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以彼道

吳獻進牢房之前留了手下陳敬在外, 便是怕突然來了什麽人,留陳敬在外好攔着。

他來到牢房大廳時,陳敬顯然已經攔不住了。

陳敬低頭擦汗:“吳侍郎的命令, 下官不敢違抗……還請步六孤大人稍等片刻, 待侍郎過來再……”

吳獻遠遠便道:“我不是說了嗎?任何人都不得進去, 來了讓他們直接回去就好!”

陳敬極為小聲地道:“吳大人……可這畢竟是大理寺昭獄, 攔着人不讓探望也不合規矩。”

吳獻極為不悅地朝他瞪了一眼,險些把“廢物”兩個字寫臉上了。陳敬愈發不敢擡頭, 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讓吳獻忘記自己的存在。

步六孤辰見吳獻出來,冷哼一聲,道:“陳大人尚且明白刑部之人無權阻攔探視,吳大人身為刑部侍郎, 反倒是不清楚了。吳大人是對自己職權不太明晰,還是太不把我大虞律法放在眼裏?”

吳獻不接他的話, 只是道:“誰都知道步六孤大人是魏王近臣,大人來此探望魏王,又是為了什麽呢?魏王如今是重犯,本就不該讓你這等與他親近之人探視。難道放你進去, 與他串供?”

“且不說魏王殿下此時尚未定罪,即便真是重犯死囚,也沒有不讓探視的道理。”步六孤辰雙眸之中隐有怒意,“我若是與此案有關, 大人大可拿着緝捕令将我關進牢房。既然沒有任何證據能讓我被關押,大人又如何能憑空污蔑我來此探視是意圖串供!”

吳獻不屑一瞥,顯然不想與他繼續這口舌之争,這便回了身去:“我在此處, 步六孤大人就是不能進去,大人若是願意等,那也随意。”

此時牢房中并無旁人,還真是他說了算。步六孤辰看他如此專橫,厲聲喝道:“吾主李氏朝堂,豈容你在此放肆!”

吳獻聞言,不禁回頭笑道:“‘吾主李氏’?步六孤大人享着朝廷俸祿,倒将自己看成魏王家臣了。”

步六孤辰冷聲道:“我忠于聖上,自然奉李氏為主。吳侍郎竟然如此言語,難不成侍郎心中,這朝堂非是李氏朝堂嗎!”

這話也算是戳中了吳家人心中所想,可太後一族再跋扈,也萬萬不敢把這種事明目張膽說出來,此時被步六孤辰這樣一句話扯開遮羞布,吳獻自然是惱羞成怒。吳獻頓時喝道:“還不快把步六孤大人請出去!”

左右不敢違命,便要上前。

“慢!”一個聲音自步六孤辰背後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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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六孤辰回身一望,行禮道:“江少卿。”

大理寺少卿江容還禮,容色平靜地對吳獻道:“吳侍郎乃此案主審之一,要如何審問,侍郎自是有定奪之權。不過……此案要由三法司同審,侍郎雖有權定奪,卻也是要與其餘主審共同定奪。在下并未聽聞三法司決定禁止外人探視,吳侍郎是不是有些越權了?”

吳獻道:“此人平日裏與魏王走得極近,誰敢斷言他與此事毫無關系?我不過是小心些罷了。”

“照這樣說,與魏王殿下走得近的晉王世子,與步六孤大人有親戚關系的右相,豈不是都該來這大理寺昭獄走一趟?”江容話鋒一轉,“在下聽聞魏王殿下被用了刑,吳侍郎這般阻攔,怕不是為了隐瞞什麽?”

“我無需隐瞞什麽!”

“那還請吳侍郎讓我等進去探視。”

吳獻咬緊牙關,他與江容的官職乃是同級,這裏又是大理寺,并非刑部,沒人在還行,他身為主審之一還能做點主。若拿自己身份家族壓一壓,大理寺這些人也許還會給個面子,可江容顯然不是會吃他這一套的人。

讓他們進去,定然就會發現魏王身上的傷,他倒也不是很在乎這個,早晚都會被發現的,到時候把事情推到別人身上就好。

只是吳韬還在裏面!

他總是念着要報當初魏王那幾鞭子的仇,之前負責秘密關押,又魏王的人被打成那個樣子,心中怨氣越積越多。家裏向來對這個弟弟嬌慣得緊,吳獻心疼他被打,便帶他進來了,由着他報複魏王。

現在外人過來,自己又攔不住,若是讓他們看見吳韬在內,魏王又雙手鮮血,怕是不好收場。

江容見他僵着不回話,便道:“看來吳侍郎果然是擅自用刑了!魏王乃是皇室宗親,無論如何都要顧及皇家顏面。魏王生死也該由聖上裁決,吳大人若要越權,請恕江某難以從命。吳侍郎如此行為,是想謀害宗室貴胄嗎!”

吳獻冷笑:“我之所為,怎會與審問無關,何來謀害一說?”

“是不是謀害不好說,不過吳侍郎陷害宗室內眷,殘害後宮宮人,卻是板上釘釘的!”

張泉忽然從大門口順着階梯一步步往下。

吳獻心中一驚,還來不及把張泉剛剛的話細想一遍,便聽張泉又道:“禦史臺已接聖令,關押吳侍郎至大理寺昭獄,等候審問!”

“看來今日吳侍郎是回不了周國公府了。”江容看了張泉一眼,“魏王這案子,就不勞侍郎費心了。”

吳獻臉色大變:“胡說!禦史臺如何能關押我!”

他尚未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就有了這些罪名,獄卒紛紛上前按下他,便要拉着他去牢房關押。

眼見他已被拖走,江容向張泉一施禮,轉身對步六孤辰道:“步六孤大人,請同我來。”

三人一起往內走去,還留在牢房內的吳韬全然不覺。

此時他依然沉浸在折磨李長明的快意之中,李長明手上的指甲已經被他一根一根拔下,十片指甲,一片不少。

李長明身旁便是幾汪血水,之前他幾次差點痛得暈過去,又硬生生被下一次的疼痛刺激,重新從麻木之中恢複痛感,最後清醒地承受這一切。

“多好看的手,握刀挽弓時候那麽美,現在怕是什麽東西都拿不起來了吧……”吳韬欣賞着他此刻的情态,故意用着憐惜的語氣道,“先是令三司共審,然後是劫你出來……你不會以為,大理寺和禦史臺插手,你就沒事了吧?”

李長明雙目之中滿是淚水,臉上也遍布淚痕,只是他看向吳韬的目光依舊鋒利如刀。一雙眼睛暴起血絲,雙瞳紅得仿佛地獄惡鬼。

有那麽一瞬間,吳韬會覺得害怕,感覺他會突然有了力氣,把自己生吞活剝。

還好這只是錯覺而已。

李長明望着他,忽地低低笑起來:“我若是你……我……可不會……那麽蠢。”

吳韬也笑:“所以呢?”

“你……當這是什麽地方?等別人過來……我不僅可以……讓他們看見……你此時是……如何虐待我的……我還能讓他們知道你之前對我用了私刑……”

吳韬只覺可笑:“那又如何?只要你沒死,我怎麽對你,都只不過是刑部的人立功心切對你用了刑,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李長明用盡力氣,撐着自己身體緩緩爬起:“吳韬,我要是你哥……我肯定早早把你打死。你實在是太蠢了……總是要父兄給你收拾爛攤子……你以為這次他們還能護着你嗎?”

“然後呢?”吳韬抓起他衣領,狠狠瞪着他,“你倒是看看現在誰能護着你?”

話剛說完,李長明忽然用力探手,抓住吳韬腰間短刀,抽出那森然冷光,而後直接反手刺進了自己小腹。

“呃……”李長明低低□□。

吳韬還當他要拔刀攻擊自己,頓時偏身躲去,此時看那短刀是插進了李長明自己的身體,當即僵硬在原地。

他怎麽也想不到這刀對準的是李長明自己!

他的腦海之中,此時只有一個問題——李長明為什麽要這樣做?

他想不明白,卻已經感覺到了巨大的威脅。因而他開始不安,開始恐懼。

“那……現在呢?”李長明緩了許久,勉強道。

吳韬雙瞳緩緩收縮,看着那把刀插進去的地方,傷口汩汩流出血來。

“你真的以為……我沒辦法反抗,只能由你宰割?”李長明愈發笑得詭異,“我只是要看看……你能蠢到什麽地步……你哥哥讓你走,你怎麽不聽呢?”

遠處漸漸有腳步聲傳來。

李長明往聲音來處一瞥,奮力嘶聲道:“救命……行刺……”

吳韬此時才明白過來,慌忙後退:“不是我!”

李長明低低笑着:“我本無必要這樣做,可我現在就是想讓你死!”

“何人在此!竟敢行刺魏王!”過來的幾人被這牢房內的血腥氣息沖擊得心頭大亂。見李長明躺在血泊之中,更是驚慌。

“獄醫呢!請大夫!”

吳韬吓得提聲大喊:“不是我!是他自己!”

步六孤辰幾步奔上前來,扶起倒地的李長明,衣服上頓時沾滿李長明正不斷流出的鮮血。

連手上都全是血跡,紅得觸目驚心!細看去十指指頭全部血肉模糊,指甲盡數被拔起。

吳韬盯着李長明着急大吼:“不是我!他自己幹的!”

步六孤辰都來不及為李長明身上的傷憤怒,擡頭直沖吳韬道:“不是你?你身上的刀!殿下手上都是傷口,連動一動都難,難道還能是殿下自己捅自己的不成?!”

張泉指着吳韬,手臂都在顫抖,喝道:“吳韬意欲行刺魏王,給我拿下!”

“不是我!”吳韬怔怔盯着李長明,幾近崩潰。

旋即他被獄卒抓住往外拖去,他自己完全忘了反抗,一直看着李長明。

“好玩麽?”李長明輕輕朝着吳韬道,笑容陰鸷,“現在,你才是……死、定、了。”

他根本就沒怎麽出聲,根本無人能聽到。

只有吳韬,看着他的嘴唇一張一合,聽懂了這無聲的言語,聽懂了這句對自己的判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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