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它們不屬于你
次日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這一覺竟然莫名香甜,寧折起床,發現易覺秋也還沒去工作,正在樓下跟什麽人說話,他一身運動裝,像是剛晨跑回來,一邊擦汗一邊喝一杯果汁。
在二樓客廳的欄杆處往下一瞧,有個陌生的阿姨正在廚房做吃的,一身當地人的花裙子,黝黑皮膚,腦後盤了個發髻,還簪着朵鮮豔的大黃花。
兩人都覺察到樓上,同時擡頭看向寧折,易覺秋沒什麽表情,阿姨卻咧嘴笑着對他說:“好了就下來吃飯!”桌上已經擺了一些吃食,果汁牛奶切好的水果,易覺秋指了指阿姨對他說:“芳姨,阿迪特意請過來做早餐和打掃屋子。”
哦,是這樣,寧折想,難道這不是我的工作麽?在A市的時候某人明确表示過,打掃屋子,司機廚子,都是你的。
寧折摸了摸頭去洗漱。
下來的時候易覺秋也剛從樓下的浴室出來,沖了個澡,兩個人坐到餐桌前,桌上多了一只青石淺口盆,裏面盛了水,水面飄着滿滿一層鳳凰花。
看來這是當地人的傳統,掉落的花朵用清水養起來,清淡微香,好看養眼。
芳姨一道道端上早餐,都是寧折沒見過的食物做法,一人一碗煮好的粉,用了檸檬香草、姜黃根和酸橙制成的青咖喱,上面還覆着薄荷葉、豆芽、綠豆、香蕉花、黃瓜和其他蔬菜,看起來顏色豐富極了,吃起來口感順滑清爽。
寧折只吃這一碗,喝一杯牛奶就飽了,易覺秋今天胃口好似好了很多,又吃了一塊夾着火腿肉的烤土司,兩人吃飯時已經習慣了不說話,待他吃完,跟寧折說:“跟我去港口看看吧。”
“好。”
寧折點頭。
工作的時候易覺秋沒開跑車,仍舊是阿迪來接他們,一看到寧折阿迪做了個誇張的全身塗抹的動作:“防曬霜塗好了嗎阿寧?今天很曬哦。”
寧折笑着點頭,他不想在車裏再上演易覺秋假扮溫柔的場景,已經自己做好了準備。
“走吧。”
易覺秋往前,阿迪小跑着替兩人拉後車門。
易覺秋在車裏跟阿迪聊起工作事項,寧折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似乎事情進展得有些不順,牌照雖然到手,但後續開發經營需要審批的文件極其繁雜,他們從最初參與項目競标開始就已經着手進行圖紙規劃設計,然而施工圖直到現在也還沒審批通過,每耽誤一天,就會額外多出許多消耗,而且審批的流程自下而上,每一層都得疏通關系,十分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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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迪一條條彙報最新進展,遇到了什麽問題,需要哪些協助,易覺秋一項項回複他,寧折聽起來事情雖然棘手,但都算有條不紊。
車已經偏離了海濱道,去往另一側,繞過一段山路,寧折遠遠就看到了一大片開闊的,平靜的,拯待開發的深水港。
還未到近前,易覺秋半路讓阿迪停了車,此時他們站在高處,正好俯瞰到那一大片。
易覺秋壓了壓寧折的草帽給他戴好,指着眼前的港口說:“我有信心,不出三年,這裏将是整個聯邦最值錢,最賺錢的地方。”
“它有得天獨厚的條件,沒有風浪,近三十年來的記錄,連臺風大都會繞過這裏,以後所有往來聯邦的進出口貨物都将從這裏進出,它安全高效,會是24小時的不夜港。”
整個港口的規劃都在易覺秋的心裏,他對寧折一一道來,這一塊會建什麽,那一塊又是如何規劃。
講的人認真,寧折聽得也認真。
只是待易覺秋講完,寧折想了想,問道:“為什麽要對我講這些?”指點完江山,易覺秋雙手插在褲兜,戴着太陽鏡的臉看不清神情,他偏頭看着寧折:“因為它也是你的。”
聽了這話,寧折看起來并沒有激動,他沉默了會又問:“為什麽是我的?”易覺秋看着他:“牌照是你拿回來的,理應有屬于你的一份。”
“是嗎。”
寧折看向眼前那一大片平靜的開發地,心中隐隐動了動。
易覺秋順着他的視線也看過去:“港口重新成立了新的項目公司,由易秋集團控股,項目體量大,新公司的股份相對也比較複雜,我能做到的是我始終是項目的實際控股人和主理人,以及給到你我能給的最大股份,5%。”
已經很多了,這種體量的項目,%都是不得了的量級,易覺秋不可謂不大方,然而寧折問他:“這算是什麽,交易?”他笑了笑:“你終于還是同我做交易了。”
易覺秋即使帶着墨鏡也看出神色變了變,他說:“如果對你來說,當做交易能讓你接受,那請便,至于我,我當它是回贈。”
又說:“交易有來有往,饋贈也有來有往,之間的區別,你應該不會不懂。”
寧折沒再說話,“走吧。”
易覺秋說。
之間的區別……還剩一小段路,寧折在車上想,不過是沒感情與有感情的區別。
易覺秋說是回贈,他在表達什麽?感情?寧折不想再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話,易覺秋總罵他撒謊成性,張口就騙人,然而他自己才是個假話精,并且假而不自知,假裝溫柔,假裝動情,假裝情欲橫生。
都是假的。
寧折惱恨地想,他恨不能此刻沖到他臉前大聲說:“不,你最沒有的就是感情!別自欺欺人了!”然而他只是在車裏不舒服地扭了扭,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
這一天易覺秋很忙,在港口旁的辦公室跟工作人員開會,又跟A市的聯邦領導視頻電話會議,還與設計院的人一起修改圖紙,他忙起來的時候再也顧不上寧折,于是寧折自己在還未開發的港口四處閑逛。
他也不自覺開始想象不久的将來這裏晝夜不休的繁忙景象,巨大的集裝箱載着全球的貨物從這裏進進出出,港口還停着一艘艘巨大的遠洋航輪,無數的工人、船員、報關員忙碌着……這些都會與自己有關。
是這樣嗎?寧折突然感覺到胸腔裏一股熱血,像是什麽東西正在複蘇。
兩年後他将正式開始還債,有了這5%的股份,二十億的債務變成可以完成的任務,人生似乎并沒有因為這場變故徹底毀去,隐隐生出希望。
這很好。
想着想着,寧折後知後覺地覺察到了易覺秋的這番“回贈”之于他的意義。
一直到日複一日的絢爛晚霞再次降臨,易覺秋還沒忙完,寧折在海邊自己看了場落日,直到夜幕落下,才接到易覺秋的電話:“在哪兒?剛結束,一起去吃飯吧。”
“在海邊,馬上回來。”
寧折挂掉電話往回走。
易覺秋站在辦公樓的門口等他,阿迪也在,他吩咐阿迪:“帶我們去住處旁的漁港漁市,然後你就可以下班了。”
“好嘞。”
阿迪把車開了過來。
易覺秋帶寧折去了前一天說好卻沒去的漁市,這裏是另一番景象,賣新鮮海鮮的攤子和吃飯的露天夜市混在一起,人們先去海鮮攤挑好生鮮,再丢給夜市攤主加工,兩邊都熱火朝天。
買的,砍價的,煎炒烹炸的,吃的,喝酒的,所有人在此處都興高采烈。
寧折覺得新鮮極了,又想起易覺秋唯一跟他去超市的一次,在裏面表現得極其水土不服,此時卻帶自己來了這麽個吵吵嚷嚷的神仙地,簡直不可思議。
只是他似乎也并不太熟,也頗嫌棄那些拎着剛挑好海鮮袋子的人蹭到他。
寧折幹脆走在了前面,他也沒試過在這種地方挑食材買菜,好在這裏每一家的海鮮看上去都極其新鮮誘人,于是他只需要問身後那個人“蝦吃嗎?”“螃蟹吃嗎?”“生蚝?海膽?……”不一會已經在手裏拎了四五個袋子,差不多了。
夜市攤子也随便找了一家,看起來每一家都生意好,店家詢問怎麽加工,易覺秋只來一句:“按你們本地做法。”
“得嘞,您二位等着,馬上就好。”
兩人找了張露天的空桌坐下,易覺秋又招手要了一瓶當地的酒,給寧折倒上一杯:“試試看,大米和花一起釀的。”
寧折喝一小口,有些清香。
菜上得很快,海鮮的處理大多不過清蒸白灼或炭烤,配上酸甜或輕辣的蘸汁,一道海蟹卻是做成了咖喱味,倒不是寧折以為的咖喱,而是當地人特制的,清甜爽口的一種醬料,吃起來齒頰留香。
兩人都直接上了手,在這種地方吃飯百無禁忌,什麽好看不好看的全扔到一邊,痛快極了。
寧折吃完咖喱蟹又舔了舔手指,易覺秋突然說:“寧折,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寧折手指頭還含在嘴裏,望着對面。
易覺秋神色很嚴肅,他已經吃完了,放下手裏的東西,拿餐巾擦着手:“如果說交易,這是我唯一要跟你做的交易,代價就是那5%的港口股份。”
寧折也放下了手,果然,早上說是回贈,到了晚上就變成交易,他看着易覺秋:“你說。”
“以後不準再用這樣的方法去換取任何東西,跟顧義仁那次是最後一次,你答應我。”
在這個很不認真的場合,易覺秋很認真地說。
寧折沒有說話,沉默了會,易覺秋又說:“寧震慈塞給你的那些黑幕,讓它們跟他一起爛在棺材裏吧,它們不屬于你,你應該往前去,把所有跟寧震慈有關的一切都斬斷幹淨。”
寧折咬了咬牙:“這麽容易,斬得幹淨嗎?”他搖了搖頭。
“我幫你。”
易覺秋說:“有我在,就做得到。”
寧折看着他,覺得易覺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他笑了笑低下頭。
“寧折!這件事沒得商量,我說過,這是我跟你之間唯一的交易,也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
易覺秋加重了語氣。
于是寧折終于點了點頭,“好。”
他說:“我答應你。”
他想,他們根本是兩個完全沒有信任的人,才會用一次次的交易,來确保一些本應簡單存在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今天評論區的戾氣有點重,本來想說點什麽,想想又算了,各花入各眼,随緣吧,說站反的,我迷惑臉,就這還會站反?關于為什麽秋總突然對小寧“變好”了,emmm,其實小寧在前期,只要自己不搞事情不作妖的時候,秋倒沒對他多壞,只是冷淡罷了(其實是刻意的但秋總憋着不說,有些還沒來得及鋪展開的背景原因讓他不能允許自己對寧折熱情),因為小寧去要挾顧義仁拿到了牌照,這點激怒了秋總(這麽做很危險秋擔心他),一再強調你不要搞事情但你就是要搞事情,暴怒懲罰了寧,但馬上後悔,于是态度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