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纨绔子
作者有話要說:
步六孤(音博陸孤)是鮮卑姓,角色姓步六孤,名辰。
(歷史上步六孤姓在北魏孝文帝漢化改革時改姓陸了。) 傳聞在草原國度,王室貴族們愛用一種金帳,帳身選最為密實的毛氈制作,外飾錦緞,頂飾金雕,內裏還要擺滿黃金器具。其富麗華貴,乃是世所罕見。青草綿延,氈帳圍繞金帳散落其間,便是綴在地上的明珠與寶石,盡顯草原風光。
如果這樣一頂金帳出現在軍營裏,而且是中原人的軍營,就不是什麽草原美景,只會是副怪景。
步六孤辰從看到這頂金帳起,眉頭就一直沒有舒展過。
黑衣旅乃是國之精銳,如今由魏王李長明統率。那位魏王治軍嚴明,身先士卒,自己雖是皇室貴胄,平日裏卻與衆将士同甘苦。他都跟士兵們一同下地耕種屯田過,便是要上下一心,斷不會讓營中有這種奢靡風氣。
這樣一頂華麗金帳,立在周遭群帳之中頗為醒目,叫人想不看見都不行。黑衣旅軍中,最厭惡的便是這種明目張膽的特殊。
但步六孤辰也只是皺了眉,然後就看着這帳子立起來了。再然後,他在金帳前駐足許久,遲遲沒有出聲,更沒有進去。
敢明目張膽在軍營裏立起軍帳的人,很難對付,步六孤辰還在想要不要費力氣去對付。畢竟是太後侄兒,左相之子,又是奉了皇命領兵,就算對方是個傻子他都不能有絲毫不恭敬,就算對方如此胡來他都得忍着。
若主帥魏王在此,倒是不用忍,可殿下前日領了一隊人去偵查地勢,尚未歸營。
“下官步六孤辰,求見吳韬大人。”門口無人守衛,步六孤辰自己開口通報。
那帳裏面卻也沒主人在,一人放好香爐,對身旁那長官模樣的人道:“将軍,步六孤大人來了。”
“步六孤?魏王的那個小白臉?他跑來做什麽。”那人一臉鄙夷調侃之色,嘟囔幾句又換了語氣,大聲道,“步六孤大人請入內,吳将軍尚未回來,還煩稍等些時候。”
步六孤辰隐約聽見些不敬之語,也懶得理會,聞言掀開簾子入內直言道:“我只是來問問物資分配之事,這批物資如何分至各營,先前各位将軍商讨已有結果,還勞煩大人按物資清單重新分一次。”
帳內除他還有三個人,他手裏的物資清單卻沒人接過去,各忙各的擺着東西。唯有剛剛那長官道:“末将柯鵬,是吳将軍副手,這物資由吳将軍全權負責,如何分還是将軍說了算,我做不了主的。不如步六孤大人等将軍回來,再與他商議?”
這副手竟是拿姓吳的來壓他!步六孤辰一雙鳳眸裏現了愠色,奈何一張臉生得姣好,怒容也無甚威力,反倒極為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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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長得好看的人,總是會被他人下意識地偏愛。當然,這僅限于對他沒有惡意的人。現在他所面對的人,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為難他,這張臉的那點作用也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仗勢壓人這種事步六孤辰向來不屑于做,但此時他也不得不搬出魏王這個靠山來,道:“魏王殿下是主帥,物資分配怎麽也應當讓殿下知曉,就這樣擅自分下去,不合規矩。”
“步六孤大人,您這可就冤枉小的了!”柯鵬誇張地裝出一臉驚吓,卻依然嚣張得不行,“這都是吳将軍的意思,我也只是奉命行事。将軍說了,物資分配的事不能耽擱,自然是越快越好了,分完直接去魏王那裏通報一聲,也省了殿下操心。大人若是有什麽不滿,待将軍回來商議就是。”
等?怕是要魏王回來才能制住這些亂來的,可将士們哪裏還能等。進來天氣冷得極快,夜裏少禦寒之物。這批物資遲到許久,将士們都已經硬捱了幾個晚上,難不成現在物資到了還要繼續凍着嗎!
步六孤肚裏火氣冒了個頭,才要再争,帳門口忽地揚起一陣風,接着就是一玄甲男子掀簾而入,冷冷笑道:“既然你都分好了,那也該來找本王通報了。”
柯鵬登時一愣,腦子轉了一轉反應過來來者何人,忙低下頭道:“魏王殿下,參見魏王殿下!”
步六孤辰亦是詫異,魏王前日才領兵出發,要偵查燕然三鎮外各處放牧地。路程一來一回少說兩千裏,如今未過三日,魏王就回來了,若不是中途發生什麽意外提前回營,那就是他馬不停蹄歇也未曾歇過。
但看李長明一身黑甲遍布灰塵,眸中隐有血絲,多半還是連明連夜奔馳所致。
他略有倦怠之色,卻又神情淩厲。帳外透進的光,仿佛都被他一人之軀擋住。鳳翅盔下分明是一張俊美疏朗,甚至還帶着些許稚氣的臉龐,卻已在沙場風雨打磨之下變得氣質冷峻,乍見之下就覺寒意滲人。便是親近如步六孤辰,有時也會被他這威勢駭到,帳內下屬又還能有幾分氣焰。
李長明目光如炬,環視帳內,看也不看柯鵬一眼。半晌後言語微微帶怒,道:“吳韬呢!讓他滾來見我!”
柯鵬回道:“吳将軍在外休息,小的先來布置将軍營帳……”
李長明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諷刺道:“将軍營帳?這是個将軍營帳的樣子嗎!”
這金帳外觀已是華麗無比,內裏更是過分。紗帳香爐,絲枕皮褥,分明是哪個部落王族用來享受的,哪裏有漢軍軍帳的樣子。
巧的是,魏王正看這帳裏布置氣得想動手把這金帳連同帳主人一道清理了,那帳主人又來觸黴頭,剛好在外開開心心掀開門簾,從那簾子逐漸擴大的縫隙中露了一個臉出來。
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模樣倒是生得俊俏,是個漂亮公子。可想想就是他在軍營裏擺金帳,亂發物資,便讓人喜歡不起來了。
見李長明在內,他更是直往那鋪了皮褥的床上坐,一點不管軍中禮節,朝李長明喊道:“六哥哥也在啊!”
李長明強行壓下翻白眼的沖動,冷喝道:“不經通報就進來,誰教你的!”
魏王不怒自威,怒起來的一聲冷喝更是把帳裏人都給震了一震。吳韬怔忪一瞬,面露尴尬之色,悻悻争辯道:“我不知道你在啊……而且這是我的帳篷……”
“我是一軍主帥,我在哪裏,哪裏就是帥帳!”李長明擡手往外一指,“滾出去!什麽時候懂規矩了再進來!”
吳韬呆了片刻,旋即滿面委屈,不想李長明是絲毫不動搖,反倒是眸中怒意愈發明顯。
其實這倒是李長明有些故意找茬了,步六孤辰本是想給李長明使個眼色好好勸勸,奈何人家目光全放在吳韬身上,正欲出聲,李長明又喝道:“還愣着幹什麽?等我趕你出去嗎?”
于是吳韬滿心不甘地轉身出了金帳,隔着門喊道:“末将吳韬求見魏王。”
李長明冷笑一聲:“你是個什麽将軍?不是你姑母硬把你塞來,你也配自稱末将?”
步六孤辰暗暗心驚,忙道:“殿下,莫要如此……”到底是太後侄子,哪裏能那麽削人家面子。現在倒是痛快了,太後權勢大,又素來與聖上和殿下不合,到時候吳韬一狀告上去,不又要生出些事端。
他心裏思慮着,那兩個人倒是根本不計後果。帳外吳韬本就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主,只是不敢在李長明面前發作,此時卻也壓不住了,直道:“我姑母,難道不是殿下母後?我受太後舉薦,被陛下欽點,也是奉了皇命來的,六哥哥讨厭我就罷了,何必這樣作踐我?”
李長明聽到那句“母後”便不屑輕哼,越聽越是氣得想笑,又道:“你倒是還覺得自己沒錯,是我在作踐你了?”
這架是勸不了,往後退退免得打起來誤傷到自己才是正經事。步六孤辰暗自嘆息,只覺得自己剛剛的暗示簡直多餘。李長明讨厭極了太後那群親戚,沒事都恨不得找點事來好好整治吳韬一頓,哪裏能聽自己的勸。罷了,都是他們家事,自己就該安靜看戲。
吳韬道:“又不是用不起……為何不能用?況且這我自己帶來的。反正我用我的,也擾不到你們去。我若是真犯了錯,你依法處置就好,不要這樣陰陽怪調的!”
李長明笑容中帶了幾分狠厲:“依法處置?好啊,我且問你,運送軍需遲到三日,贻誤戰機該擔何罪?不經主帥私自分配又作何罰?在軍中支起這種帳子,你還把這裏當軍營嗎!依法處置,我倒是想!你幹的事,我砍了你腦袋都不為過!你要是真心,現在就寫書陳情,我馬上叫人砍了你。回去拿着陳情書告訴你姑母,你是甘願受罰,免得說我欺負了你。”
“你!”吳韬聽他斥責,臉越漲越紅,還想再頂嘴,然而他所言句句戳心,弄得吳韬也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你”了半天,也反駁不得。
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也只能假裝認慫了。
“六哥哥,我知道錯了……”
李長明冷冷道:“誰是你六哥哥?我跟你無半點血緣,能這麽叫我的只有我妹妹朝陽公主。”
步六孤辰忙拉拉他手臂,小聲道:“夠了……到底是太後送來的,把他扔在外面罵,讓人看見了成什麽樣子。”
“有本事他就去告狀啊!”李長明刻意大聲,略帶威脅,擺明了是在警告外面那人。
說罷他倒也稍稍斂了怒氣,對那在旁邊戰戰兢兢半天氣也不敢出的柯鵬道:“你,把這帳子給我拆了!東西全部賣掉充作軍饷。”
吳韬瞪圓了眼:“這是我的東西!你憑什麽賣了!”
李長明冷聲道:“再說話連你一起賣了,身無長物的酒囊飯袋,丢去陪酒賣笑倒是合适。”
好歹也是權貴子弟,竟然被他比作賣笑伶倌。吳韬何曾受過這等羞辱,然而李長明盛怒之下把他吓得不輕,此刻不敢再造次,頓時噤聲不語,眼看着李長明帶步六孤辰離開,才惡狠狠跺幾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