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巴掌
上輩子郁唯一當導演, 說起來就是一部血淚史。
因為窮,要自己跑上跑下跟個拉皮條似的拉投資并且百分之九十都拉不到外,整個劇組裏裏外外都是她一手組建起來, 她一個人占了N多個職位。
燈光師請不到專業的,只能她自己去調節。
沒有專門的化妝師, 演員自己動手, 豐衣足食。
累是真累,卻也是真快樂。
而且因為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沒有任何名氣的女導演, 在學校裏排排話劇之類的還好, 出了社會才發現, 圈子裏對女導演其實是看不上的。
他們對女導演的認知, 停留在“難堪大任”上面。
影史上有名的女導演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鳳毛麟角一樣的存在。
她請來的演員大部分是學校她認識的朋友, 出于各種各樣的原因答應幫她, 還有一部分算得上“特邀”了,尤其飾演男主角的男演員,算是她“高價”請來, 在學校是風雲人物之一。
結果等到了劇組,真把自己當大牌, 嫌棄給他定的酒店不好,嫌棄盒飯不好吃, 總之各種嫌棄, 郁唯一還得哄着,生怕好不容易請來的男主角跑了。
人家大概就是仗着這層關系,才作天作地。
這些郁唯一都能忍。
然而等到正式拍了,這位男主角他不聽導演講戲,他要按照自己的理解來!郁唯一說東, 他就要往西,一副你說得都是錯的我演不了的死魚臉表情。
郁唯一拿出了百分之兩百的耐心跟他磨,可人家敬酒不吃吃罰酒,還來一句“你一個女的,導演系畢業就什麽都懂了?拍戲就要聽男人的”。
我聽你媽個大頭鬼。
郁唯一果斷踹了這根草。
正巧一位朋友的哥哥過來探妹妹的班,郁唯一也認識他,心中一動,就拉了他當壯丁。
對方起初不願意,人家就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連“演戲”是什麽都摸不清,擔心搞砸,然後在知道他們的窘困後,又果斷答應了。
最後成品出來,盡管不盡如人意,卻也是他們最大的努力了。
郁唯一為了完成這部電影,瘦了近二十斤。
很多人都對她說不值得,可她覺得很滿足,電影在網上播出糊是糊了點,但後來被她拉壯丁的男主角意外被一個挺大的影視公司看中,簽了過去。
當時還是郁唯一陪他去的那家公司,好歹她也算半個圈子裏的人,對圈子裏的大部分內幕比較清楚,新人最容易被一些經紀公司騙着簽下賣身契。
經過她火眼金晴一番檢查,确定沒有問題後,那位壯丁簽下了合約,等她覺得自己可能在拍電影上運氣不好、不撞南牆不回頭地艱難組建劇組決定拍電視劇時,壯丁在公司地培養下發展不錯,已經去大制作劇組演男三了。
他妹妹也就是郁唯一的朋友天天向她報告,甚至特別仗義地表示,她新戲的男主角依舊讓她哥來。
郁唯一也就想想而已,壯丁是有公司的藝人,他要拍什麽那是公司能決定的,他自己一個啥也不是的新人,為了情義跑來她的劇組,對公司來說就是不聽管教,分分鐘棄掉他。
郁唯一壓根提都沒提,依舊到處跑着找自己能請得起的演員——都是些畢業的學生,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不過大概她的朋友還是跟她哥提了一嘴,郁唯一忙碌之中收到那位壯丁的消息,對方讓她不急的話等段時間,等他騰出空檔就來幫她。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她拒絕了他,順便好好教育了對方一頓,身處娛樂圈,有情義是好事,但也要看時機。
後來,她的電視劇組終于組建好,她風風火火地拍了幾個月,加上前期組建和後期制作,花了一年多時間,最終還是血賠,好不容易拉到的投資看她實在不像能扶起來的阿鬥,光速撤離。
好消息則是幾個主要演員分別吸引了一些影視公司的注意,郁唯一幫他們跑了很久,只有一位女演員和一位男演員被簽上。
過了段時間,郁唯一在網上看到有他們的消息,挺高興的,忙微信問他們發展怎麽樣,想表達一下關心。
消息沒發出去。
……被删除了。
她有些惆悵,好在欣慰的是,混得最好的是那位壯丁,已經小有名氣啦,最新播出的一部電視劇他演男一,在網上頗有熱度——哪像她拍的電視劇,免費都莫得人看。
人家不但沒有拉黑她這位領他入行的“老師”,百忙之中還會主動找她,時不時送她一些小禮物孝敬她。
徒弟當到他這份上,也是有情有義了。
窮得叮當響還欠了一屁股債的郁唯一徹底退出圈子,為了生計擔任各種職業,不知不覺還完債,工作之餘還是舍不得攝像機,于空閑時幹脆拍攝不需要他人協助的紀錄片。
然後,一個車禍把她送到這裏。
如今重操舊業的她,來到劇組,有了截然不同地感受。
大制作就是不一樣,金錢果真是個好東西。
攝影組、燈光組、道具組、化妝組等部門齊全,且都是有經驗的專業人員,有人專門管理,完全不用郁唯一操心,哪像她以前,自己一個人蹦跶多個職業,累成狗也比不了專業人員,達不到想要的效果。
公司對她這位總導演兼金主爸爸沒有半點怠慢,先前給她配了小周這位助理,但小周是男生,總歸有些不方便,于是到劇組又添了位照顧她生活的女助理小慧。
郁唯一先是和各部門的負責人交流熟悉,确認各方面井井有條,又去熟悉了些拍攝要用到的專業設備,免得正式開拍到時候不會用多尴尬。
瞧瞧這些設備,一個都能頂上她以前用的N個了。
羨慕。
小周告訴郁唯一,唐亦和陸笛笙兩位主演到了,他們想來見她,郁唯一就讓他們來酒店房間了。
陸笛笙身高一八五,笑起來有幾分羞澀小腼腆,帶着少年氣,或許精心造型過,比海選那天看起來要好看得多,光從外形上來看挺符合林靜風的人設。
郁唯一總算知道為什麽在海選男主角時她一直找不到最合适的人選了。
因為她老是忍不住代入那位壯丁。
這樣不好。
她要重新打造出一個“林靜風”。
“唯一姐,這是我媽親手做的阿膠丸,保證原生态,沒有任何添加劑,早晚一顆,對皮膚有很好的效果,您每天忙着工作,可以試試呢。”陸笛笙遞過來一個樸素的盒子。
唐亦愣愣看着。
她被郁唯一用一杯奶茶搞定後,一直刻苦鑽研劇本,去沒人的地方,對着鏡子自己練習微表情。進組前一周,郁唯一讓公司安排了表演老師去給她這個沒有任何表演經驗的新人上課。
唐亦很感激郁唯一,她知道自己沒什麽可以報答郁唯一的,大概盡心演好夏暖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進組前郁唯一就安排了唐亦和陸笛笙見面,讓兩人互相熟悉,培養默契。
陸笛笙問過唐亦帶什麽禮物給郁唯一,唐亦搖頭表示沒有,陸笛笙回了句“你不送那我也不送啦”。
郁唯一笑呵呵道:“心意我領了,東西拿回去送給其他人吧。”
少年有些失落,補充道:“不是什麽貴重東西……”
“乖,聽話。”
少年臉一下就紅了,乖乖把東西收了回去。
郁唯一這才把目光轉向沉默的唐亦,那晚她和這姑娘聊了聊,有關“偷班費”的事唐亦閉口不談,但在郁唯一說出相信她時,她雖沒說話,眼淚卻是瞬間冒了出來。
只可惜事情過了這麽久,根本不可能找出到底是誰陷害的她。
即使唐亦心中有人選,沒有證據,也無法指證。
“那就努力變得強大,将那些欺負你的人甩在身後,讓他們永遠也追不上你的腳步。”
“至于流言蜚語,就當提前練習了,哪個成功者沒受過流言?”
唐亦牢牢記住了。
也許這是她早就清楚的道理,可從郁唯一嘴裏說出,卻似乎奇跡般地賦予了她一種無形力量。
她把自己代入夏暖,把郁唯一代入林靜風,除了能讓她更深刻地理解夏暖這個“人物”外,那之後在學校,有人再欺負她,她直接記錄下證據,拿給輔導員,輔導員和稀泥,她就去找系主任。
學校不想鬧大,卻也就此事對那幾個人做了處分。
唐亦愈發被孤立,好處是沒人敢對她動手了,她放在宿舍的東西也不會莫名其妙壞掉。
室友同學無視她,當她透明人,對她來說,是“皆大歡喜”的結果。
……
面對郁唯一的目光,唐亦抿了抿唇,低聲道:“唯一姐。”
“吃飯了嗎?”
唐亦搖頭。
“你呢?”她又問陸笛笙,後者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我也沒有。”郁唯一起身,“那就一起吧。”
一頓飯下來,郁唯一看出來了,陸笛笙是個話唠,有他在場,就不會有沉默的時候。
唐亦是他的反面教材,全程幾乎沒怎麽吭聲。
不過兩人相處,倒有了幾分林靜風和夏暖的影子。
飯後,陸笛笙當着郁唯一的面,邀請唐亦和他一起研究劇本,提前對戲。
其實不用他特意說,兩人已經互加微信,唐亦現實中寡言,但在網上交流問題不大,尤其有關劇本方面,她還會主動找陸笛笙。
他們和郁唯一所住樓層不同,在七樓與郁唯一分開後,陸笛笙看了眼唐亦,動了動嘴唇,似是想說什麽又咽了回去。
過了會兒,他還是沒忍住,皺眉說:“那什麽,你不要擺出一副‘衆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态,我知道你是由唯一姐親自請來的,但你也用不着對着唯一姐擺臉色,得虧好快脾氣好沒怪你……”
唐亦愕然,道:“我沒有……”
“沒有最好。”陸笛笙直接道,“我可不想因為被你牽連,導致唯一姐讨厭我。”
“你要知道,劇組裏權力最大的就是導演,我們是新人,得罪了導演,有你苦頭吃。”
頓了頓,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污蔑郁唯一的意思,他趕緊又補充了句:“當然,唯一姐親切溫柔,即使得罪她,她肯定也不會給演員穿小鞋。”
至于心中是不是這麽想的,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對了,阿膠丸你要嗎?”陸笛笙說,“真是我媽親手做的,我自己也吃了,對皮膚很好……”
他覺得郁唯一是看不上自己送的阿膠丸,這才不要。
想着自己現在是“林靜風”,唐亦是“夏暖”,既然郁唯一不要,那他應該分享給唐亦。
唐亦搖頭。
“哦。”
陸笛笙不太高興。
郁唯一嫌棄他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唐亦為什麽還嫌棄?
阿膠丸難道很Low嗎。
“你嫌棄啊?”他又直接問了。
唐亦再次搖頭,說了理由:“我還不起。”
陸笛笙:?
唐亦又道:“唯一姐不收,是在杜絕向她送禮的這個行為,無論禮物貴不貴重。”
聞言,陸笛笙撓撓頭,若有所思。
開機儀式這天陽光明媚,氣溫回暖,湛藍的天空懸挂絢麗的七色彩虹,是個好兆頭。
郁唯一虔誠地祈禱一切順利。
然後就真的很順利,前幾天只拍男女主角的戲份,唐亦和陸笛笙沒有枉費這段時間來的磨合,配合很默契。
他們能get到郁唯一想要的點,有時候實在get不到,郁唯一親身上陣示範。
連續就過了好幾個大場面。
之前和郁唯一一起海選的那位副導演向另外兩位副導道:“我說過,小郁可不是啥都不懂的小白。”
兩位副導:“……看出來了。”
過了幾天,陸陸續續許安安、江尋薇,以及公司找的幾個小有名氣的演員到了,大家配合得都不錯,樂得郁唯一盒飯都會多吃幾口。
好在工作量大,她之前長的幾斤肉已經成功減了下去。
可謂喜上加喜。
這天,拍完一段戲,現場忙碌準備下場戲的布景,郁唯一趁機一邊休息,一邊看監視器上的回放,助理小慧将熱好的暖手袋放她懷裏,小周從保溫杯裏倒了杯紅棗枸杞水給她。
配方來自某位遠在千裏之外的藝術家。
她剛喝了口,忽然有人跑過來:“唯一姐,不好了,楊老師和許老師在化妝間打起來了!”
“……”郁唯一淡定地放下杯子。
楊老師指的是小有名氣的女演員楊雨菲,主演過幾部電視劇,劇中飾演夏暖的班主任,一個負有責任感的年輕老師,幾場大戲都有她的存在,戲份不多卻很重要。
許老師嘛,自然就是許安安了。
郁唯一想讓副導演去處理,副導演們集體轉身,裝作非常忙的樣子——女演員發生矛盾,他們男人去湊什麽熱鬧!
行吧。
等郁唯一到了化妝間,看到的就是楊雨菲一巴掌甩在許安安臉上:“一天到晚裝可憐裝柔弱博男人同情,你他媽是從糞坑裏轉世出來的白蓮花嗎,又婊又臭,男人吃你那套,我可不吃!”
這姑娘嘴炮能力max啊。
“楊雨菲,你發什麽瘋!”旁邊一個年輕男人拉過許安安,大聲喝道。
年輕男人同樣小有名氣,叫陶晉,劇中飾演林靜風的好朋友,他和楊雨菲是男女朋友關系,對外沒有曝光,但到了劇組,兩人要求住同一間房,關系衆人自然了解。
“我發瘋?”楊雨菲冷笑,她揚起手機,“需要我曝光晚上你去她房間浪的聊天記錄嗎!”
卧槽,這麽勁爆的嗎。
周圍的人圍觀好戲,無數目光刺向許安安,她捂着臉,哭得梨花帶雨,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挨了一巴掌。
陶晉咬牙道:“你不要亂說!是我提出去對戲!正大光明的那種!”
“正大光明?呵!”
楊雨菲話還沒說完,人群散開,就看到郁唯一面無表情地走進來,對上她的視線,楊雨菲喉嚨一哽,聲音咽了回去。
小周讓圍觀的人散開。
“我不管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劇組是用來拍戲的,不是你們拿來打架撒潑的。”郁唯一身後站着小周小慧兩大護法,她目光睥睨全場,淡淡道,“私下請大家注意言行舉止,你們也不想哪天網上冒出對自己形象不利的花絮出來吧。”
楊雨菲和陶晉臉色一變。
“下不為例。”
郁唯一轉身走了。
陶晉去哄楊雨菲了。
許安安捂着火辣辣的臉,恨恨看了眼二人,咬着牙追上郁唯一。
她知道郁唯一不可能幫自己,可現在只有郁唯一能幫她澄清,身為導演的郁唯一一句話頂自己百句,否則整個劇組都會認為她破壞楊雨菲和陶晉。
陶晉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長什麽,他連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季霄哥哥,她腦子有病才會看上他。
楊雨菲就是個瘋婆子。
因為幾句聊天記錄,就對她動手!
“唯一姐,我和陶老師之間什麽都沒有,楊老師她冤枉我……”
郁唯一打斷她:“陶晉有沒有晚上來你房間和你對戲?”
許安安下意識點了頭。
郁唯一:“你知道他和楊雨菲是什麽關系吧?”
“我……”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既然清楚,那麽晚上對戲,你們大可以約合适的地點,以後記住這一點,快去敷臉,已經腫了。”她溫柔地說。
以郁唯一對許安安的了解,對方确實對季霄一心一意。
但是,就像某些男主喜歡各種女人圍着自己轉一樣,某些女人同樣享受各種男人圍着自己轉。
何況許安安還是作者安排的“萬人迷”——男人長輩見了都喜歡她,同齡女人見了她嫉妒她——的體質。
她以嬌柔的姿态面對男人,對圍上來的男人來者不拒,當這個男人原本有主時,那不就等于捅了蜜蜂窩嗎?
小說裏為了描述許安安的無辜,安排了好幾次這種劇情。
她什麽都沒做,都是男人自己貼上來,然後引起男人的老婆或者女朋友嫉妒,被她們欺負。順理成章,男主季霄出場為她撐腰打臉。
老狗血了。
許安安呆滞地僵在原地,心知郁唯一是不可能幫自己了。
得找季霄哥哥,季霄哥哥一定會幫自己。
“對了,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告訴大哥,畢竟他那般疼愛你,萬一誤會……”郁唯一意味深長的點到即止。
想到季霄有可能認為自己和陶晉之間不清不白,許安安猛地回過神來,立刻熄了告訴季霄的心思。
可這巴掌就這樣白受了嗎?
她咬着唇,又恨又氣。
她的助理小田——季霄派來的——拿了雞蛋給她滾臉:“楊雨菲簡直有病,安安,你該把這件事告訴季總,讓他替你作主。”
“算了,一點小事而已,不用麻煩大哥,大哥工作忙,夠煩心的了。你也不要告訴他,聽到沒有。”
見許安安眼眶依舊通紅,一切委屈自己承受,小田真心為她打抱不平:“以後等你紅了,氣死她!”
許安安深吸口氣,委屈憤怒在心裏不斷糾纏,再看楊雨菲和陶晉已經和好如初,大秀恩愛,臉色頓時難看得能擰出水來。
經此插曲,陶晉見了許安安就躲,偶爾在無人時遇到,又流露出歉意,想上來搭話。
許安安頭一次後悔。
後悔自己竟然會讓這個男人近身。
……
“郁導,明天的這段戲我不太明白,我可以來找你幫我講講嗎?”
轉眼,這天晚上十一點,已經收工回酒店房間休息的郁唯一正和季昀聊天,忽然收到陶晉發來的微信。
郁唯一截圖發給季昀:“你說我答不答應呢?”
季昀頓了會兒,回:“不許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