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鸩酒毒殺
本來就已經夜深, 走回城北這寂靜之處,更是處處皆靜。好些人家都已經歇下,只有路旁的幾個燈籠能勉強起到照明之用。
“你就一個人出門去見朋友?都不帶個随從麽。”關雲裳看四下一片黑暗, 更是擔心, 要是沒人陪着, 身旁這個女子一個人走那麽遠, 真出點意外家裏人不得急死。
薛觀音輕輕搖頭道:“只是普通人家,哪兒有什麽随從的……”
關雲裳偏頭一看她裝束, 怎麽都覺得是個富家小姐。
等到薛觀音停下, 她一看面前不過是個稍大些的小院子,這才相信了薛觀音的确只是普通人家。
薛觀音從荷包裏拿出鑰匙來開門,裏面一片漆黑。
“你一個人住嗎?”關雲裳覺得這很不正常。女兒出門一直沒回來,父母應該會留盞燈吧。
薛觀音想答話又不知如何說, 想了一下還是用了之前已經用過一次的說法:“不是,跟朋友一起住的。”
說話間一陣風起, 幾滴水珠打在她手臂上。她低頭一望,伸指摸了摸,感到些許濕意:“下雨了嗎……”
關雲裳擡頭:“是啊……之前就覺得天有些變陰了。”
薛觀音拉着她往裏走:“那先進屋,我給你拿把傘。”
走到檐下已然聽見噼裏啪啦的落雨聲, 薛觀音掌燈照明,外面一陣風猛然吹入,險些就把剛點起的火苗滅了。
薛觀音心生歉意,道:“雨那麽大……還那麽晚了。你怎麽回去……”
“沒事, 我等會兒,等雨小些。”關雲裳坐進屋裏,無所謂地道。
看她這毫不在意自己給她惹了麻煩的樣子,薛觀音越發愧疚了:“關姑娘, 我去收拾間房出來,你若不介意,今晚便宿在這吧。這雨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
關雲裳回眸笑道:“好啊,也省得大晚上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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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觀音得她回應,便要起身去收拾。推門時雨聲頓時大了數倍,她見庭中兩人快步跑來,踏出水花噼啪作響。
“殿下!”薛觀音心中大喜,總算放了心。
那兩人奔到門前廊內,塔吉抹着臉上雨水,看向李長明:“才換的衣服,又濕一身。”
李長明也擡袖擦着臉上的水,看着薛觀音道:“觀音,抱歉,我回來晚了。”
“殿下……你怎麽……”
“他犯病了。”一旁塔吉解釋,“大夫說藥要調回一日一次。”
薛觀音唯一愣神,點頭道:“明白了。”
關雲裳随着薛觀音來到門外,看清李長明面容時極為詫異,随即上前颔首一拜:“魏王殿下!”
“雲裳?”李長明聞聲訝然道,旋即微微一笑,“我不是什麽魏王了,不必行禮……你怎麽也來了甘州,難道接替獨孤循的是你?”
關雲裳點頭笑道:“是我。”
薛觀音望向關雲裳的目光中又多了幾分欽慕:“原來關姑娘也是黑衣旅之人。”
軍學收學生不問男女,黑衣旅之中也有一支女軍,一樣的戍邊禦敵,建功立業。薛觀音早有耳聞,此前卻從未見過。
“所以,薛姑娘是……尊夫人?”關雲裳目光瞥見薛觀音頭上那朵花,想起自己先前所為,頓覺有些尴尬,“夫人與殿下走散了,我便送她回家。沒想到竟能這樣見到殿下。”
“等會兒再說吧。”塔吉出聲打斷他們的對話,“先把衣服換了。”
“好。”李長明回頭看他,“跟我上樓。”
開始下雨的時候兩人已經到達宅子附近,可那雨來得快,就那麽一段路得距離,兩人跑過來得時間,還是被淋得全身濕透。李長明帶塔吉上樓去自己得房間,從衣櫃裏面找了身衣服給他,自己也脫下濕衣服。
兩人都是身形高大,李長明卻要纖細一些,他的衣服大多是些幹練合身的勁裝,塔吉穿上便有些緊繃。
李長明瞥他一眼,道:“将就着吧。”
塔吉忍着腹部被勒到之後那略微的不适,一瞧他衣櫃裏面剩下的衣物,不禁道:“魏王殿下,你原來喜歡這種?”
李長明臉上一熱,沒有答話。他确實有一點點臭美,就愛修身能叫人瞧見細腰的。在軍中一身铠甲厚重不說,還遮得嚴嚴實實,平時穿好看一點又怎麽了嘛。
塔吉見他表情有異,不過輕輕笑了一聲。
這晚雨下得越來越大,兩人換好衣服下樓去跟兩位姑娘坐着聊了會兒,也不見雨勢變小,最後也只得讓塔吉也留宿在此。
李長明的這個宅院比不上京城中的大院子,不過一處主樓,前院後院,再無其它。除去李長明和薛觀音自己的房間,還有書房藥房客廳暖閣,沒有哪處是空的。薛觀音原先收拾出來暖閣給關雲裳,今日只能委屈塔吉去李長明房裏打地鋪。
李長明也不別扭,從前他就是怕黑,要有人在旁邊才敢睡。這兩年雖是不怕了,但有個人在旁邊依舊能讓他睡得安穩些。
這竟是他到甘州以後,最安心的一夜。
不過之後便沒這種安穩了,第二日塔吉走後,便沒人晚上再陪着他。
不過塔吉白天裏來得勤,他在甘州城中逗留了小半月,幾乎天天都跑來李長明家裏,而且第一句話就是問他喝沒喝藥。
後來李長明都被問煩了,一見來敲門的是他,就知道他要說什麽。
這日打開院門瞧見那個赤發碧眼的男人,李長明不等他問,自己就沒好氣地道:“我喝藥了,乖乖喝藥了。”
塔吉彎眸一笑:“好。”
院裏曬的都是藥材,剛剛還煎了一服藥,滿院子都是苦澀清香的藥味。
“關姑娘也在啊。”塔吉看着在檐下篩選藥材的兩個女子,便道。
關雲裳是黑衣旅之人,本就與李長明相識,自然對薛觀音有些好感。加上又有七夕那天的緣分,兩人很快便熟絡起來。薛觀音私下裏跟她說家中無別的女眷,自己悶得慌,撒嬌要她常來陪自己說說話,她便也答應了,當真有空便過來,塔吉也遇上她幾次了。
“雲裳很忙的,是得了空才過來。”李長明極為鄙夷地看着塔吉,“你呢?堂堂烏環小汗王,怎麽那麽閑?”
塔吉笑道:“我在甘州又不認識人,不來這去哪兒呢?”
“你沒別的事做嗎?”李長明領着他一轉身進了客廳。兩人相對而坐,李長明提壺奉茶。
塔吉捧着冷茶喝了一口,才回道:“為什麽我一定要有事做?我真的就是路過甘州看看風景散散心,不可以嗎?”
李長明冷笑了一下。
塔吉感慨搖頭:“你呢,就不用操心這些事了。讓該操心的人操心去不好嗎。”
李長明又是一聲冷哼。
他們就是這樣,兩個人坐在一起,很難聊得下去。可都又莫名能壓得下性子,坐在一起喝半天茶,偶爾說幾句話。
許久之後門扉聲響,薛觀音一臉憂色地站在門口:“殿下,外面來了人……”
李長明看她神色便知不對,忙起身去院中。
門外站的人是個中年男人,一身官服,長得有幾分面熟。李長明細細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這是那位當初在吳獻手下辦事的陳敬。
在玉京任職的官員,怎麽跑到甘州來找自己?
正疑惑時,陳敬開口了:“拜見魏王殿下,許久未見。”
他行完禮,便讓身旁捧着托盤的親信上前一步。
李長明看到那盤子上擺的是一壇酒,一個酒杯。
薛觀音見狀驚呼,跟來的塔吉和關雲裳亦是面色一變。
陳敬開壇倒酒:“這是太後娘娘……賜給殿下的。”
李長明呼吸猛然一窒,聲音有些抖:“你說什麽……”
從離開玉京起,他就知道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路途中接連不斷的刺殺,這兩年身後的暗箭……他知道自己不死,遠在玉京的幕後主使就無法安心。
行刺便罷了,可是毒酒……派官員送過來的毒酒!難道時隔兩年,自己的性命又被人拿捏在手中了麽……那皇兄呢?皇兄怎麽了!這杯毒酒能送到甘州來,皇兄怎麽樣了!
玉京城中出了什麽變故?才能讓太後敢直接下一道懿旨賜死自己?
關雲裳怒道:“陳敬!你知不知道邊境不能沒有殿下!”
陳敬默然無語,神情也是痛苦至極。
他沒有顯赫家世,進了刑部,自然被當年把控刑部的吳家操縱,只能一邊聽憑擺布,一邊艱難地堅守本心。而這次,他是根本沒有辦法了。
“殿下……下官身家性命都在太後手中,實在不敢違抗太後,只能将這杯酒送來。可下官知道殿下高義,也萬萬不能看着殿下就這麽死了。下官無能,做不了什麽,只盼殿下能逃出去……”陳敬顫抖着拿起酒杯,朝李長明一敬,“至于這杯酒,下官……替殿下喝了吧!”
李長明震驚之下愣了那麽一瞬,陳敬已然仰頭一飲。
然而酒還沒咽下喉,陳敬就被一股力量推得一個踉跄,嗆得猛咳起來。不及反應,他又被李長明提起,丢在空中,還沒落下便被緊緊抓住腳踝。
這麽幾下弄得他頭暈目眩開始幹嘔,被人抓着腳踝倒吊起來,更是覺得身上什麽東西都在往下湧,難受極了。
“給我吐出來!”李長明提拳便要打,而後又停住了。
那捧酒的親信吓得喊道:“別!別!”
“雲裳,你來。”李長明看關雲裳一眼,語氣極是不悅,“我怕我把他打死。”
關雲裳還沒弄明白就怔怔點頭,而後反應過來,一拳揮了過去。
陳敬開始瘋狂嘔吐。
關雲裳一臉嫌棄地閃到一邊。
李長明終于丢開了陳敬。
李長明便這樣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由着陳敬又吐又咳了半天。
“下官若是不死……殿下還活着……下官一家人……”陳敬緩過氣,知道自己是死不了了,面前這位行事果決的皇子也絕對不會再讓他有機會死,頓時悲從中來。
李長明喝道:“要救你家人也不是這個救法!”
陳敬哭得鼻涕眼淚一起流:“殿下啊……外面都是跟着我來的官兵,我這沒辦法啊……你走之後,讓我怎麽活着回去?”
還有官兵?也是,不多帶點人過來,就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陳敬,恐怕話還沒說完酒壇子就被自己給掀了。
“大不了現在撕破臉,是我不願喝這酒,總不會牽連了你。反正要我死,絕不可能。”李長明冷冷道,想到外面的官兵,不禁往院牆外瞥一眼,“你帶了多少人?”
陳敬抹着眼淚道:“我帶來的随行衛隊和從甘州調的官兵,兩百餘人。”
“兩百多人?對付我一個?”李長明不由嗤笑,“太後娘娘就那麽怕我麽。”
他武功再高強,面對兩百多個受過訓練的士兵,硬拼也是毫無勝算。
為了給自己灌下這杯毒酒,太後真的是小心謹慎。可惜她沒想到派來的陳敬卻是個明白人,沒有直接讓外面的士兵跟着進來,還一心想着讓自己活下去。否則剛才陳敬帶着外面那麽多人直接進門逼迫,這杯毒酒自己怎麽樣都是要“喝”的。
外面那些士兵沒能入內,此時不知道牆內發生了什麽,應該也沒防備之心,他一個人直接沖出去還可以逃。可是薛觀音……
“雲裳,我先出去,你趁他們不備,帶觀音走……”
他話未說完,塔吉忽然從腰間抽出佩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不,我們兩個一起走。”塔吉道。
塔吉并未多有言語,而李長明卻已經會意,頓時點了頭,跟着他一起往前。
大門拉開,塔吉霍然出手擊倒最先冒頭的兩名士兵,抓着李長明沖了出去。
一下子就連倒數人,爆出幾聲慘叫,又見一人抓着另一人躍上院牆飛速跑走。院外官兵根本沒想明白這是為何,聽到命令才狂奔追去,可那兩人飛檐走壁,早已跑出一段路。
兩百餘名官兵之中頓時爆出一陣混亂,關雲裳拉着薛觀音便從後門離去,不過片刻院中便只留下了陳敬和那名親信在。
陳敬呆立半晌,想明白了已是一身冷汗,連忙沖出去大聲道:“快!加急密報回京複命,李焘被賊人挾持,懿旨未能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