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舊事餘音

叢叢枯黃野草随風起伏, 和着馬蹄發出簌簌響聲。

徐世傑瞧清打馬奔來的李長明,便讓身旁之人給幾個烏環人松綁,而後便迎了上來, 難掩激動地喊道:“殿下!”

李長明拉住缰繩, 跳下馬來:“徐将軍。”

“殿下, 您可還好?”徐世傑擔憂地打量着他。

李長明不禁笑道:“不用那麽擔心。”

塔吉拿馬車送他一程, 一路上吃喝都沒苛待,還給他備着那需要一日一服的藥, 照顧得很好了。但在徐世傑眼裏, 是塔吉劫持了李長明,自然是對他安全擔憂得很。且不說李長明已被廢為庶人,沒有了皇族身份之後,也就只有在黑衣旅這裏才有交換價值。從前是李長明帶兵援救始羅, 讓烏環人功虧一篑,潰退回守, 烏環人怎麽也要對他有些怨恨的,肯定不會怎麽好好招待。

既然是說好了要交換,烏環人定然不會傷害李長明,不過在別的地方撒撒氣, 那是絕對有可能的。

現在看李長明也沒什麽被虐待過的樣子,徐世傑這才放心。

李長明本想說自己并不是被烏環人抓住了,寬慰他幾句,可又覺得自己和徐世傑都被塔吉給唬了一回的事說出來太讓人生氣, 便作罷。

回頭一望,這場交換已經結束,遠處那隊車馬便在緩緩駛離自己的視野。

他還是很想生氣,可是塔吉的确幫了自己一把, 現在還把自己送進了黑衣旅軍中,怎麽說自己都不吃虧,想氣又氣不起來。

“殿下,先随我回營吧。”徐世傑道。

“嗯。”李長明最後看塔吉的馬車一眼,上馬離開。

回到軍營中,兩人才坐下來好好說話。

李長明最後一次與徐世傑相見,便是派徐世傑前去運送武器的那一日。之後徐世傑被捕,兩人雙雙入獄,接受判決,最後一人降職回邊境領兵,一人流放到甘州,兩年多的時間,一直都未曾見面。

當年那一個案子,徐世傑一直都極為愧疚。事情起因便是他不慎被人查出運送的乃是武器,若不是他暴露了,李長明後面也不會被人抓住把柄害成那樣。而李長明還為了不牽連別人,自己扛了那罪責,從親王被廢成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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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到李長明,徐世傑花這兩年時間才稍稍平複的愧疚之情又奔湧而出。當年判決之後,他連向李長明表達歉意的機會都沒有,此時自然心有萬語千言。

李長明從來都沒有怪過他,見他如此愧疚自責,心裏也不是滋味。他深知徐世傑對此事已有心結,便耐心聽着他訴說,還會出聲安慰幾句。

徐世傑傾訴許久,終于覺得壓在心中的那塊巨石輕了些,道:“殿下,我這般辦事不力,實在是無顏面對殿下。”

李長明搖頭道:“當年之事,怎能怪你。本來我們也只是差道文書,誰能想到竟被有心人如此編排。這事要怪也該怪在那群人頭上,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難道你覺得我連這都拎不清,會把事情怪在你身上麽?你再這樣自責,我可就惱了。”

徐世傑連忙道:“自然不是!殿下明理,我只是……過不去那道坎。”

李長明笑了笑,道:“那現在你跟我說完了,也該過去了。”

徐世傑聞言便換了那頹敗神情,自知再這般內疚自責,就太過矯情了。

“好了,我還有事想問你。”李長明面色一肅,見這事總算能翻篇,便提起自己想了許久之事,轉了話題,“你可知……我皇兄怎麽了?”

徐世傑想了想,問道:“殿下指的是……”

“什麽都好,只要是有關皇兄的。”李長明稍一思忖,決定把此前所遇之事告知,“我這次離開甘州,并非是被烏環人劫持,而是太後下旨派人殺我,我不得不逃離。”

徐世傑大吃一驚,李長明又道:“若非皇兄出了什麽事,太後最多派人刺殺我,不會直接下旨要我死的。”

徐世傑便道:“我身在邊關,也不常打聽京城之事,知道的不多。前兩日步六孤大人從玉京來巡察,我才聽說了近來陛下禦體欠安,卧病不起,似乎已有許久不曾上朝。”

“卧病不起?”李長明輕輕将這四個字念了一遍,眼底浮起一片憂色。

難怪,卧病不起,所以太後趁着這個機會,秘密下旨讓人來賜死自己……是皇兄卧病不起,并不是太後壓制住了皇兄,她只敢趁皇兄病倒偷摸着除掉自己,說明這兩年在朝堂上吳家人并沒有占到什麽便宜。

李長明只是對朝堂局勢放了心,這遠遠不能抵消他對李煦身體的擔憂。

皇兄以前倒也不是什麽體弱之人,不過從靖平武侯戰死之後,皇兄便像是給自己點了一把火,從前還知道保養知道休息,之後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幾年折騰下來,的确弄得身體有些毛病,但也不至于會病到起不來的地步。

看樣子那把火燒到現在,是真的燃到了根本。

千裏外的玉京,李長明心心念念的皇兄在又躺了一日後,終于緩緩轉醒。

大約是在李長明收到最後一封來自皇兄的書信時,他便病倒了。一開始宗室宮妃常會來探望,見情況不太好,後來也就聽了太醫之言,不敢過來打攪,唯有蘭貴妃時常侍奉在側。

白仙穗這小半個月一直在榻前侍疾,心憂陛下無心其他,饒是淡妝敷面,臉上也能叫人看出有些憔悴之色。此刻見李煦醒來,她雙目中才稍微有了些神采。

“陛下……”白仙穗輕聲道。

李煦阖目嘆氣:“朕又睡了多久?”

白仙穗垂眸道:“從昨天白日到現在,快有整整一日了。”

李煦又是深深嘆了口氣,白仙穗道:“比之先前,亦是短了許多,陛下病情已在好轉了……”

李煦輕輕笑了一下,不知是在寬慰旁人,還是在自嘲。

常有小病,不過是有些惱人罷了,無傷大雅,他根本不怎麽在意。這次一病不起,躺在床上往往一昏迷過去就是幾天,他才發覺生病原來也可以是那麽嚴重的事。

再努力想提起些力氣來,也毫無用處,只能被自己的身體控制着醒了睡,睡了醒。從小到大,他體會過很多次讓人絕望的無力感,譬如當年靖平武侯不明不白地死在邊關,他突然得知消息時……即便他是天子,也有很多東西,他根本無法左右,無法改變。而這一次,他的無力感,卻是來源于他已經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了了。

高有德小心翼翼穿過錦簾,在李煦榻前站定颔首:“啓禀陛下。”

他沒有接着往下說,白仙穗明白接下來的事自己聽了可能不合适,便朝李煦行禮,自行離開了。

李煦便問:“何事?”

“回陛下。老奴聽聞前幾日有一隊人馬到甘州,去了李焘住處。”

李煦聽到“李焘”二字,微微皺眉,道:“在朕面前,還是照以前的稱呼。”

高有德在宮中多年,自然知道這般稱呼會令天子不快,只是他也不能那麽擅自在皇帝面前稱呼一個已被廢為庶人的平民的殿下,就等着李煦一句允準。聞言他自是應聲道:“老奴領命。”

“甘州傳回消息來,那些去魏王殿下宅中之人,乃是太後派去的。”

“太後?”李煦咳了兩聲,本就因病變得蒼白的臉龐,此時有多幾分沉重。

病倒在床這些時日,他可以說是對外事一無所知,大事小事全交給親信處理,偶爾醒來再聽人禀告。太後黨定是要趁機攪攪混水的,他也知道自己一病,肯定要出些亂子。只是,手伸到甘州去……未免也太不把他這個皇帝放在眼裏了。

高有德眼見皇帝眸中隐有怒氣,說話時都不禁有幾分猶豫:“國師進言說……說陛下染病,乃是因為西北禍星沖撞了帝星。”

李煦氣得又咳了幾聲,沉聲道:“然後呢?”

“太後娘娘當時下令讓天下寺廟齊為陛下祝禱祈福。沒想到,太後娘娘下了這旨意後,還秘密下了另一道懿旨,派人前去甘州,鸩殺魏王。說魏王殿下尚在西北,此前又有謀逆之嫌,國師所言禍星,指的定然就是魏王。此前陛下恩寬,赦魏王不死,而今魏王既已沖撞天子,必不能留。”高有德怕皇帝一口氣順不過來,都不敢停頓,緊接着就說了下去,“不過還請陛下放心!據說毒酒到時,魏王殿下當着官兵的面被人劫走了。現在下落不明……應當是無事的。”

李煦臉色跟着他話語變了又變,最後聽完倒是略微寬心了,而後又覺得不對,冷冷道:“下落不明,叫什麽沒事!”

高有德忙道:“甘州暗線傳回來的消息,當時魏王殿下宅中還有旁人在場,劫走殿下的那人,乃是東烏環小汗王阿史德塔吉,應當只是做戲給人看。此人之前便日日進出魏王家宅,似乎與魏王殿下有些交情。既然是他帶走了殿下,想來是不會傷害殿下的。”

任由高有德怎麽安慰,李煦都無法讓自己相信烏環人不會傷害李長明這種鬼話。

“日日進出魏王家宅……”李煦咬牙。

“似乎有些交情……”李煦聲音仿佛寒冰。

“帶走了魏王……”李煦恨不得現在就從床上跳起來禦駕親征跟烏環開戰。

自己疼了那麽多年的弟弟,是個什麽個性他還能不知道?太容易相信所謂的“朋友”!那可是東烏環的小汗王啊!也不知那烏環人是幹了什麽,竟然就這樣騙得焘兒與他交好!

焘兒!你是什麽腦子,怎麽那麽好騙!

焘兒!你怎麽就跟烏環人跑了!

“給朕找!”卧病半月的皇帝陛下,頭一次迸發出力量來。

作者有話要說:  哥哥:是誰!!!!!拐了我的寶貝焘兒!!!!!!!!

焘焘:= =沒有,他帶走我又把我丢了。

哥哥:什麽?????他拐了你就算了,還敢把你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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