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怪物
第57章 怪物
第二天寧折腿軟得下不來床,易覺秋早起去公司,叫馮川來接他順便帶了早餐,而後親了親寧折的額頭:“我走了,一會叫人過來做午飯,晚上我盡量早點處理完事情,一起出去吃飯。”
“好。”
寧折捂着被子躲着他的吻:“我沒刷牙,你快走。”
易覺秋看着這雙黑眼睛,和若有若無的香甜氣息,覺得自己有一瞬間的軟弱,就想幹脆再躺下來,抱着他在大雪天就這麽睡下去。
馮川等在樓下客廳,易覺秋下樓時,寧折卻又從背後追出來,貼着二樓欄杆說:“要早點回來哦。”
易覺秋轉身朝上笑了笑,跟馮川一起走了。
雪仍在下,路上有些堵車,馮川從後視鏡看一眼坐在後座的易覺秋,并沒像往常一樣在車上就開始處理公事,而是有些發呆地望着窗外。
易覺秋很少愣神,馮川從這異常的愣神中接收到不好的訊號,加上方才見到寧折明顯撒嬌粘膩的表現,覺得……還沒等他下結論,易覺秋突然說:“一會你訂一些玫瑰花送到黑石。”
馮川一愣:“嗯?”易覺秋又說:“越多越好,把樓下客廳都塞滿。”
馮川只得猶猶豫豫地說了聲“好”,跟着十分不安地說:“都是給他的?”易覺秋“嗯”了一聲,跟着神色變了變,回複一貫的冷淡理性說:“川叔,幾束花而已,不代表什麽。”
“我只是擔心你越陷越深,以後斷不掉,還有秋總,你總得記着,他并不是阿如。”
馮川說。
易覺秋皺了皺眉頭:“我自然知道,我有分寸。”
馮川不再多說,神情卻并不輕松,易覺秋所表現的一切,都只讓他更讨厭寧折多一分。
這天寧折在家被一捧捧搬進來的玫瑰花弄得瞠目結舌,沒想到一句随口的玩笑換來了易覺秋這麽大的陣仗,樓下客廳被塞得滿滿的全是花,整個屋子都變得馥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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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發消息給易覺秋,只有三個感嘆號“!!!”而後收到易覺秋的回複:晚上我帶小黃鴨回來,香薰就算了,我比較喜歡你的信息素味道。
然後寧折只能扶着欄杆笑得喘不過氣,這人太壞了,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花太多了,樓下客廳都放不下,寧折只得把多出來的花自己一束束抱到樓上,放進卧室和書房。
書房他才第二次進到這裏,上一次是被盛怒之下的易覺秋拖進來拷住審問,寧折放下花,忍不住下意識地揉了揉手腕,那難受的撕虐感仍在。
然後他在書桌上看到了一張相框,裏面是一張合影。
寧折拿起相框,其中一個人是易覺秋,但看起來跟現在很不同,應該才十五六歲,氣息神情也跟現在完全不同,是嚣張外露的,逆光的夕陽下笑得青春飛揚。
他摟着一個女孩子,兩人差不多年紀,一樣青春放肆的臉,眉眼長得并不像,但一看就令人覺得兩人之間有很深的連結,是那種青梅竹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不可分割。
寧折看了很久,有些怔神,他從來不知道易覺秋身邊有個這樣的人,又覺得……這女孩有那麽兩三分像葉敏,他再看了看,确定不是,葉敏的年紀對不上,氣質也不是這樣。
她是誰?是什麽人?跟易覺秋是什麽關系?為什麽現在看不到這個人?突然想起易覺秋曾說葉敏不是女朋友,是親人,那……他看着照片上的女孩,有兩三分相像的葉敏是她的替代品?她是易覺秋的親人?然而親人的概念太模糊了,兄妹是親人,戀人也是親人。
寧折放下相框,心裏起了一片雲山霧罩。
下雪天黑得早,易覺秋來接寧折一起吃晚飯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寧折去到地下車庫,易覺秋帶他出了城。
吃飯的地方是在一處私人莊園,非常古樸的地方,庭院裏種着很多梅樹,都開着極小的花苞,易覺秋解釋說這裏原本是他一個朋友的祖宅,後來因為家族凋零,人丁稀少,朋友賣宅子的時候他就接手了過來,只因為很喜歡這裏種下的大片梅林。
“那些都是早梅。”
他指着庭院的林木說:“花是白的,雪也是白的,都是種了很多年的梅樹。”
“我喜歡白梅。”
他說:“每年梅花開的時候我都會過來。”
他湊近在寧折的耳畔:“你也是這個味道。”
寧折也聞到空氣中無所不在的梅香,就像他自己釋放了漫天漫地的信息素,而他從來沒有主動釋放過信息素,此刻站在這裏,他突然想到這是易覺秋對自己隐秘的渴望。
吃飯的房間就在梅園邊上,隔着一道落地玻璃窗,整間屋子只有他們兩人,宅子裏長住的下人們給他們奉上茶水就退了出去,易覺秋已經提前讓他們備好了菜。
兩人面對面坐着,他握住寧折在桌上的手指:“這算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吧?”寧折一愣,想起他們從相識到此刻,确實沒這麽隆重又和平的相處過,K市時兩人都活得跟當地人一樣,穿花襯衫吃大排檔路邊攤,但今天如此正式端莊,易覺秋甚至提前派人給寧折送了衣服,一套按他身材定制的西裝和大衣。
自從葬禮過後,這是第二次易覺秋看到寧折正式打扮的樣子,清秀又貴氣,他想,這是他原本就應該有的樣子。
菜式一道道端上來,都是看起來清淡的口味,易覺秋說:“這裏的廚子最擅長做古典水鄉菜系,魚,蝦,羊肉,野蔬,配上他們自釀的黃酒,最适合冬天。”
話音才落,又送進來兩只暖爐,一只溫着一個陶瓷壺,冒着甜甜的酒香,一只炖着汩汩沸騰的羊肉,白汽蒸騰。
易覺秋給兩人都倒了酒,透明澄澈的酒裏有極碎的姜絲末,“喝了驅寒。”
他說。
兩人碰了碰杯,一口飲掉,果然甜甜的又隐着一絲辛辣,喝下去都是暖的。
寧折酒量并不好,黃酒喝下去并沒有什麽明顯的酒味,卻後勁十足,一頓飯還沒吃完,他已經臉紅耳赤,渾身都熱了。
心裏什麽東西也動了動,不知怎麽想起早上看到的照片,原本沒打算去問易覺秋,但此時他像是根本忍不住,問他:“那個女孩是誰?”“哪個女孩?”易覺秋喝了口酒,不明所以。
“你……書房桌上相框裏,像葉敏的那個。”
寧折盯着他,就這麽說了出來。
易覺秋一怔,臉色明顯變了變:“不要随便進書房。”
聽了這話,寧折并沒退回去,反而從這驟變的神色裏看出了不一般,心裏瞬間就冷靜了,果然,她很重要。
屋裏沉默了,只有暖爐上的熱湯發出小聲的咕嘟咕嘟,過了片刻,易覺秋略帶歉意的聲音對寧折說:“對不起,我反應過頭。”
寧折臉上沒什麽表情,熱酒帶起的紅潮褪下去幾分,淡聲說:“沒什麽,是我過界了。”
“不。”
易覺秋輕聲說,酒杯頓在桌上,又過了片刻,他認真看着寧折:“不是這樣的,我現在告訴你,本來也早可以跟你說,只是覺得沒什麽必要。”
寧折沒說話,靜靜看着易覺秋。
“她叫易如秋,我叫她阿如,是我的妹妹。”
“我們沒有直接的血緣關系,我跟她的父母,是一對Alpha,也是易氏軍工上一任的掌舵人。”
“雙A自然無法孕育子女,但他們想要孩子,于是用了最前沿的人工試管,培育出了兩個攜帶他們遺傳基因的胚胎,一起移植進了一個Omega女人的體內,借用她的身體繼續孕育。”
“在同一天,這兩個試管嬰兒先後出生,就是我和如秋,我攜帶了我父親的基因,她攜帶了母親的。”
“我父母的原意是培育出兩個Alpha孩子,就像他們兩個人一樣,一個男孩A,一個女孩A,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再精密的科學操作也沒抵過更複雜的人類第二性別自然分化,我如他們的意願分化成了Alpha,而阿如卻分化成了Omega。”
“Omega一樣是珍稀的性別,可是我母親不喜歡,她想要的是一個跟她一樣強悍厲害的Alpha女孩,而不是一個脆弱嬌氣的Omega寶寶,她想要另一個自己。”
“從小,他們對外宣稱是兩個Alpha孩子,到了十五歲第二性別分化來臨後,她選擇對阿如的omega性別視而不見,并且,開始用極端的藥物去壓制。”
“那些藥物漸漸改變了阿如的性格,她的發情期遲遲不來,從開朗樂觀變得陰沉而有攻擊性,母親卻很滿意,她的計劃是到了二十歲,過了法定的分化保護期,讓阿如跟我一起進聯邦軍隊,歷練幾年後再一起接掌家族企業。”
“我反對他們的做法,一個omega怎麽能去軍隊那種地方,但根本沒人聽我的,我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還不到二十歲,他們便用易氏的特權把我送進軍隊,進去後我自願轉去了特種部隊,選擇遠離這個病态的家,也沒打算再回來。”
“後來……”講到這裏,易覺秋低下頭沉默了許久,再擡頭時眼眶泛紅。
“如果對你來說是很痛苦的回憶,就別說了。”
寧折說:“我知道的已經夠了。”
易覺秋卻緩緩搖頭:“發生過的一切,都已經是既定事實,無論痛不痛苦,它都存在。”
他繼續說:“後來我聽說阿如也真的進了軍隊,是聚集了最多聯邦Alpha二代的軍事通訊部隊,我有些擔心,這支部隊裏有太多不學無術吊兒郎當的A二代,我寧願她去Beta更多的普通部隊,至少在那裏不會有人發現她的omega身份。”
“後來果然出事了。”
“幾年後,一次長時間的軍事演習中,她沒有按時服用藥物,omega的信息素漏了出來,更糟糕的是,長久被藥物壓抑後突然斷藥,她的發情期突然就來了。”
“荒郊野嶺,信息失聯的軍事演習,一群Alpha突然聞到omega發情的味道,你知道那像什麽嗎,像一只挂傷,走不動路的羊掉進了狼窩。”
“阿如失去了神志,她先後被好幾個Alpha标記了,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渾身是傷。”
“她被發現了,不僅是被發現侵犯和被标記,她的omega身份也被發現了。”
易覺秋望着寧折:“你說,正常的父母知道這種事情,會怎麽做?”寧折被這個故事震撼到,他說:“把阿如接回來,對那些侵犯和标記她的人,絕不會放過。”
易覺秋淡淡笑了,神情卻是凄涼:“對啊,正常父母都會這樣,但我的父母,他們哪是什麽正常人。”
“以易氏軍工的背景,讓那幾個Alpha付出代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們被對方要挾,隐瞞阿如Omega的身份,并瞞天過海以Alpha的身份進入軍隊是重罪,事情一旦披露出去,不僅所有牽連的人要判罪,連易氏的軍工企業也會不保。”
“最後他們跟對方父母達成了協議,犯了事的幾個人渣退伍,并賠償一大筆金錢,保證對此事絕口不提,條件是我父母無論明裏暗裏不再追究,确保他們人身安全。”
“消息被封鎖,我知道這件事已經是很久以後,是父母通知我去醫院看阿如,說她瘋了。”
“我再見到她時,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誰,認不出我,還有嚴重的自毀傾向,長期藥物作用下,她的omega性別也變得模糊,事情到了這種狀況,我父母也無力再經營家族企業,于是讓我接了手。”
“但我只想着一件事,怎樣讓阿如好起來,就在那種狀況下,你父親寧震慈找到我,向我推銷了他的基因改換技術,承諾阿如的這種狀況他有把握可以治愈,并且說,在阿如精神狀況好轉後,無論她想當omege還是當真正的Alpha,他都可以想辦法實現。”
“原本我不信他,但他說他已經有過成功案例,将一個有缺陷的omega變成了Alpha,于是我信了他,注資了他的公司。”
“後來的事情,也許你知道一部分,阿如沒有熬過治療過程,也許那個治療根本也是假的,現在大家都知道所謂基因改換技術根本是騙局,總之,在他的治療下,阿如的精神狀況越加糟糕,最終因為嚴重的抑郁和精神分裂而自殺,在她死後,我母親終于也崩潰了,葬禮回去的路上跟我父親發生激烈的争執,兩人死于車禍。”
“這就是所有的故事,關于易如秋的整個人生。”
寧折聽完,久久說不出話,這裏面的信息太多了,他渾身僵硬,動彈不了,聽到寧震慈的名字的時候,他就已經記起了易如秋是誰,他的父親在這個故事的尾聲扮演了一個重要卻不光彩的角色。
他記得寧震慈拿到投資款時春風得意的樣子,他還對寧震慈說了句“恭喜”,而寧震慈說:“我有把握,讓這位易先生繼續注資,他家裏的這個病人跟你是一樣的狀況,寧折,我能改造你,就能改造她,她用了那麽多年的藥,已經沒法再當一個完整的omega了,但我能改造她,把她會變成一個跟你一樣的Alpha。”
寧折看着易覺秋,動了動嘴唇,想跟他說一句話,也許寧震慈沒有騙你,他真的做得到,他曾經做到過。
但最終他選擇了沉默,他想,易如秋的死也許并不是最差的結局,如果她沒有死,會得到什麽樣的結果和人生?這個世界,會再多一個寧震慈制造出來的怪物。
作者有話說:別怕~明天還有,加更~新書“春光浪費”明天也正是開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