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因致果
三法司之中, 刑部全然由太後一黨掌控。要舉發吳獻,自然只有剩下的兩條路可走。
戌時三刻,禦史大夫張泉剛剛回到府上。
這些日子朝堂衆人議論的中心就是魏王謀反案, 此案已經定了由三法司同審, 自然少不了他這位禦史大夫的事。不過魏王還未被押送回京, 他到現在也沒真正地參與審案。
今天忽然有人來報, 說魏王已經回京,暫押大理寺。本以為能早早回家陪夫人, 結果張泉不得不親自跑了一趟大理寺。三法司共審的案子關系重大, 他自然是要親自去與另外兩法司的長官商議。
然後就議到了現在,魏王暫關大理寺昭獄,明日早朝上報皇帝。之後,便要真的開始這次三司會審了。
“說了晚上吃餃子, 怎麽還回來得這樣晚。”夫人給剛進門的丈夫解着披風,話語間不禁有幾分責怪之意, “我讓他們重新熱一鍋。”
張泉嘆氣道:“有事耽擱了。”
夫人不由道:“唉,那麽大年紀了,還不得清閑。”
“夫人哪裏的話,怎麽就年紀大了。”張泉樂呵呵地笑, “為夫我分明正值壯年。”
“好好好。”夫人也沒有拆他臺,只是看了他花白的胡須一眼,便扶着他進裏間等晚膳。
今天張泉是注定沒有清閑了,此時步六孤辰和韋巧兒正在趕來的路上。不過他們來得時間也還算好, 正巧讓張泉好好吃完了夫人做的餃子。
聽到下人過來通報,張泉猶疑了一下,還是選擇讓人請他們進來。
沒記錯的話,這叫步六孤辰的年輕人好像是右相王昌彜的外甥, 與魏王還走得挺近……這個時候來拜訪自己,莫非他是得到了魏王已被押送回京的消息?
張泉想着想着就有些郁煩。他能做到禦史臺最高長官,便是因為剛正不阿,從不徇私。雖然他對魏王有幾分敬重,卻也僅僅是心中有幾分偏向魏王。若這步六孤辰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給魏王求情,那就實在是壞了他心情。
夫人知他要接見外客,也許不适合有人在旁,便先離開了。不多時,步六孤辰帶着韋巧兒邁步入門。
步六孤辰躬身恭敬行禮道:“晚輩步六孤辰,拜見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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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巧兒亦是颔首行禮:“妾身魏王媵人,韋氏。”
步六孤辰自報完姓名,又先向張泉致歉:“夜晚來訪,多謝張大人不嫌失禮,願意接見,晚輩甚為感激。”
“不必多禮。”張泉雖聽了韋巧兒之言後便極為驚異,卻還是先與步六孤辰寒暄了一句。
誰都知道魏王現在是待罪之身,魏王府早已被重兵封禁。一個魏王的媵侍,怎麽會從王府出來。張泉看着韋巧兒,道:“魏王府已被封禁,你卻帶着魏王內眷來見我,你這是……”
不待旁人言語,韋巧兒上前雙膝跪地,鄭重地行了大禮:“張大人,妾身願以性命擔保,舉發刑部侍郎吳獻!”
張泉頓時疑窦叢生,沒有言語,靜靜等着韋巧兒說下去。
韋巧兒神色肅然,緩緩道:“數年前,妾身聽信吳侍郎挑唆,認為府中薛氏受寵,自己将無立足之地,便從吳侍郎處得到西域奇珍雪鹿麝,對薛氏用藥。然而事情敗露,為防止殿下和薛氏查出是我下的手,我便與吳侍郎相商。吳侍郎願意為我隐瞞,作為交換,他要求我進魏王書房竊取軍中密報,且……□□了我。”
來到張泉府上之前,韋巧兒沒有跟別人說過任何事,步六孤辰也是此時才知道,登時極為詫異。
“挑唆他人行謀害之事,品行敗壞,此為罪一。”
“□□親王內室,罔顧禮義廉恥,藐視皇家天威,此為罪二。”
“意圖竊取軍中密報,此為罪三!”
韋巧兒深深一拜:“妾身,懇請羅大人請旨搜查周國公府,捉拿此人!”
張泉微微驚異之後,卻是憂慮道:“你……你有何證據?”
韋巧兒擡頭,半晌無言。
張泉過去扶起了她,嘆道:“說實話,魏王這些年在邊疆是如何拼命的,老夫知道!吳家人如何攪弄朝局的,我也看着!我心裏就是偏着魏王!可魏王做的事,也的确是大罪。我知道,有人想要魏王死。你向我舉發刑部侍郎,若他真在此時因罪被拘押,三司會審的結果,恐怕就不會如了他們的意。”
他頓了一頓,語氣愈發嚴肅:“可是……你沒有任何實證,我信你,可你讓別人如何相信啊?難道我能單憑你幾句話,就去捉拿左相的兒子麽!他若抵死不認,你就不怕他反咬一口,說你為了魏王随意攀咬?”
韋巧兒咬牙道:“大人……妾身所言句句屬實!”
張泉沒有回應她,而是起身在一旁來回踱着步,面露思忖之色。
步六孤辰沉吟道:“韋夫人,既然你與他有過往來,那必定該留有一些證據……”
韋巧兒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連忙道:“有……有我約他出去相見的書信。”
張泉連連搖頭:“書信又如何?不過佐證你曾與他私會。還是牽強!沒有能站得住腳的東西,即便我是禦史大夫,也沒辦法下令拘押一個刑部侍郎。”
“對了!那個宮人!”韋巧兒忽然想起雪鹿麝一事李長明最後得到的答複,忙道,“吳獻為了隐瞞雪鹿麝之事,曾殺了一個宮人頂罪!”
步六孤辰沉下去的心情又重新騰了起來,道:“我聽說過此事。那名宮人寫下認罪遺書自盡,事發在後宮,并無人追究其真正死因……我這便去尋中書省白侍郎,蘭貴妃娘娘定能找出證據指控他!”
張泉叮囑道:“好,切記,莫要太過引人注目!”
步六孤辰與蘭貴妃素未謀面,更不清楚她的為人如何。不過單看皇帝陛下對她如此寵愛,至少她應該是一心站在陛下這邊的。而且,當初便是白侍郎從蘭貴妃那裏得到消息以後,猜出太後一黨要對魏王下手,便去中書省查找舊檔,最後用新武器研制配備文書扭轉了一邊倒的情勢,想來去查後宮之人最合适的人選就是她。
前不久,皇帝陛下“為示寵愛”,給了蘭貴妃召見父母的權力。白侍郎白夫人若想進宮探望,只需先知會一聲走個流程,讓蘭貴妃召見便是。
白侍郎進宮探望女兒的第二天,白仙穗便領了兩個尚工局的宮女到紫極宮求見聖上。
李煦此時正為弟弟的謀反案焦頭爛額,本是誰也不想見,單單聽了蘭貴妃之名,便改了主意。
白仙穗進殿後照常行禮,不等皇帝提問,便道:“不知陛下,可還記得當初魏王府中內眷被人用雪鹿麝暗害一事?”
李煦點頭,聽到是為了這事,略有些失望地道:“記得。”
白仙穗道:“雪鹿麝是混在禦賜香料中,後又有宮人留書自盡謝罪,臣妾便以為真是那名宮人與薛孺人家中有怨,為洩私憤下藥暗害。可昨日父親入宮,卻同臣妾說起,有人舉發那宮人是被人謀害頂罪的!”
李煦臉色一沉,道:“查出什麽了?”
白仙穗看向跪在地上的兩個宮女:“你們,将先前同我說的,再向陛下說一遍。”
“奴婢是尚工局宮女彩星,跟新月姐姐同住一屋……那天晚上起夜,奴婢親眼看到……看到……”那宮女還是有些害怕,“太後身邊的肖公公,拖着新月姐姐的屍體……”
旁邊那宮女也道:“奴婢也與新月姐姐同住一屋,我們三人平日以姐妹相稱,感情要比旁人好些。彩星素來膽小,夜裏起來常常要拉人陪她一起,那天彩星不見新月,便叫醒了奴婢陪她……奴婢也看到了。奴婢當時吓得以為自己是看岔了,連忙與彩星回房休息。然後第二天……便聽說新月姐姐畏罪自盡。”
彩星聽到此處,已是淚水連連:“陛下,娘娘,新月姐姐絕對不會用藥殘害魏王夫人的!是有人害了她,求陛下為新月姐姐做主啊!新月姐姐家境貧寒,每月月例都是送往宮外接濟母親。這樣的家世,能不能與薛家人見上面都未可知,又能與薛家有什麽怨?求陛下給新月姐姐一個公道!”
兩人邊哭邊磕頭,砰砰砰的聲音實在讓人心驚,李煦忙出聲叫她們兩人起來。
“你方才說,是白侍郎向你提起,有人舉發此事?”李煦沉吟道。
白仙穗欠身一禮,鄭重道:“此事,關系到刑部侍郎,吳獻。”
李煦冷冷一笑。
拘押吳獻的诏令很快便被送往宮外,此時吳獻正在大理寺昭獄之中。此次三司會審,他也是主審之一。
原本計劃是将李長明秘密關押,帶朝堂上局勢穩定,便讓李長明永遠閉上嘴。可他卻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那樣的意外,官府發現了李長明,不得不結束秘密關押。
他獨自一人來到最內裏的牢房,遠遠便聽到幾聲痛呼,不禁皺了眉。
“吳韬!我說了多少次,不要亂來!”吳獻見自己的四弟蹲在牢房裏,便出聲呵斥。
吳韬身邊那個倒在地上的人,手指上全是鮮血淋漓的傷口,一邊地上落了幾小片指甲一樣大的東西,還沾着血肉……
那就是指甲。
“啊啊啊!”李長明強忍的尖叫聲還是沖破了喉嚨。
指頭被強行扯裂,痛楚直沖腦中。身體的一部分被硬生生扯掉的痛苦,遠遠比外物抽打的痛更加強烈。
“這有什麽關系,不死不就行了。”吳韬抓着李長明的手腕,回頭道。
吳獻這才發現他手裏還拿了刑具……都說了,現在已經是三法司共審,不是他可以随意亂來的時候了!
雖是不悅,吳獻卻也沒有阻止。
奄奄一息的李長明猛烈地喘息着,目中兇光顯露,卻只像只被困在牢籠裏的猛獸,再兇也傷不到任何人,一切反抗都是徒勞。
他用力道:“吳韬……你給本王記好了……”
“記什麽?”吳韬笑嘻嘻地将刑具對準他的小指,“最後一個。”
“大人!大人!”獄卒形色匆忙,“步六孤大人來了!”
吳韬聽到步六孤辰之名愕然回身,看了身後的哥哥一眼,臉上立時浮現出不屑的神情:“那個賤人還不安分!可恨不能把他一道抓了!”
“你快點走。”吳獻斥責一聲,自己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