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世界的參差

“吓我一跳。”李沅玉松了口氣,在竺轶的手上拍了拍,“你就別管這件事了,我來告訴你是想提醒你一聲。萬一大姐和魏長明鬧崩了,我怕魏長明會打你的主意威脅大姐。你直播的時候……小心點……”

李沅玉說完,一雙杏眼已經包滿了淚花。她連忙垂頭,用袖子将眼淚擦幹,不讓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弟弟面前。

“我知道了。”竺轶微笑着點頭。

李沅玉擡頭看向他,竺轶臉上還戴着一副粉色的兒童墨鏡,本該是不着調的模樣,但李沅玉心中卻意外地感到安心。

“高俊,你終于長大了。”李沅玉感嘆道,“雖然成為主播已是不幸,但是你有所改變,就是不幸中的萬幸。”

竺轶默然,李沅玉哪裏知道李高俊還沒來得及改變,就已經被人害死。如果不是李高俊和他有了鏈接,現在這具身體只怕已經開始腐爛。

無可置喙的是,李高俊是個足夠虔誠的信徒,才能得到神明回應。單從這一點,竺轶就不能用普通的信徒與李高俊相比。

但始終,人和神并非處于同一個維度,人不理解魚,神不理解人。

人驟然變成魚,即使能學着魚的習性,但他依然有着人的思維。

神也一樣。竺轶占用着李高俊的身體,但他心中絲毫沒有虧欠之感。李高俊無非是一條特殊的魚,能讓竺轶對他産生一絲憐愛。

持續虔誠,必有回響。

神的一絲憐愛卻能讓人改變命運。

李沅玉走後,竺轶終于有時間研究所謂的“平臺”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一進入李高俊的直播間,竺轶就看見粉絲從二位數變成了如今的四位數,頭像下多了99+的私信提示。由于信息太多,把原本就不怎麽流暢的電腦卡得罷工了好一會兒。

竺轶忙将私信設置為僅接受關注對象的私信,紅色的提示氣泡才暫時停下來。

他大概浏覽了一遍,絕大多數是觀衆用開玩笑的語氣向他索要速效救心丸或者蹭歐氣來的。其餘的都是黑子罵街,還有一小部分各種公會向他伸來的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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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轶随手把黑子的私信全部删掉了,點開幾個公會的私信仔細看了看。

這幾個工會招人的方式都是清一色的抛來的工會主頁鏈接,點擊去後就是一通雞湯和大餅。

什麽好的道具、高級主播帶過、工會攻略庫等等五花八門,福利豐厚到一般人根本無法拒絕。

但是這些福利展示下面都有一行小字——入會後每一場直播,需要繳納百分之三十到六十不等的打賞作為發展基金,比例後期可以調整。

公會界面和主播的個人主頁有些相似,但主播的名字下是主播等級,工會名下則是這個工會的當前排名。

竺轶将排名點開,平臺目前有兩萬多工會,有些工會只有五人,這是人數最低限制。邀請他的幾個工會人數在三十到一百人之間,排在排行榜的中後段,并不算什麽大公會。

但其中有一條私信顯得與衆不同。

私信者的名字叫前海,名字旁圍着一圈閃瞎狗眼的鑽光。他并沒有直接把工會鏈接發過來,僅是表示想認識一下竺轶。

“鷹坊的前海?”竺轶挑了挑眉。

李高俊天生膽小,看直播看得少,都是火燒到眉毛,才逼着自己看了幾場補課。這幾場課裏,恰巧就有前海的直播,所以竺轶看到前海的名字就知道他是誰。

如果是旁人被三大公會的任何一個核心骨幹私聊,一定會激動到無以複加,片刻不敢耽誤地馬上回複。

更何況前海是精英中的精英,所在的勇者小隊坐擁數不清的道具,簡直是見神殺神見佛殺佛。被他主動搭讪,無疑是天降餡餅。

竺轶的視線僅在那條私信上停留了幾秒,就微笑着将它關掉。

三大公會又如何,勇者小隊又如何。在竺轶看來,這些工會成員也好,骨幹精英也好,都是被壓榨的工蟻,冒着生命危險為別人拼死拼活罷了。要一直以來接受信徒獻祭的他反向獻祭,這無疑令他啼笑皆非。

更何況等他奪回本體,這個游戲就再也困不住他。

他看向已有的積分,離兌換退堂鼓權益卡似乎遙遙無期。

但是主播一旦進入正式期,每場直播小心心和積分的兌換比例就會随着難度增加。并且正式期主播可以在強制直播以外,選擇自主開播。自主開播的兌換比例以及獎勵會更加優渥,并且也能吸引到許多固定觀衆。

主播們的積分不光是通過任務獲取,更多的是用觀衆打賞去兌換。

和普通直播一樣,觀衆打賞後,會根據打賞金額排出榜單。竺轶發現榜單第一名是個叫馬甲2008的觀衆,打賞金額比其他觀衆加起來都多了一半,并且還給他刷了一個搖錢樹。

竺轶并非是不自信自己不能吸引到死忠的觀衆,但奇怪的是,這個馬甲2008卻沒有關注他。他的思維下,觀衆之所以會打賞或者關注,都是因為對他有所求,即使所求之事十分可笑,但也必有目的。

馬甲2008在這群人中卻特立獨行,就像是在竭力引起他的注意後,又竭力撇清關系。

竺轶不再關注馬甲2008,這人無論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态其實跟竺轶都沒有太大的關系。馬甲2008如果有朝一日說出祈求,他便可以看在對方的虔誠上完成心願。

持續虔誠,必有回響

他清理完所有的留言後,發現個人主頁後臺多了一個勳章樣式的圖案。鼠标放在上面後,浮現出的窗口裏寫着——

【欺詐學徒:讓對手絕望叫做欺騙,讓對手反複絕望叫做欺詐。

欺詐學徒加成:無】

【進階勳章:欺詐使者。(暫未達成)

欺詐使者加成:為你的說辭增加信服力。至于加多少……別貪心了,你以為二級勳章能加多少?嘻嘻嘻。】

【是否用勳章裝飾你的直播間?】

主播勳章如果不是自己選擇展示,其他人是不會知道的。但勳章帶來的附加效果,也只有裝飾勳章後才會生效。這個勳章現在還沒什麽用,反而會給他帶來不便。

至于進階的條件,平臺并沒有給出明确的說明。竺轶去論壇搜了關于主播勳章的帖子,大家都表示勳章是個玄學,好多人到死都沒見過勳章的影子,更別說進階攻略。即便某些人知道,也會藏着不說。

竺轶果斷地選擇了否,打算先把勳章的事情放在一邊,随緣升級。

這時他在論壇首頁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祿起那場直播信號崩潰的讨論還在繼續。不少當事主播都發布了動态,均是別問我我也懵逼的意思。

其中夾雜着不少關于祿起的評價和表白。竺轶撐着下巴認真看了起來,眼睛笑成兩條彎彎的縫。

“小可愛怎麽能和冷酷無情搭上關系?”竺轶自言自語道,“大概是缺了我的原因吧。”

正在鍛煉身體的祿起突然連續打了幾個噴嚏,熱汗變成了冷汗。

他拉過毛巾擦掉臉上的汗珠,鬼使神差地往電腦上看了一眼,新增加的粉絲裏有一個頭像令他如鲠在喉。

那是竺轶重新上傳的照片,将李高俊原本無精打采像個吊死鬼的大頭照替換下去。

新頭像上,竺轶把頭發紮到後腦勺,将清隽的臉旁露出來。最引人矚目的是他的眼睛,因為從偏向的位置照過去,眼眸微閉,瞳孔泛着若有若無的金色,像收斂起虹光等待打開的寶盒。

祿起手指僵硬地點開竺轶的個人主頁,沉默不語地把他拉黑。

竺轶不知道自己被拉黑,關注祿起後,本就沒有期望對方有所回應。

他關了電腦一頭倒在床上,精神在幾次在崩潰和穩定間拉扯,竺轶即便是鐵打的身體也承受不住這樣的疲倦,更何況李高俊身體素質本就不好,柔弱得跟棵黃草似的。

等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他腦袋昏沉沉地剛坐起來,就聽見桌上的手機叫魂。

竺轶接起電話有氣無力地問:“喂?”

李沅玉焦急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高俊!大姐被魏長明帶走了!”

“慢慢說,怎麽回事?”

“那個狗雜種要大姐把肚子裏的孩子打掉,大姐本就想和他分開,所以直接答應了。沒成想他竟然以為大姐有小心思,強行讓保镖把大姐拖走,說要看着她……”李沅玉喘了口氣,“我擔心的不只是大姐的身體,我害怕那魏長明動了殺心。”

“動殺心?”

“他有個手下跟我提了個醒,說魏長明其實是有未婚妻的,并且他的未婚妻背景恐怖,比魏家還得了。姐姐的存在就是魏家的污點,如果讓對方知道魏長明和一個預備役交往過,恐怕會有被退婚的可能。”李沅玉帶着哭腔說,“所以他很可能要殺人滅口。”

“如果魏長明真想殺人滅口,他要殺的不止一個人。”

“還有誰?”

“哈哈哈,你怎麽這麽笨啊。”竺轶低聲笑道,“當然還有你和我啊。”

李沅玉吓得小聲驚呼,随後又說:“高俊你豈不是很危險?”

“公約中規定,所有祭品在直播之外,受到異鬼的保護。魏長明想對我下手,等也得等到兩天後我進副本的時候。”竺轶說,“你才是最危險的人。”

“但大姐現在在他手裏……”

“她在他手裏,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竺轶說,“等魏長明反應過來,他會用李夢菲當誘餌,假意言和騙你去找他。”

這時,李沅玉的手機響了兩聲,是有電話打了進來。她看到那一串未知的號碼,心中惶恐不已。

“是不是有人打電話來了?”竺轶問道。

“嗯……那我……該怎麽辦?”李沅玉問完,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能在膽小的弟弟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立馬改口道,“沒事我只是随口,你個傻大個又能知道什麽呢。”

“你還記得昨天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什麽?”

“沒什麽。”竺轶聲音緩慢輕柔,“你等會兒告訴魏長明,下午兩點去接大姐,把地址告訴我。然後你就回家待着,等明天再出門好嗎?”

李沅玉原本是一萬個不同意,但在聽見竺轶的聲音時,腦袋裏渾渾噩噩,就像在大洋中漂泊的水手聽到塞壬的歌聲,仿佛被奪走了心智,竟然毫無異議地挂斷電話,給那個未知的號碼回撥過去。

不一會兒,竺轶收到李沅玉的回信。

魏長明把她約到一處別院中。

竺轶起身給自己換了一身純黑的衣服。此時正值夏季,這樣的裝扮很是沉悶,再加上這具身體曾經的主人是個死宅,終年在房間裏貓着不見光亮,走出去給太陽曬着,不一會兒蒼白的皮膚就起了一片片紅疹。

嘈雜的街道上行人紛攘,沒精打采地為生活負重前行,他們是時代中的一粒小小塵沙,風雲攪起時,無奈地化被動前湧的洪流。

竺轶在路口随手買了把遮陽傘,也是黑色的,如樹冠般的傘布将他罩在一層陰影中。偶有人與他擦肩而過時,都不由得一驚。

這人從頭到腳都是黑色,像是去參加葬禮。

面容冰冷得像個沒有生氣的玩偶,像是異端降臨,被剝離後扔在這片世俗的舞臺上,僅從他身旁經過,都會感受到違和與一陣沒由來的惶恐。

竺轶持傘很快混入人群,逐漸收起異樣。

他随手招了輛車,朝魏長明的私宅去。

司機有些不安地通過後視鏡打量竺轶。

竺轶還戴着粉色的墨鏡,他看不見對方的眼睛,但這一刻他察覺到黑色鏡片背後的那雙眼睛正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司機連忙低下頭,腳下猛踩油門,卯足勁想把這位喪星般的乘客送走。

車慢慢開到海邊,魏長明的私宅在沿海灣的沙灘旁,整整一條公路都是他的私人資産。

竺轶将司機叫停,在海邊公路的入口處停下。一下車,司機就一溜煙地撒丫子跑了。

夏日豔陽将大海和天空都照得湛藍,海天之間的交界線似乎都被抹掉。風帶着鹹味把竺轶的發尾吹動,有海鷗和鹫鳥從頭頂掠過,然後降落在淺灘處尋找食物。

這裏沒有難聞的氣味,沒有吵鬧和頹廢,沒有焦灼和深埋的恐懼,聖潔浪漫的光景,和李高俊居住的雜亂巷尾截然不同。

公路盡頭有一座主色調為白色的別墅,周圍站着一圈手持槍械的人。

他們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公路,路邊有個黑衣黑傘的青年,正慢悠悠地朝別墅的方向靠近。

“這是誰?”

“是魏少帶回來的那個女人的家裏人?”

“魏少約的不是個女人?”

說話間竺轶已經走進,保镖們齊齊擡手,用槍口對準他。

“來人報上姓名。”說話的看上去是保镖隊長。

“我是李夢菲的弟弟。”

保镖隊長聞言恍然大悟地說:“你就是那婊,呵呵口誤,你就是她那個成了祭品的弟弟啊。”

竺轶嗯了一聲。

“魏少請的是你姐姐李沅玉,沒說請你啊?”隊長又說道。

“她我替她來見見魏長明。”

“魏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保镖隊長正要發作,身後的窗戶突然被打開了,魏長明穿着法蘭絨睡袍站在窗邊,皺眉看着他們。

“讓他進來吧。”

保镖隊長聞言給竺轶讓開一條路,竺轶從大門走進去,順手把雨傘擱在高腳櫃邊。

魏長明看上去二十五六歲,本是青春正茂的年紀,身上去透着股老謀深算。

“你就是李高俊?”魏長明笑了兩聲,“如果不是因為你,你姐姐估計也不會跟我好上,不過你就沒想過你成為祭品的時間為什麽這麽湊巧?”

“是你做的?”

“哈哈哈。”魏長明咽下一口酒笑而不語。

他拍了拍手,身後有傭人端着高腳杯和紅酒出來,倒了半杯放在竺轶面前。

“喝吧。”他指着那杯酒,仿佛施舍般,“不用擔心,我沒有下毒。我和夢菲也算恩愛一場,請你們來我家做做客,也不是什麽大事。”

魏長明雖然讓竺轶喝酒,但并沒有讓他坐下,态度可見一斑。

竺轶沒動那杯酒:“李夢菲在哪裏?”

“在樓上等你們啊。”魏長明把傭人叫過來,對竺轶說,“你如果不信,可以讓他帶你去看看。”

“請跟我來吧,李先生。”

一上樓,就聽見其中一間房間的門敲得噼裏啪啦響,傭人毫不在意,規矩地為竺轶帶路。

兩人停在一扇門前,傭人低頭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選了其中一把插入鎖眼中。

啪嗒。

門鎖應聲打開,映入眼簾的是花容失色的李夢菲。

李夢菲見門開了,蒼白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血色,可見到竺轶的瞬間,那絲血色又迅速地消失,整張臉比剛才還白得可怕。

“高俊,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接你回家。”

“你!”李夢菲顧忌地看向竺轶身後的傭人,“你這是自己跑到這龍潭虎穴來了!”

“沒事跟我走吧。”

一直沒說話的傭人見狀,突然從背後拿出一把手槍,對準了李夢菲的心髒。

“李先生,我家少爺只讓我帶你上來看看,沒讓你把李小姐帶走。”

傭人受公約限制,不能殺身為主播的竺轶,但李夢菲就是毫無還手之力的兔子,一槍下去便一屍兩命。

竺轶不耐煩地啧了一聲,轉頭對李夢菲說:“大姐,你先在房間裏休息一會兒。”

李夢菲迷茫地看着房門在眼前關上,心跳得比剛才還快,感覺有大事即将發生。

竺轶重新下樓時,門外傳來汽車鳴笛的聲音。

坐在沙發上的魏長明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把站在背後的保镖叫到旁邊。

過了半分鐘,兩個保镖擡着一個被封住嘴巴捆了手腳的女人進來,正好與竺轶撞了個面對面。

竺轶看向那個女人,果然是他二姐李沅玉。

“哈哈哈,妹妹,你當我魏長明是什麽人,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的放走你。”魏長明大笑道。

李沅玉瞬間明白過來,李夢菲被抓後魏長明放她離開,不是魏長明當時對她沒殺心。魏長明放她,只是為了讓她把弟弟引誘出來。

李沅玉瞬間紅了雙眼,恨不得将魏長明生吞活剝,然而她嘴上緊緊纏着膠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真好,你們一家三口終于集齊了。”魏長明鼓了鼓掌,似乎對自己這出引蛇出洞的計謀很是洋洋自得。

李沅玉已經泣不成聲,看向竺轶的眼中充滿了後悔與自責。

都是她太蠢笨,沒發現被跟蹤了,還把兄弟也搭了進去。

這時,她聽見竺轶輕聲向魏長明問道:“魏長明,你不是喜歡我大姐嗎,為什麽要這樣做?”

魏長明聞言意外地看着竺轶,仿佛在看一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傻小子。

“喜歡?只是感興趣而已。”魏長明說,“小弟,你不會以為優等人和賤種之間,真能有什麽真愛?我不過是看上你姐那一對嘿嘿——”

魏長明笑起來,旁邊的保镖也跟着笑了。房子裏充滿了他們自以為是的猖狂的笑,以及其中夾雜着的微不可聞的嗚咽。

李沅玉徹底絕望了。

預備役的敵人,不止只有異鬼,還有踩在他們頭上的優等人。只有李夢菲那個傻子,敢去相信優等人的承諾。

就像魏長明說的,優等人是這個世界上絕對的權威,如果有誰能與之對抗,恐怕也只有不屬于這個位面的異鬼能做到。

“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這麽費心費力為你解釋,接下來不玩點好玩的,真是對不起我自己。”魏長明笑着打開茶幾,裏面裝着一把左輪手槍,“俄羅斯輪盤,你只要活過三次,我就把你的兩個姐姐放了。”

魏長明往彈槽中放進一顆子彈,旋轉了轉輪,把手槍遞給竺轶。

“警告你別耍壞,否則第一個死的就是你這位如花似玉的二姐。”

主播雖受公約保護,但自己選擇自殺,公約是管不着的。

魏長明這一舉是又陰又毒。

保镖将左輪塞到竺轶手上,面上毫無憐憫之心,大約已經當慣了魏長明的幫兇。

“嗚嗚……”李沅玉瘋狂搖頭示意他不要中了魏長明的計。

這只舊時代的殺人利器閃着溫潤漂亮的銀光,華而不實。魏長明将它放在自己随手能夠到的地方,說明它已經不是第一次派上用場。

“我們來堵個更大的如何?”竺轶突然說。

魏長明來了興趣示意他說下去。

“放三顆子i彈進去,我只有二分之一的幾率活下來。”竺轶說,“如果成功了,你就讓我們走。”

魏長明聞言眼中閃過興奮,捧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着竺轶:“勇氣可嘉,這個提議我很喜歡。”

說完他從抽屜裏拿出兩顆子彈抛給竺轶。

竺轶當着他的面将子彈放進去滾動轉輪,手槍發出原始的機械轉軸聲,好聽卻危險。

一根蒼白纖細的食指扣在扳機上,他将左輪擡起,用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饒是見慣了魏長明的殺人把戲,保镖見此情景依然不自覺地摒住呼吸。而李沅玉更是閉上雙眼,不敢親眼去看竺轶。

咔噠。

聲音并不大,但足夠清脆,空氣短暫地凝滞半秒後,竺轶依舊生龍活虎地站在那裏。

李沅玉緩慢睜開眼,見竺轶身上沒有多出窟窿眼,頓時松了口氣。

“運氣不錯。”鼓掌聲響起,魏長明雖然嘴上誇獎,但臉上透着失望,“可惜沒見血,這個游戲就沒有靈魂。”

“陪你玩完了,該讓我們走了吧。”竺轶俯身去給李沅玉解綁。

魏長明沒有阻止,看着他将李沅玉身上的膠帶全部撕開。

李沅玉站起來時,手還在劇烈顫抖:“大姐在哪裏?”

竺轶扶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到門口:“你先出去,我去帶她下來。”

一聲口哨将兩人打斷,屋子裏的三個保镖聞聲,迅速堵到門口,将兩人齊齊攔下。

魏長明從沙發上站起來,緩步走到他們身後:“別着急啊,我只說讓你們走,沒說讓你們豎着走。”

李沅玉聞言,都來不及害怕,怒不可遏地呸了他一口:“你這個騙子!”

魏長明擦掉臉上的唾沫,目光卻跟電鑽似的,快把李沅玉的臉盯出一個窟窿:“之前沒好好看你,現在倒是覺得,妹妹長得不比你姐姐差啊。”

他說完,伸手要捉李沅玉的手腕,突然眼前展開一片黑色,什麽都看不見了。

魏長明愣了片刻,這才發現臉前擋着一把雨傘。

他不耐煩地将雨傘打到一邊,目光驟然與一道冰涼的視線相撞。

就像雪山尖的玄冰洞中,孕育萬年的水晶礦般,僅是看了一眼,就覺得眼花缭亂又心神向往。

明明是冰雪所化,卻像燒紅的鐵球投進沸水,腦海中瞬間炸起千萬水花。

這時,那雙眼睛的主人靠近他,在他耳邊低于,聲音輕如情人般呢喃。

一件冰涼涼的金屬塞進他手裏,魏長明卻眼神茫然毫無察覺。

“去吧。”

帶着笑意的聲音在魏長明心中回蕩,他雙眼無神地擡起了手。

砰!

砰!

砰!

槍聲依次響起,第三聲時李沅玉再也忍不住尖叫,只是叫聲還未出口,就被竺轶捂住。

竺轶肩上扛着黑傘,擋住三個保镖彈孔處濺出的血花,他将李沅玉護在身前,一邊戴好墨鏡。

“在這裏等我,我去樓上接李夢菲。”

李沅玉已經徹底蒙了,她呆滞地将自己縮在黑傘的籠罩中,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

一旁的魏長明像被奪了心智的傀儡,舉着那把已經打空的左輪一步一步地游走。

突然他走到李沅玉身旁,李沅玉吓得哆嗦,死死地拽着傘柄,仿佛拽着一根救命稻草。然而魏長明并沒有對她做什麽,而是彎腰在已經死去的保镖身上摸索。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手上拿着保镖的手槍,推開面前的大門。

李沅玉緊閉着雙眼蹲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竺轶告訴她在這裏等他,所以她不能動。

只聽得門外響起一聲聲清脆的槍聲,其中夾雜着疑惑的驚呼,緊接着是一具具身體笨拙倒地的悶聲。

李沅玉忍不住偷偷睜開一只眼睛,門外已經是屍橫遍野,始作俑者魏長明跟瘋子無異,站在屍體中傻笑着。

正在這時,竺轶帶着李夢菲下樓了。李夢菲大約受到太大的打擊,表情麻木,面對一屋子慘狀毫無動容。

李沅玉見狀,立馬朝李夢菲跑去。

剛碰到對方,李夢菲就像被抽掉了筋骨,整個人軟倒在她身上。

天堂地獄一瞬傾轉,桌上那杯替竺轶準備的紅酒依然澄淨。

竺轶端起它,淺淺啜飲一口,抵在玻璃杯口的嘴唇仿佛被染得更加紅潤。

魏長明轉身朝竺轶走來,步履僵硬,随時仿佛會倒下。

竺轶朝他招手,示意他靠過來:“打掃幹淨。”

兩個姐姐迷茫地看着他,根本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這個關口,她們什麽也沒問,跟着竺轶邁過滿地屍體,沿着海邊公路往回走。

白色的浪花被沖上淺灘,海鷗被驚起飛向半空,陣陣鳥鳴仿佛夜裏的貓叫。只剩下幾只海鹫,不斷地尋找着死在淺灘上的小魚。

它們突然擡起頭,整齊地看向那棟白色的建築。

“識別适合的食物這一條上,人類卻遠不如一只海鳥啊。”竺轶将被吹亂的頭發拂到耳後,脖頸處鮮紅的烙印若隐若現。

“高俊。”李沅玉欲言又止。

“這次沒人跟蹤,放心。”竺轶回頭微笑道。

李沅玉把疑問重新塞回肚子裏,沉默了一路和竺轶一起回了家。

兩姐妹住在一起,房間比李高俊的豬窩大上一些,進去便有一股女孩子的香味很是溫馨。

李夢菲坐到自家沙發上,終于如夢初醒,慌亂地握住弟弟妹妹的手泣不成聲。

“把東西收拾一下,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躲一躲。”竺轶說,“我馬上就要開始第十次直播,萬一你們出事,我沒法及時顧上。”

李沅玉擔心地問:“高俊,那個魏長明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發瘋,把自己的手下全殺了?”

“我也不清楚。”竺轶聳聳肩膀,“也許他吃錯了藥。”

李沅玉深深看着他,過了半晌什麽也沒說。

當天晚上,一則消息不胫而走。

據說把控着平臺百分之五股份的魏家獨子魏長明,竟然暴斃在私宅之中。第一目擊者是給別墅送食材的,說還沒走進就聞到一股血腥味,留神一看,門口死了一地人,全是被手槍殺死的。彈口處還有鹫鳥在啄食血肉,極為觸目驚心。

但最讓他害怕的,是別墅裏的一堆肉塊,就像整個人被橫着豎着切了幾百刀,且刀工不好,筋連着肉,肉夾着血,碎屍萬段好不凄慘。

目擊者沒認出這人是誰,連忙報了警。警察把魏家的人叫來,對方立馬在肉塊中找到一根指頭,上面戴着一枚魏家人象征身份的戒指。

警察找不到監控記錄,現場也找不到除死者以外的其他指紋,這件案子暫時陷入盲區。

魏長明的死狀太詭異,網上開始有人猜測魏長明是不是在搞什麽邪神祭祀,結果把自己玩脫了。

“果然是碎屍萬段,好慘好慘。”竺轶站在李沅玉身後說。

李沅玉一驚,做賊心虛地把屏幕按滅,轉頭看向竺轶。

“高俊……你沒事吧。”李沅玉猶豫道,“你好像和之前,很不一樣。”

“每一場直播都讓我改變。”竺轶并沒有做過多解釋。

血親之間果然很容易看出破綻,竺轶也沒準備永遠瞞下去。

等他恢複實力,就有餘力嘗試複活李高俊,到時候将原原本本的李高俊還給他的家人便是。

第二天,李沅玉和李夢菲便拖着行李向他告別。等兩個姑娘走後,竺轶沉默地回到家中,沒骨頭似的癱在了床上。

控制魏長明燃燒了他大量的信仰之力,此時只剩下淺淺一層維持着大腦的運作。

今天之內,他必須再次參加直播。

而且這次直播,可能會面臨來自光明使者公會的複仇,情況十分危險。還有一點令竺轶在意的是,魏長明之死帶來的蝴蝶效應。

魏家手眼通天,即便竺轶操控着魏長明,銷毀了所有的記錄,但是只要存在必留下痕跡,魏家總能通過蛛絲馬跡查到他這裏,只是時間是早是晚的問題。

但是魏長明知道李高俊的直播間,李夢菲這一茬後,魏長明肯定會馬上對李夢菲身邊的人動手。竺轶并不想在最後一場見習期直播出現更多的變故,所以魏長明不得不死。

竺轶在床上睡到晚上七八點,才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打開手機就發現直播APP裏新增了一條消息。

發信人是藍籌,這家夥大約是看見竺轶關注了他,于是便回關回來了。

【藍籌:今天要直播見習期最後一場,你準備得怎麽樣?】

【竺轶:謝謝小藍同學關心,我完全沒有準備。】

【藍籌:……】

【藍籌:我沒有關心你。】

【竺轶:好的好的不用解釋。】

【藍籌:之前那次直播,已經是我第十次直播,我現在已經進入正式期了。】

【竺轶:你在炫耀什麽?】

【藍籌:!!!我的意思是你還是見習期我是正式期,我沒法帶你。】

【竺轶:你為什麽要帶我?】

【竺轶:你喜歡我?】

【竺轶:喂喂人呢?】

然而對面的頭像直接黑了下來,杳無音訊。

竺轶笑了笑穿上衣服出門,街邊昏黃的燈光亮起,路過的人笑意盎然,吵鬧帶着飯香飄來,萬家燈火人氣兒十足。

這片僞裝起來的溫馨之下,掩蓋在黑暗角落之中,無數奇形怪狀的異鬼正悄悄地注視着人們。

它們貪婪地吮吸着在這片土地上滋養的恐懼、愛意、怨恨、罪孽、貪欲,逐漸地改變着進化着。

第二卷 校園詭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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