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太極殿

太極殿,丹階下群臣齊齊叩拜,山呼萬歲。李煦面無表情地聽着,目光落在了許久未曾在太極殿出現的李長明身上。

“諸卿平身。”李煦揮袖擡手,群臣齊齊言謝直身,轉身入坐。

倒也奇怪,李長明未回朝時,衆臣一個個為了他吵得不可開交。彈劾他的,恨不得馬上把他從邊關捉回來當面質問。如今李長明站在這大殿之中,反倒都緘默了。

殿中沉默許久,李長明都忍不住掃了群臣一眼,可衆人仍舊是靜寂無聲。被他瞥到的人,好像還低下了頭去,生怕讓他瞧見自己面容一般。

侍中左相周國公吳士忠此時持着笏板上前兩步,朝禦座鞠了躬,便道:“啓禀陛下,先前朝臣彈劾魏王,對魏王邊關尋釁一事,一直未有定論。臣懇請陛下恩準,在這太極殿中,向魏王問話。”

總算是來了,李長明輕瞥他一眼,心中冷笑不已。

李煦淡淡道:“朕準了。”

李長明便起身從武臣隊列中走出,站到吳士忠面前,雖然已經盡力讓自己顯得謙恭,看到這姓吳的他還是藏不住眼中的倨傲。

吳士忠謝過皇帝,便看向李長明,厲聲道:“敢問魏王殿下,此前領兵救援始羅,擊退烏環軍後,殿下是否在和談時另加條件,且擅自将黑衣旅軍隊留在始羅邊境。”

李長明面向禦座,平靜道:“臣的确加了條件,不過和談并非小事,任何改動都會快馬加鞭傳遞至京城。”

吳士忠雙眉一皺,道:“殿下分明故意在和談結束前夕提條件,消息傳至京師,和談早已定下,又如何更改,簡直是先斬後奏!”

李長明被如此指責,卻也未變神色,依舊淡淡道:“這條件,是我朝向始羅提出,又非始羅或是烏環向我朝提出。我朝提出的條件,自然以大虞利益為先,和談成功與否,要看的是始羅是否能夠接受,而非京師之人願不願意。既然始羅已經同意,通報至京師,也不過是通報,又有何不可?”

吳士忠道:“和談之事,是魏王一人便可主宰的?魏王是憑什麽越過聖意自行決斷,難道就憑你手中握有黑衣旅各軍調配之權嗎?如此行事,便是藐視皇威!再有,此次為始羅求援,助始羅擊退烏環停戰後,本無必要再挑起戰事。魏王卻将軍隊留在他國邊境,不僅損我大虞威儀,還令老臣不得不懷疑魏王居心!”

此言一出,殿上頓起嘩然之聲。這指控顯然極其嚴重,那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今日怕是難了。

衆臣不過震驚之下議論片刻,很快恢複安靜。李長明回過頭來,盯着吳士忠冷聲道:“吳大人這是要指責本王有不臣之心了?”

吳士忠朝皇帝又行一禮,提高了音量:“陛下,魏王如此藐視聖上威嚴,兼有擅動兵戈,擁兵自重之嫌。臣懇請陛下,嚴懲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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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部梁侍郎此時亦上前道:“啓禀陛下,此次出征大軍回京後,各将領回兵部述職,臣由此得知魏王在邊關行事乖張,不按法規動用私刑。如今行軍總管吳韬尚負傷在家休養。”

吳士忠仿佛恍然大悟般,道:“魏王平日裏便如此跋扈,如今在和談大事上也敢如此無法無天了!”

李長明冷哼一聲:“既然梁侍郎要提起,那臣也只能向聖上參吳将軍一本了。吳将軍在我軍中,和談期間私自處置俘虜。請問梁侍郎,這是不是不按法規,動用私刑?”

此時吳獻朝身旁之人使了個眼色,刑部常尚書出聲道:“魏王殿下,那這名俘虜受了何種刑罰?殿下可知吳将軍為何要處置俘虜?”

李長明怒道:“那名俘虜不過十來歲,被生生廢去一只眼睛。至于吳将軍為何要對一名俘虜如此,本王不曾知曉。”

“敵國俘虜,難免包藏禍心,吳将軍刑罰俘虜,想必自有道理。魏王殿下既然不知吳将軍為何對俘虜動刑,又如何篤定吳将軍是毫無理由私自刑罰?倒是魏王殿下為此處置行軍總管,屬實令人費解,更像是為洩私憤了。”常尚書一頓,繼續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評。殿下怎能輕易決斷,私自刑罰呢?”

李長明冷笑:“好個‘未知全貌,不予置評’,看來是遠在玉京的常尚書知道全貌了?常尚書倒是說說你知道什麽全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你又在這裏叫個什麽勁!身為臣子,當着聖上之面,竟然說出如此輕率之語!”

常尚書氣得吹胡子瞪眼,握着笏板的手因情緒激動抖了一抖,一時間被李長明生怼得尴尬至極。

李煦看殿中幾人劍拔弩張,不由擡手扶額。這個弟弟,還真是不讓人省心。可看他在朝堂上這般與人唇槍舌劍戰上一番,自己心裏又莫名有幾分快意。

他倒是喜愛弟弟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率真性子,不過喜愛是喜愛,換了自己是萬萬不會如此亂來的。李長明敢如此,他倒是有些羨慕了。

“行了,魏王乃行軍大總管,一軍主帥,自有處置下屬之權。”李煦等他們都停下來,才開口,“至于和談之事,魏王行事的确欠妥,不過既然未有什麽不利後果,魏王此役又勝得漂亮,朕便不予追究了。”

“陛下英明!”

“陛下三思!”

兩批人齊齊喊出,卻是不同的言語。

吳獻朗聲道:“陛下,即便不追究魏王之過。留在始羅的黑衣旅軍隊也實為隐患。一來軍隊留在始羅,難免破壞兩國邦交,更易起沖突動亂。二來如此威脅小國,有損我大國顏面。三來,軍隊留在此處難以把控,若有人圖謀不軌,西境邊城岌岌可危!還請陛下下旨,着令大軍撤回!”

李長明嘲諷道:“行軍打仗,布線防控,自有講究。臣不知吳侍郎這刑部之人,來湊什麽熱鬧。還是說吳侍郎私下已與蔡尚書商議過,這是兵部得出的結論?”

他一句話把話頭抛給了兵部尚書蔡新,李煦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蔡新雖是個實打實的中立派,兩邊不得罪,但為人耿直。且因受吳家頗多限制,這個尚書當得有些窩囊,對手下的吳家黨羽不滿已久。這時候讓他開口,确是一手好棋。

“魏王殿下,這自然不是兵部見解。”蔡新被李長明提到,當即上前來,“啓禀陛下,西北邊防一直頗為棘手,主因便是三州之地,一半在始羅手中,我大虞無法自行把控。一旦有外敵入侵始羅,始羅若是被擊敗,便直接威脅我大虞西境。為此,我大虞才不得不次次援助始羅。微臣鬥膽,如今魏王留軍于始羅,若真有異心,的确是大患。但魏王忠勇,又豈會如此?留軍始羅,反倒能牢牢把控西境,臣以為,無需令大軍撤回。”

尚書令王昌彜此時開口道:“微臣對軍事并無見解,但也知要做成此事,不僅費力,還需時機。朝野上下為鞏固邊防耗了多少心血,魏王好不容易打開個口子,若就這般撤回,豈不是前功盡棄?”

李煦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魏王想鞏固西境邊防,并無不妥。此次大勝,也當封賞,朕便加封魏王為西北兵馬大總管。諸卿可有異議?”

眼看皇帝就要這樣輕飄飄把事翻過去,還要對李長明再加西北兵馬大總管的封賞,吳士忠忙道:“陛下三思啊!”

王昌彜哼了一聲:“周國公實在過慮了,魏王殿下明明确确無不臣之意,一心為西境邊防着想,你這死咬着不放,又是何意吶!”

吳士忠指着他道:“進言進谏乃為臣本分!許國公卻說我死咬不發,又是何意?”

三省長官說到底是平起平坐,吳士忠這“左相”的身份到底只是個稱呼,這殿上他說話時也不是就沒人敢說了。王昌彜不停,繼續道:“進言進谏輔佐陛下,乃為臣本分不錯。可你非說魏王在外掌兵是禍,豈不颠倒黑白,有意構陷。這哪是進谏之語,分明妖言!你是對聖上裁決不滿?難道聖上裁決不合你的意思,你便要一直反對,直到聖上依了你的意嗎?那到底是你做主啊,還是聖上做主啊?”

吳士忠頓時漲紅臉:“微臣并無此意!”

殿中又轉向靜默,李煦沒聽到再有人出聲,垂眸道:“既然諸卿無異議,那便定下了。”

李長明聞言叩拜謝恩:“臣,叩謝隆恩!”

“魏王請起。”李煦擡手,“大戰已畢,年末各國使團進京,今年又多了烏環朝拜,禮部那邊可都安排好了?”

禮部鄒尚書出列往前,禀告各國使團事宜。群臣見皇帝不想再議魏王之事,便也安安分分繼續商讨其他事務。

待到退朝,李長明徑直出了宮城,片刻未留,就怕被一堆人圍着恭賀。

皇帝封他做西北兵馬大總管,等于把西北的一切軍隊調動權都交給了他。如此一來,他在西北行事,幾乎是不受限制了。

這自然是好事,可他只要想起早朝時候吳士忠的針對,便覺得這并沒有什麽值得高興的。誰知道對方還會有什麽後招,還會有什麽變數,沒把始羅收服之前,一切都尚不足以慶賀。

禮部已經定好各國使團朝賀章程,朝會程給皇帝過目後,已經着手照着章程安排。李長明出宮後在城中随意逛逛,回到典客署時,正好就遇見禮部之人前來通告各國使團朝賀事宜。

對這些事李長明不太感興趣,只是路過時多看了禮部派來的人兩眼,就回頭看路,往自己住處走。

注意力正落在小路間,一個東西飛快地從路面橫穿沖過,吓了李長明一跳。

雖然那物一瞬間便閃了過去,但李長明已經看清楚了,那是只毛色赤紅的貓。

“這貓,怎麽那麽像……”李長明盯着貓的去處喃喃道。

在神武城中,他見過這種外貌極為不同的靈貓。那日步六孤辰聽到的……慕容部的人,當真來玉京了?

李長明回想起貍兒館裏遇見的那個慕容族人,有些好奇,便跟了上去。

這貓仿佛能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有意躲避,跑得極快。不過到底是只小獸,李長明武功在身,豈會被一只貓甩下。

一貓一人前後來到一處院門附近,李長明忽然停下。

這離他的住處已經不遠,不過那只貓并沒有跑進他的住處,而是轉頭跑進另一邊。

那裏住的是烏環使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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