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惡人才長壽
第79章 惡人才長壽
打架打過無數次,在這個入夜的海灘上易覺秋打完了生平最可笑的一場群架,對付了七八個人,周身一點傷都沒有,然後拉開車門,看到昏倒在地的那個混蛋。
探了探鼻息,又用車裏的冰塊先幫他止住鼻血,然後打電話叫阿迪開車過來接人。
寧折醒過來的時候恍惚了下,然後辨認出來是在哪裏。
是他偷偷來看過卻又進不去的地方。
他躺在那幢小樓的二樓,易覺秋的房間,外面傳來熟悉的海潮聲,轉過頭,看到坐在床邊藤椅上的人,旁邊還有一個穿着軍人制服的醫生,正在收拾一個醫藥箱。
易覺秋起身送醫生到房間門口,兩人握了握手,醫生小聲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無外乎不要讓病人情緒激動,保持平靜和規律生活,不要太累等等。
醫生下了樓,出了院子,易覺秋回到藤椅上,兩個人平靜地對視。
房間裏只開了一盞夜燈,昏昏暗暗的,易覺秋狹長深凹的眼睛幾乎都被暗影遮住,看不清神情,下颌線反着微光,唇線緊抿,不是輕松的神态。
寧折不說話,他在等易覺秋醞釀的暴風雨。
然而易覺秋只低沉着聲線緩緩地說:“馮川已經被我解除職務了,他再也不會跟易氏有任何瓜葛。”
寧折怔了怔,反應過來這是在回應他,跟你說“替身”的那個人已經被我處理了,易覺秋在示好,他明明看起來很生氣,但卻在示好。
寧折心裏動了下,他不要這個樣子的易覺秋,他要他生氣,暴怒,把自己抓起來丢下樓。
“所以,你能回來嗎?”易覺秋神色淡淡地,問出了這句對他來說也很艱難的話。
他從沒這麽低聲下氣地祈求過任何人,雖然這句話的語氣聽起來并不像祈求,更像是命令,但他确實就是在祈求。
馮川這件事這個人也根本不是關鍵,易覺秋避重就輕,馮川不過是他給自己找的臺階,好讓他能順利講出這句低聲下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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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折知道,他蓋在毛毯下的手緊緊攥成一團,不能心軟,他跟自己說。
他開了口,說的卻風馬不相及:“易覺秋,你見過大象嗎?”不等易覺秋回應,寧折自顧自地說:“大象這種動物,總會預感到自己即将死亡,然後它會靜悄悄離開象群,一個人走進深山,找一處合适的地方去渡過最後的時光。”
“易覺秋,死亡本來就是孤獨的事,我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拯救,你當我是那只大象,我會漸漸改變樣貌,也許變得枯瘦如柴,頭發脫落,形容枯槁,這個過程我只想留給自己,你明白嗎,我一輩子都沒有自由過,也沒有被尊重過,我只想要這最後的自由和尊嚴,可以嗎?”這些話從寧折口裏說出,一點也不像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易覺秋咬牙聽着,覺得牙齒都快磨碎了,他迸出字句:“你的說辭太多了,寧折,一會說不愛,所有的過去都是假的,一會說你要尊嚴要自由,你根本鬼話連篇,我一個字都不會信。”
又說:“誰說你一定會死?新的實驗室就建在K市,新的醫生馬上就到了,至少我們可以試一試,就當是為了我……”“為了你……”寧折掙紮着坐了起來,他還是有些不舒服,靠在床頭,平靜地看着易覺秋:“你總得習慣我不在,易覺秋,這一天總會到來,你得習慣……”臨近死亡令他成為一個可以與易覺秋平等對話的大人,他告訴眼前的成年人,你要習慣以後都沒有我,因為這是一個必然的事實。
易覺秋的眼睛仍然落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中,然而有兩簇不滅的火在眼中燃燒,他搖搖頭:“我不會再讓你走,不管你說什麽,在我這裏行不通,既然被我找到,那就按我的方式來。”
“不要跟我講什麽自由和尊嚴,活着才有這些,你活下來,以後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是我的天王老子,現在不行,現在,你想走,我就只能把你關起來。”
“從今天開始你住在這裏,要去哪裏告訴我,我帶你去,明天過完新年,後天醫生就過來,實驗室也在附近,先做檢查,然後配合治療,醫生給我提過幾個治療方案,都比較溫和保守,會有一些痛苦,但我保證不會像你以前經歷過的一樣,因為……你痛的時候我比你更受不了。”
聽完這些話,寧折輕輕嘆了口氣,易覺秋變成一個暴君,一個徹底不講道理的人,所有的說辭都無效了。
易覺秋又開了口,口氣強硬憤懑,他耿耿于懷寧折留下的那些話:“就算你說過的那些鬼話是真的,你從來沒真的喜歡過我,一直都只是利用我,那就更不能死了,你得想盡辦法活下來,然後我要跟你算這筆賬,寧折,沒有這麽便宜的事,壞事做盡然後拍拍手去死?誰允許的?”無數字句湧到寧折唇邊,他想說不,不是真的,我喜歡你啊,但他咬住嘴唇,扭頭看向了另一邊。
月光照在海面上,像一個什麽都不曾發生的,平靜的夜。
房間裏再次陷入靜谧,過了會,易覺秋起身說:“我去浴室放水,一會你泡個澡,好好休息下,不要亂跑,整間屋子都有監控,我都看得到。”
寧折怔了怔,這才明白為什麽這趟易覺秋能這麽快找到他,既然做了決定,就應該徹底斬斷過去,不應該克制不住地來念個舊,結果被當場捕獲。
還是失了算,寧折苦笑着自嘲。
過了會易覺秋進來把他抱進浴缸,跟以前一樣蹲在浴缸外用柔軟的浴刷幫他刷着背,“看你,忙了一天,全身都是汗。”
他說。
寧折趴在浴缸邊猛地睜開眼:“你怎麽知道?你……到底什麽時候來的?”承認是不可能承認偷窺的,易覺秋清了清嗓子:“沒多久,剛好看到你在忙。”
“那是我打工的地方,我很喜歡,想繼續去。”
寧折說。
易覺秋想了想,做了一些讓步:“我會找人幫你,你身體好的時候可以去,最多半天。”
“嗯。”
寧折不甘心地應了聲,又嘆了口氣。
他想到什麽:“你這樣對馮川,他會記恨你。”
為易家操持了一輩子,最後被驅逐出利益核心,寧折有些擔心,易覺秋搖搖頭:“不足為懼,我并沒有什麽把柄在他手上,何況,如果他還打算在亞聯邦混下去,就得忌憚着我。”
雖然易覺秋在刻意削弱他的軍工背景,但這方面确實是他最大的底氣,只要這個背景在,無人可以撼動他。
這夜寧折睡在了小樓裏,易覺秋從背後抱着他,胳膊摟進了他的腰,一個根本無法逃跑的姿勢,窗戶開着,只是拉緊了窗簾,頭頂的吊扇不緊不慢地轉着,這是寧折從回到A市起就想念的感覺,此時終于又回到身邊,心裏卻是千頭萬緒。
次日下午,寧折提出想去雪糕車,于是易覺秋跟他一起去,車裏果然有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在替代他做幫手,寧折接了班,易覺秋跟他一起待在車裏,看着他工作。
今天是新年夜,從中午開始客人就一直源源不斷,還好幫手女孩可能來得早,做了不少貨儲備着,寧折忙完一批客人,趁短暫的空擋抽了一支雪糕遞到易覺秋跟前:“請你吃雪糕。”
這是一支粉色的西瓜口味,易覺秋自然沒說我已經吃過你做的雪糕,很美味,他接了過來:“這又不是你做的。”
“太忙了今天,明天我做給你吃。”
寧折說,轉頭又去招呼客人。
易覺秋指了指車外那個越來越高的桁架說:“據說那裏今晚會有新年焰火瀑布,晚上早點收工我們去看吧?”其實在車裏也能看得到,那桁架太高太大了,寧折點點頭:“好。”
夜幕降臨,海灘上放起了震耳欲聾的音樂,原來還有一場跨年音樂會,剛剛入夜便開始了狂歡。
這裏的人們性情熱情奔放,不受世俗約束,在這樣盛大的節日更是百無禁忌,全市所有的年輕人都聚集到了這裏,他們穿着清涼的衣衫,臉上和身上塗滿五顏六色的油彩,在溫熱涼爽的海風和音樂中肆無忌憚地奔跑,跳躍,親吻,滾落在沙灘上。
夜裏九點,所有的雪糕都賣空了,寧折收了車外的招牌,關了滿車的小彩燈,拉上車門,跟易覺秋去音樂會舞臺。
正在上演鼓點強烈的電子曲,樂隊的鼓手和主唱煽動全場的人一起陷入熱汗,易覺秋突然一把攬過寧折的腰,把人攔腰抱起扛在了肩頭,寧折突然整個人騰空,頭垂到易覺秋背後,發出大聲驚呼。
易覺秋扛着他朝舞臺大步跑過去,風刮過兩個人的身體,寧折從驚吓變成驚喜,忍不住大聲笑起來,易覺秋在他身前也大聲笑着,他像一匹野馬,扛着他的小情人往迷幻深處奔去。
到了人群中他把寧折放下來,兩個人都喘着氣,四面八方都是熱舞熱汗的人,整個世界陷入不管不顧的癫狂,一種就算明天是末日,今天也要竭盡全力開心的放肆。
音樂感染人,氛圍感染人,寧折深埋于心揮之不去的憂思不知不覺散了,易覺秋緊緊拉着他的手,在他耳邊喊:“拉緊我,別丢了。”
一個個樂隊輪換上場,一首首音樂轉換,他們唱快樂,唱無畏挫折,唱愛一個人,要奮不顧身。
寧折腦子裏什麽都沒想,今夜他只有感官,沒有思想。
臨近午夜,一支樂隊演奏完,主唱在舞臺上大聲說:“跟我一起倒計時,一起許願!10,9,8,7……”滿場的人跟着一起歡呼,有人雙手合十閉上了眼睛開始許願,寧折看到易覺秋也閉上了眼睛,他在許願嗎,許了什麽?“5,4,3,2,1!”最後的倒計時聲中,頂天立地的桁架最上端閃出一整排白色的,耀眼的花火,然後瞬間,花火如瀑布般從上至下傾洩而墜。
人群爆發歡呼,焰火瀑布整整持續了三分鐘,照亮整片海灘。
易覺秋牽着他的手,兩人一齊看這片閃耀的銀河。
“你許了什麽願?”寧折踮起腳尖在易覺秋耳邊問他。
易覺秋轉頭,在他嘴唇上輕啄了下:“祈禱惡人長壽,小混蛋,你要長命百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