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伴随着一聲尖叫, 顧迢倏然從浴缸之中站起身來。
方徊來眼疾手快,撲過去抓起旁邊的一條浴巾裹住顧迢,現在顧迢已完全忘了剛泡在浴缸中的自己還赤*裸着身體。
方徊來往門邊瞟了一眼。
龔智心很自覺的推了推金絲邊眼鏡, 挪開了眼神,一副“非禮勿視”的表情。袁沅則一臉坦然的望着方徊來和顧迢這邊, 一臉“老太太我什麽沒見過”的霸氣。
方徊來心裏:……竟無法反駁。
顧迢急急忙忙爬出浴缸, 因太過焦慮而腳底一個打滑,方徊來趕忙攙住她。顧迢拖鞋都來不及穿, 就沖出浴室,急急忙忙換衣服。
方徊來什麽也不問, 跟着顧迢換衣服。
方徊來幾乎和顧迢同時換好了衣服, 拖起顧迢的手就往大門口走,順手抓起門口的一把車鑰匙:“走。”
顧迢顫抖的聲音只擠出了一句話:“仁心醫院。”
方徊來點點頭, 一個漂亮的漂移, 開着車滑出車庫, 在平時堵爆、夜裏罕見空了幾許的馬路上一路飛馳。
方徊來有車, 只是她平時從來不開。按照她懶洋洋的性格, 皇後娘娘的地位, 自然是有人服侍看起來更合适。
但是此時,顧迢看着方徊來單手熟練開車的側影, 剛才慌亂到爆炸的心裏, 突然生出幾許安定感。
方徊來單手開車的原因是, 她的另一只手, 把顧迢顫抖不已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裏。
她的嘴裏沒有說一句“沒事”,可是她所有的處事方式、所有的動作,都在無聲的告訴顧迢——
“小游姐姐在這裏,沒事, 不要怕。”
顧迢恍然間生出一種陌生又熟悉的感覺:她還是那個美麗又強大的方徊來,過去的那些事都沒有發生過,她還是仿若沒有一絲裂紋的無暇白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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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車身一抖,顧迢的眼神順勢向左望去,方徊來握着方向盤的左手腕上——如果細心去看的話,真的有一道極淺極淺的痕跡,不經人提醒的話,很難發現。
但是此時顧迢看到了之後,只覺得這道極淺的痕跡在她眼裏看來,觸目驚心,她幾乎很難相信自己與方徊來朝夕相處了這麽長一段時日,竟然沒有發現。
顧迢忽然很想抽自己一個
大嘴巴。
“轟——”也許是瞟到了顧迢的表情,以為顧迢太過擔心電話裏齊湘所說的事,方徊來又踩了一腳油門,把顧迢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一些。
方徊來從來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可是什麽都做了。甚至顧迢不用開口,她就會在一切風雨降臨的時候,本能一般擋在顧迢的身前。
顧迢的眼眶有點發熱。她此時覺得抽自己兩個大嘴巴都不夠。
車子轟鳴着開到仁心醫院門口,方徊來一腳急剎猛地停車,簡潔的對顧迢說:“你先去。”
顧迢點點頭,慌忙的下車,腳步踉跄着向着醫院大樓裏跑去。方徊來調轉車頭向着地下車庫開去,自己去停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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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等得太久,顧迢一路跑到四樓的護士站,也不知道被樓梯絆了幾次,全憑身體的本能調整才沒有跌倒。
顧迢氣喘籲籲的拉住一個護士問:“手、手術室……”
護士指指右手邊的一個區域,顧迢道了謝,急忙跑過去。
手術室亮起“手術中”燈光的門口,一個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印入顧迢的眼簾。
那是齊湘,正來回焦慮的踱着步。
顧迢沖過去一把抓住齊湘的手,用力到指關節發白的程度,顫聲問道:“怎麽樣?”
齊湘眼看着顧迢臉色蒼白、出了一腦門子汗,趕緊先把顧迢扶到走廊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後才說:“現在還不清楚,要看手術結果。”
顧迢愣愣的坐着,一雙平日裏總是嘻嘻哈哈不正經的眼鏡,此時空白失焦,完全失去了神采。
剛才不覺得,這會兒坐下了,顧迢才發現自己剛才急着換衣服的時候,根本沒來得及擦幹身上的水漬,此時她的衣服粘噠噠的粘在身上,讓她覺得好沉又好冰,渾身難受得緊。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傳來,顧迢還是低着頭,唯有齊湘擡頭看去——
是方徊來。
作為娛樂圈從業人士,齊湘當然認識方徊來。但是她從來沒有見過影後方徊來,只是看過無數她拍攝雜志封面的硬照,和無數她參加電影節活動、連通稿都不用買就出現一堆“豔壓”描述的現場照。
此時齊湘甫一見到方徊來,愣了一下。
方徊來和那些照片上不太一樣,甚至和錄《她們有戲》時化淡妝的模樣都不太一樣。此時她完全不施粉黛,一張素顏的臉竟比上過粉底後看起來還要再白幾分。她穿着一件有些濕的黑色襯衫,一頭來不及吹幹的墨色頭發随意披散在肩頭。
這樣的美,比那些“豔壓”照片上的美有過之而無不及。
齊湘也算把娛樂圈裏大大小小的美人都看了個遍,此時仍覺得心驚動魄,一瞬明白了所謂“真美人”的定義。
齊湘發現不施粉黛的方徊來,看上去少了幾分冷傲,多了幾分柔和的色彩。她走過去坐在顧迢的身邊,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攬了攬顧迢的肩膀,讓顧迢此時已完全脫力的身子靠在她身上。
然後齊湘明白了,方徊來身上的這抹柔和色彩,其實不在于她化不化妝,而在于她此時面對的是顧迢。
“怎麽回事?”等顧迢稍微緩過來一點了,她啞着嗓子開口問:“她為什麽這麽晚還要出門?”
“怪我多嘴。”齊湘的臉上滿是愧疚:“她打電話來問你今天錄節目的情況,我告訴她說你今天淋了雨,但沒什麽事,她還是不放心,說離家不遠有一個24小時開着的超市,她去買只土雞,炖了湯讓我明天偷偷給你送去。”
顧迢的眼淚,開始啪嗒啪嗒往下流,方徊來很想伸手去接住。
齊湘繼續說:“也不知怎麽的,挂了電話我始終心神不寧。過了一段時間,我放心不下,正準備再給阿姨打個電話,沒想到阿姨的電話就打來了,我接起來一聽,卻是醫院打來的,說是阿姨出了車禍倒在路邊,被一個路過的好心人送到了醫院,醫院剛才給通訊錄裏的女兒打電話沒人接,這才找到了我。”
“傻不傻……”顧迢低聲喃喃自語,聲音低到緊挨着她的方徊來都沒有聽清。
“你說什麽?”齊湘問?
“傻不傻!”顧迢突然咆哮着大吼。
齊湘瞟了一眼護士站那邊的動靜,趕緊安撫顧迢:“你先別急,醫院裏面不能喧嘩。”
顧迢一邊哭一邊抽抽嗒嗒的說:“太傻了,她以為炖一碗雞湯,就能彌補我經歷的所有事嗎……她現在對我這麽好,好到過分的程度,就能讓那些事通通都沒有發生過嗎……”
顧迢痛哭着把臉埋進一雙手裏:
“她為什麽……為什麽不從深淵裏早點掙脫出來……”
方徊來脊背筆挺的坐着,她很想攬過顧迢的肩,但她沒有動。
她實在不知道此時她能以什麽身份、什麽立場,去擁抱顧迢、安慰顧迢。
如果那些事沒有發生的話……
方徊來驚訝的看到,一滴一滴的水,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方徊來迷茫的擡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以為是空調風口滴下來的水,那裏卻什麽都沒有。方徊來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臉,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不要哭。”一疊潔白柔軟的紙巾,遞到了方徊來面前。
方徊來怔怔的擡頭望去,是龔智心,一臉難以描述的表情站在她面前。
龔智心的身後,是拄着拐杖的袁沅。
剛才方徊來停車時,袁沅打來電話問顧迢這邊的情況,方徊來簡單說了,袁沅就讓龔智心開車載着她過來了。
方徊來跑出停車場時還接到了另一個電話,是來送指甲刀的助理,說敲了門家裏沒人應答。
“送你了。”方徊來苦笑着回答,心裏想的是:莫非這也是天意麽?這麽多年過去了,老天的意思好像并沒有改變。
老天并不想讓她們在一起。
“怎麽樣了?”袁沅向齊湘問話的聲音,打斷了方徊來的思緒。
齊湘言簡意赅的介紹了情況,袁沅點點頭,由龔智心扶着坐在了走廊對面的椅子上。
衆人一起等待着手術結果。再無一人說話。空氣裏彌散着壓迫到人心髒發緊的氣氛。
那時顧迢的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很奇怪的想法——
“讓你用永遠失去方徊來的代價,換你媽媽好起來,你願意麽?”
顧迢的心一陣抽疼。
她無力的擺擺頭,想把這個想法從她的心裏和腦子裏驅逐出去。
可是那個問題,不斷的回蕩在她耳邊——
“你願意麽?”
“你願意麽?”
“你願意麽?”
顧迢快要被逼瘋了,在這靜到讓人壓抑的走廊裏,她想大叫,想撞牆,想做一切可以發洩的事。
正當顧迢的心中天人交戰、瀕臨崩潰邊緣的時候,她突然看到對面的齊湘急急的站起。
顧迢茫然的順着齊湘視線的方向望去,這才看到“手術中”的燈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穿着手術服的醫生走了出來。
“顧萍的家屬?”醫生問道。
“這裏這裏。”齊湘趕忙跑過來扶起顧迢,向着醫生走過去。
顧迢在齊湘的攙扶下,跌跌撞撞走到醫生身邊,艱難的問道:“結果……如何?”
今晚發生的事太多太多了,顧迢覺得自己的大腦早已停擺,現在處理任務問題都要慢半拍。
醫生摘下口罩,顧迢敏感的捕捉到,醫生臉上的表情是欣慰而不是愧疚。
顧迢雙腿一軟,竟然徑直坐在了地上。
正遠遠等着的方徊來急忙跑過去,和齊湘一起扶起顧迢。
醫生說:“手術很成功,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我還是建議留院的這段時間,給病人做一個全面的身體檢查,以防有什麽隐患。”
“應該的應該的。”齊湘替顧迢答道:“醫生您辛苦了,真是太感謝您了。”
醫生點點頭:“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今晚只能留一個人陪夜,其他家屬都先回去吧。”
一天不知做了多少臺手術、也早已累到極致的醫生,拖着疲憊的步子走遠了。
雖然說的是守夜,但此時的天都已快亮了。
顧迢對齊湘說:“湘姐,你先回去吧,我留在這裏。”
齊湘知道這時勸顧迢回去休息是不可能的,于是點點頭說:“我早上再來。”
方徊來一直站在一旁望着顧迢,顧迢卻低頭不看她。
龔智心走過來拉方徊來:“我們也走吧。”
方徊來咬着唇不說話。
袁沅也開口勸道:“小游,先回去吧,你現在留在這裏也沒有用。”
方徊來還是不說話。
直到顧迢低着頭,還是不看方徊來,卻對着她說:“你走吧。”
一瞬間,方徊來臉上的表情也不知是解脫還是失落。
方徊來變成了一個沒有靈魂、沒有思想、沒有力氣的被抛棄的破布娃娃一般,任由龔智心拉着她離去了。
袁沅拄着拐跟在她們身後。
直到這時,顧迢才擡起頭,望着方徊來和龔智心離去的背影,耳邊再次回蕩起剛才一直盤旋在她心裏的問題:“讓你用永遠失去方徊來的代價,換你媽媽好起來,你願意麽?”
繼而是龔智心那冷漠到諷刺的聲音響起
:
“你就沒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條淡淡的疤?你自己說她這幾年會不會過得好?”
随着方徊來的背影越來越小、越來越小,徹底消失在了顧迢的視線中——
顧迢伸手去抓,卻只抓住了一片虛空。
護士溫柔的聲音響起:“顧小姐,您母親已經送回病房了。”
顧迢深吸一口氣,把眼眶裏的眼淚憋了回去,不再對着方徊來的背影停留,跟着護士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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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靜谧的病房裏,只有心電監護儀“滴、滴”的聲音規律的響起。
顧迢沒有開燈,就着心電監護儀屏幕微弱的燈光,打量着媽媽的臉。
顧迢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媽媽了?媽媽跟她記憶中的既定形象相比,竟然蒼老了這麽多。
鬓邊的白發多了好一些。額頭上的擡頭紋,嘴角的法令紋,都深到像一道道的溝壑。
加上因車禍産生的外傷,讓此時的媽媽看上去鼻青臉腫,跟優雅、美麗、恬淡這些形容年華老去的女子的詞,毫無關聯。
媽媽的人生,好像從來跟“歲月靜好”這四個字扯不上半毛錢關系。
顧迢摸過媽媽夾着監護儀指夾的手,把臉埋進了媽媽的手裏。
顧迢的眼淚順着媽媽的指縫,一滴,一滴,很快把潔白的床單染濕了一大片。
作者有話要說:方大魔王開車的樣子有點A!=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