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當禍至
薛觀音寒症發作,到了第二日也沒什麽好轉,喝了藥沒那麽痛了,但還是腰酸無力直犯惡心。
正午過後,韋巧兒照顧着薛觀音睡下,自己一個人出了府。
西市的衆香閣是韋巧兒常去的地方,不過這次她獨自一人走到衆香閣附近,卻是轉進了對面的一家酒樓。早有人在大堂候着她,見她來到,便引着她去樓上雅間。
雅間裏坐的是個年輕男子,錦袍玉冠,樣貌英俊,只是眼中沉着一股陰鸷之氣,叫人看着就有些膽寒。此時他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自斟自酌着。
引韋巧兒進來的侍從将人送到便自行退下,韋巧兒在門口把想說的話在心裏又念了幾遍,才推門而入。
她進門後,便見那人雙目盯着自己,當即吓得一抖,衣袖下的雙手又開始發顫。
眼前的人并非善類,卻是此時唯一一個能幫她的人。她對這人再害怕再抵觸,此時也只能硬着頭皮向人行禮,挑了個離他遠的椅子坐。
“吳獻大人……”韋巧兒咬着唇,喚了這位周國公長子。
吳獻将她這有意遠離的動作看在眼裏,也不惱,只是嗤笑一聲,道:“韋夫人,這家酒樓雅間難求,今日可要點上幾個菜好好品味。”
“好……”韋巧兒幾乎不敢擡頭看他,目光一直閃躲着。
吳獻慢悠悠倒了一杯酒:“來,這玉泉釀乃是佳品。”
韋巧兒看那杯酒推到自己面前,卻沒去拿,桌下的手攥緊衣袖,直言道:“大人,別說這些了。”
“哦?”吳獻輕輕一笑,故意道,“那說什麽?夫人約我出來,不是為了喝酒?”
“他知道雪鹿麝了……他知道薛觀音的香料有問題了!”韋巧兒見他這般,略有些激動。
吳獻不慌不忙,似乎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哦,知道了?”
韋巧兒咬牙道:“王府裏只有我跟薛觀音,他很快就會知道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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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獻起身,踱步到她身側,微微彎下了腰,一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問道:“夫人害怕?”
“大人……”韋巧兒顫聲,擡眸望着他。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緩緩向下到了腰部,吳獻輕輕雙手環住她腰肢,見她不反抗,愈發笑得得意。
他湊到她耳畔,緩緩道:“他納你入府那麽多年,對你不理不睬……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過你吧?他要是查出來,你下藥害薛觀音……”
韋巧兒本就擔心害怕,他還這般将她心中所慮說出來,便讓韋巧兒愈發心驚膽戰,顫抖着道:“大人……幫我!”
“我可以幫你。”吳獻貼上她脖頸,“禦賜香料經手那麽多人,要查也得從內苑查起,姑母在宮中,随便找個宮女頂上就是。不過你……該怎麽謝我?”
“我……”
吳獻笑道:“雖說李焘不喜歡你,可他對府上之人都極為信任,你就幫我個忙,去看看他書房文書都寫了什麽,如何?”
韋巧兒大驚失色:“那些都是軍中機密,我怎能看?”
“誰說他書房中就一定是軍中機密了?”吳獻冷冷一笑,“實話同你說了吧,你那位魏王殿下,心思可沒那麽單純。”
韋巧兒瞳孔驟然收緊:“吳大人是何意?”
“這次魏王奉命救援始羅,立下大功,促成和談……可他回京前,卻在和談條件上加了一條,把黑衣旅軍隊分出一部分留在始羅邊境。”吳獻說着,還騰出手來撫摸她臉頰,“西北本就已是黑衣旅管轄,如今手還伸得這樣長……擁兵自重,下一步該如何了?”
韋巧兒餘光瞥到他臉上陰冷笑意,一下駭得不敢出聲。
“魏王是什麽心思,朝野上下都明白,等哪日時機到了,他率黑衣旅這精銳之師,一路東進勢如破竹……你說,他是能成,還是不能成呢?”
他說到此處,韋巧兒猛然想起那日在書房所聽到的,瞬間吓得身體一軟。
私運武器!
謀逆,謀逆……那是謀逆之罪啊!
若只吳獻那麽說,空口無憑她自然不會信。可她那日,卻是親耳聽到魏王殿下同那徐将軍商量避人耳目運送武器進京!
韋巧兒再不願相信,卻也無法無視這個事實。
“若是成了,那你便是皇後了。不對……你前面還有個受寵的薛觀音,你應當是,韋妃?”吳獻捏着她下巴,強迫她轉過頭來看着自己,“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先給娘娘道個喜了。”
韋巧兒連連搖頭:“別說了……不可能……我不信,書房我不會去的。”
吳獻被她這樣拒絕,也沒惱,只是道:“夫人還是先想想,怎麽把事情瞞過去,免得這宮裏的娘娘還沒當上,便先被魏王殿下逐出了王府。”
韋巧兒登時用力掙脫他桎梏,怒道:“當初是你!明明是你!”
吳獻玩味道:“雪鹿麝是我給的,可決定去下藥的人,不是夫人你麽?”
韋巧兒登時渾身血都涼了,看着眼前之人,憤怒又懊悔。
當初她就是受他挑唆,才一時迷了心竅,将雪鹿麝摻進了薛觀音香料裏。如今後悔也來不及了。這件事她不能讓別人知道,她只能來求吳獻,從接過了雪鹿麝開始,她就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從酒樓出來,韋巧兒簡直失魂落魄。她茫然往前走着,周遭景物路人都沒看一眼。直到一陣吵鬧聲把她吓回神。
卻見是兩輛馬車在路口相遇,一車剛剛拐入避讓不及,便撞上了。
被撞上的那車乃是象辂,為親王及一品大臣的車駕。韋巧兒心裏一緊,忙去細看。卻見那象辂上一人拂開車簾,探出身來,看清情狀也不過微微皺了眉。
這人她卻是見過的,魏王殿下的好友步六孤辰。
另一輛馬車沒有象牙為飾,卻也裝飾華美,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可有。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從車上跳下來,看到對方的車駕時便吓了一跳,待望見車上那人是步六孤辰,反倒換得一臉鄙夷,趾高氣昂起來。
這個男人韋巧兒也見過,周國公吳士忠第三子,吳慎。
見到此人,她不由得想起來他那位尚在酒樓的兄長,也就不想再停留此處看什麽熱鬧,匆匆繞過人群走了出去。
車上步六孤辰看對方下車,便也由車夫扶下馬車。兩車相撞,步六孤辰下車本只是想說些客套話,不予計較。不想那吳慎開口便道:“胡人小兒,竟敢在玉京地界上如此逾制!”
步六孤辰仍是皺眉,沒有同他說話。
依制,象辂為親王及一品大臣所乘,他的确沒有資格乘坐。不過這讓不讓坐,還是要看車主人怎麽想,禮制可沒規定自己車駕不能給別人坐。
那車簾又一次被掀起,李長明冷笑道:“本王的車,想給誰坐給誰坐,吳三公子未免管得太寬了些!”
吳慎本以為這是步六孤辰舅舅王昌彜的車駕,不曾想這車上還坐了個魏王,當即啞口無言。怔了一怔,他又硬氣道:“此乃天子親賜車駕,雖歸殿下所有,殿下卻也沒有逾制特權。若天子恩賜,殿下想給誰就給誰,那豈不是亂了套!”
李長明便是理也不想理,冷冷道:“依制,‘近王自降’,本王尚在此處,你還乘車不合規矩,今日便走着回去吧。”
他放下車簾,聲音從車內傳來:“步六孤辰,上來。”
步六孤辰依舊是那副清清冷冷的姿态,擡袖朝吳慎優雅行禮,便轉身回了車駕。
街面上停下圍觀的行人此時被一隊巡防士兵驅開,為首軍官上前行禮道:“魏王殿下,吳公子。”
李長明在車內道:“有勞京城巡防,吳三公子沖撞本王車駕,把這車扣了。”
那軍官轉頭看了一眼吳慎,還是猶豫了片刻掂量出了個結果,才道:“遵命!”
李長明望着步六孤辰,眉梢輕輕上挑,對車門外那車夫下令:“走吧。”
象辂車夫得令揮鞭,繞過吳慎車駕絕塵而去。吳慎受辱卻不得不忍怒,看旁邊那幾名士兵得了命令,将他車駕圍起,更是氣憤不已。
“這……吳公子,實在對不住。”軍官瞧他面色不善,讪讪賠了個笑臉,“把這車駕回巡防大營去!”
“你!”吳慎大怒,看着他們動手移開自己的馬車,也只好領着身邊随從走了。周遭圍的人見兩架馬車的主人和官兵都離去,這才紛紛議論起來。
車內,步六孤辰望着李長明那嘴角挂着的一抹笑,甚覺無奈。
李長明往後靠了靠,道:“這些人平日見到你,都這般無禮的麽?”
步六孤辰語調有些低沉:“常事。”
李長明頓覺不快:“最見不得這等龜鼈豎子如此嚣張。”
步六孤辰輕笑道:“論嚣張,殿下可也不差。”
李長明從他話裏覺察出些味來,悻悻道:“怎麽?又要嫌我性子飛揚不知隐忍?”
步六孤辰搖頭:“殿下沒有當街毆打,已是隐忍。”
看他如此“善解人意”,李長明反倒無話可說了。
“長明。”步六孤辰忽然喚了他表字,“明日朝堂上,卻不要如此鋒芒畢露了。有些話,讓陛下來說就已足夠。”
“知道了。”李長明杵着下巴望向車窗外,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