是沒有他表現得那麽誇張而已。

但反正和平時的語氣不太一樣:“怼得好啊。你怎麽會這麽聰明啊。”

我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他是聽見我怼鑫姐的那句話了。

“還行吧,”我情緒實在低落,聽了這種誇獎都提不起勁來,“占點口頭便宜而已,不痛不癢,實在沒意思。”

“呵呵呵,”涵涵又開始笑,語速比平時慢了大概有一倍,“想打得他們又痛又癢,可不是一天兩天能辦到的事兒呢。”

我沒有細想他的話,只是覺得很感慨。

以往看着父輩耍橫拼酒,只認為和我沒什麽關系,但當被灌酒的是我的平輩、我的朋友,就突然覺得自己也是局中人。

走廊燈光明亮,窗外便顯得十分昏暗,服務生端着菜肴來來往往,我卻已經不覺得香。

我問涵涵:“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嗎?”

涵涵說:“是啊小王。歡迎來到我們的世界。”

事實證明,裏世界有裏世界的難,表世界也有表世界的苦。

今天夜裏還得寫講座推文的我,為高難度科研脫發的碩碩,到處樹敵的陳先生,被灌成這副熊樣的涵涵。

大佬有什麽好,廢物有什麽壞,還不都得都在自己的人生裏苦苦掙紮。

像這樣的日子,還要過40年啊。

我張開嘴,說了一句我也沒想到的話。

我說:“涵涵,我想退休了。”

退休就能閑下來了吧,退休就有時間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了吧,退休就有時間寫小說了吧。

這麽想着,我突然覺得有些絕望。

因為退休了我就已經很老很老了。

我的大腦或許會退化,我的手指将不那麽靈活,甚至,我都不知道退休之後我還能活多久。

或者我能不能活到退休那天。

我看着漆黑的窗外,一口氣就要嘆出來,卻被手機的震動打斷了。

掏出手機一看,是陳先生找我:小王八,出來散步。

我給他回:涵涵喝多了,我在陪他。

陳先生說:不用管,他裝的。

不過我還是把涵涵送回1802,又在聊天軟件跟黑老師說了一下。

可能耽擱有點久,出了酒店大堂,看見他正坐在臺階一側等着。

我還确實擔心了一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是喝了酒的,但是他身上一點點酒味都沒有。

從沐浴露的味道來看,甚至是剛洗出來還熱乎的。

我叫他:“陳先生。”

他站起來看看我,好笑道:“幹嘛?你要哭啊?”

可見我表情得有多苦。

白天那條曬人的小路,到了晚上卻格外清涼,或許是尋龍峽就在附近的緣故。

也是因為晚上足夠安靜,所以峽中的水流聲聽起來格外清晰。

我們沿路走着,看他挺感興趣,我就稍微講了講今晚發生的事兒。

說着說着我有點好奇:“話說你們機構不喝酒的嗎?”

他說:“喝,但是不會和我喝。”

“為啥?”我看看他,“越是看你不順眼,不就越是愛灌酒嗎?”

他理所當然道:“因為他們都知道我不會喝。”

我想他一定是有什麽躲酒小妙招:“用什麽借口?”

他說:“這還需要什麽借口,他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不尊重他們而且也不想給他們面子。”

OK,我悟了。

這事情聽起來有些好笑,看來再牛逼的勸酒高手都會在他這裏碰壁。

我灌了鉛的嘴角終于有了點複生的跡象:“所以你就和女孩子一起喝飲料?”

“對的,我和女孩子一起喝飲料。”他似乎絲毫不認為這是對他的貶低,還覺得很高興的樣子,“酒這種東西,如果不是和朋友一起喝,那實在是毫無意義。有些職場酒桌玩得跟過家家似的——下次你們校長要是跟你說‘可樂還不能喝完’,你就回他一句‘可樂為什麽還要喝完’,你看看他怎麽接。”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起來。

實話實說,今晚他要是在我們那,估計整個禮堂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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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事,發晚啦!

ps:勸酒者是女性角色沒有任何其他意思,僅僅因為我上班時最會勸酒的确實是個姐姐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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