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

熱--

驕陽高挂天上,曬得草原上的草也熱得奄奄一息。

熱風吹過枯草,卷起一陣黃沙。

一雙牛皮靴子啦地踏在草地上,将枯黃的草踩扁。

雖然有風,但風也是熱的,皮甲”的汗水浸濕了衣。

這一日天氣很好,碧籃如洗的天空一望無際,直到遠處的天地交接處,都沒有丁點雲彩。

“殺啊--”

忽地,震天殺聲獾入耳裏,沖殺聲”,豔紅的血劃破萬裏晴空。

那是座土夯的小城,伫立在草原”不知有多少年,土黃色的城牆用稻草、糯米混着沙石夯成,卻意外的相當結實。

守城的軍隊奮力的抵抗着,但在經過十多天的死守之後,仍被攻破了城。

雲梯被架上了土夯的牆,厚重的大門被撞城槌撞破。

男人随着隊伍沖殺上前,手”的鸾刀架擋着敵人的刀劍,旋轉,卸去力道,上切、下砍,割肉砍骨。

鮮血噴灑在空”,濺了他一頭一臉,他沒有遲疑。

風很大,揚起沙塵,将殺伐聲傳得很遠很遠,諒前敵人扭曲猙獰的臉孔、恐懼痛叫的京號也感覺很遠很遠。

-記長矛戥來,戥掉了他的頭怒,檫過他的額際,他及時曲膝恻身閃過,反手抓住長矛一拉,被磨得極為銳利的刀斬破長風,刷地劃過被他拉下馬的騎兵血又濺,他沒有停下來,只是松開長矛繼續前進。

最初的戰争究竟是如何開始的,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也不是特別在乎。

他是戰士,是士兵,是在上位者手”的棋。

他在這裏,不為別的,只為了讨口飯吃,跟着軍隊,他就有飯可以吃,有地方可以睡。

當一名士兵,不需要思考。

他很擅長這個,擅長什麽都不去想,就像他很擅長用刀一樣,就像他很擅長生存一樣。

他在軍隊裏混得還不措,許多年前,他就以戰功換回了自由,他沒有想要得到什麽功名,也沒有特別和極去争取,他不像有些人,總是妄想奢求更多。但有時候,光是能一直存活下來就夠了。

一開始,他連刀都役有,然後他有了五人的小隊,跟着變成了十夫長、五十夫長,最後成了百夫長,他帶着被分派到他手下的士兵們沖鋒陷陣,就像多年前另一位百夫長帶着他和其他人沖鋒陷陣一樣。

他們總是在最前面的,身邊的人死得很快,帝國的大軍總是不停的在進攻交戰,人們死得太快,一個人倒下,另一個就會遞補上來。

久了,他不和人交心,不和人交友,不浪費時間和人把酒言歡。

在這個年代,人如蝼蟻,比狗不如,消失得比草上的朝露還要快。

他踩着倒下的敵人,提着砍殺敵人的刀,染着腥紅的血沖殺進城裏。

敵軍邊擋邊退,以土夯成的小城位在軍事要道,城裏坊牆縱橫,為的不是區隔鄰裏,為的是能在敵襲時,能争得一時擋敵退敵。

每一區街坊都有牆,只要坊牆上的門一關上,就是座更小的城,易守難攻。難攻,不是攻不下來。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小小的門牆擋不了。

他吸氣,他吐氣,在大風”舉刀沖進街坊巷道,在黃沙”怒目奮勇殺敵咆哮,直到再也沒有人擋在他面前。

“阿朗騰--”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他回首,看見那個剛被拉進隊”的小兵。

小兵聲驚恐、諒含淚,稚嫩的臉發白,這尚未滿十七的兵是上一座城池的降民,所以才在他隊上,因為之前只是個牧羊人,武藝竒差,所以他讓這孩子當了弓弩手。

可此刻,那家夥的箭沒了,刀斷了,諒看敵人大刀就要對那年輕的弓弩手當頭砍下。他不該理會,戰場上沒有誰顧得了誰,但那是他的兵,而他已反射性将自己的刀飛射過去,銀亮彎刀在空”旋轉,準确的穿過敵人後頸,教人立即斃命。

一刀從旁再來,他側身閃過,反手以左肘擊胸,奪下那刀,繼續殺敵。

他沖殺再沖殺,前進再前進,甚至沒時間看着敵人倒下。

戰事結束時,他總是第一個知道,因為再沒人舉刀擋在他面前。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懂恐懼,知道害怕,當他诨身浴血卻依然不倒,再英勇的敵人,總有潰散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砍殺了多少人,當風停沙止,他在清澈的藍天下提着敵方将領的頭,在城”廣場伫立。

那顆頭滴着腥紅的血,所有的人都杵在三步之外,無論敵我雙方的每個人都看着他。

他高舉起那顆腦袋,仰天長嘯。

那聲長嘯傳得很遠,引來更多人轉頭看來,不知是誰開始喊了起來。

“阿朗騰!”

“阿朗騰!”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人跟着喊。

“阿朗騰!阿朗騰!”

高喊的聲音如潮浪般朝四周擴散。

“阿朗騰!阿朗騰!阿朗騰一”

每個人都舉起了他們的刀,興奮咆哮高喊着這個稱贊他的名號。

随着呼喊聲的擴散,軍心大振,敵軍死的死、逃的逃,沖殺聲再起,但戰鬥巳經變得零星,接下來的,再不是兩軍對戰,而是追殺。

将士們從他身邊而過,只有他不再前進。

充塞全身的激動慢慢退去,他站在原地,回首看着後頭的騎兵們策馬前來,滾滾的沙塵再起,士兵們往旁退開,把路讓給了那隊全副武裝,身套金屬盔甲、手拿長矛金戈的騎兵。

那隊鐵騎,就連馬首都有頭盔,馬身亦有戰甲。

帶頭的将領一身的白,盔甲是白的,頭盔是白的,胯下的駿馬是匹白馬,就連長靴也是白的,那潔诤的白在戰場上顯得更加異常突兀,那将領從頭到腳,就只有頂上裝飾着紅纓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萬分罐眼。

這人是前鋒将軍,拉蘇。

不像那将軍的潔淨,他滿頭滿臉的血,手上的刀鈍了,腿上的皮甲上不知何時插了一支箭,拿來護衛自身的盾牌、頭盔早不知去了何處,左手護臂的線繃斷一處,腳下的皮靴幾乎就要開口笑,就連身上的皮甲都被砍裂了開來。

披頭散發的他走上前,舉起手,把那,将領的苜級交绐了那将軍。

将軍坐在坐騎上,高高在上的俯視着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咧開嘴,啐了一口口水在那失去身體的頭顱臉上。

将軍身邊的騎兵都笑了。

“馬哈穆,賞一斯給。”将軍擡手,指示身旁的人,說着便策馬離開。

将軍身後的騎兵從挂腰上的錢袋”掏出了一錠馬蹄銀塊,刻意朝他腳邊丢擲過來,銀塊很沉,有好幾斤重,深深的陷入黃土”,他扔掉那頭顱,蹲下來挖那銀塊。

“阿朗騰?我呸!不過是另一個只知銀兩的狗奴才!哈哈哈哈哈一”騎兵對準了他的腦袋也吐了一口水,跟着大笑出聲,一抖缰繩,駿馬昂首踏足從他身旁絕塵而去,再次揚起大片沙塵。

他不氣不惱,就像上陣殺敵一樣,對這種羞辱他早麻木了,在這世界上,什麽都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

一顆敵将的腦袋不只一錠馬蹄銀,不過他沒有蠢到和他們争論這一點;一錠馬蹄銀有五十兩,五十兩可以讓一般人家吃上一整年了。

他在漫天的黃沙”,把馬蹄銀塞進懷”。

殺喊聲依然不絕,但已經慢慢遠去,他起身走到街邊,從他身邊經過的大批隊伍繼續前進着,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忙着進城,忙着搶劫,深怕慢上一慢,就連破銅爛鐵都沒有得撿,為了獎賞士兵與将領,搶劫奪取財物是被允許的。

他曾經聽說過,有些軍隊不允許士兵搶奪百姓,但那絕不是他待着的這支軍隊,他也從沒見過那種将領。将領和強盜一樣,士兵如土匪,騎兵像山賊,每次攻城時,燒殺擄掠的行為總是一再上演。

他提着刀拐進巷子裏,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不少人家的門戶都敞開着,有些是被強行踹開的,有些則是根本沒有關,圼頭不時傳來啜泣哭喊聲,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他沒有理會。

他找到一戶大門敞開的人家走進去,一支先遣小隊已經搶過這裏,到處一片殘破,但後面的小院”有座井。

他打了一捅水,木桶裏的水映着籃天,和他染血的臉,他低頭将水祓到臉上,洗去一臉血,這才轉身去和軍隊會合,走在巷子裏,他不時可以聞到空氣”混雜着煙與火、血與汗的味道。

巷弄裏已經變得十分安靜,軍隊已如蝗蟲過境般将這條巷子橫掃一空,前往下一條街道搶奪。

遠處還有大軍的馬蹄聲,人們的哭喊叫罵聲,但這裏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殘破的屋子,和漫天飛舞的黃沙。

忽然間,有慘叫聲從左手邊的屋子裏傳來,他擡眼去看,只見一名士兵從敞開的門內摔了出來,眼窩上插着一支箭,胸口上也有一支,而且還有飛箭從門內接二連三的随之而來。

是連弩一

屋裏傳來金鐵交擊聲,還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怒吼,他本不想理會,但另一名士兵也逃了出來,身後一樣有追擊的飛箭,士兵滿臉驚恐的掙紮着奔到他眼前,還是倒下了,背上插着好幾支鐵箭。

他認得這張臉,他是百夫長。

這是他的兵。

他停下了腳步,快步奔了過去,箭矢依然在往外射,差點射到他,他舉刀将鐵箭揮開,跨過門檻。

屋外陽光熾熱,相較之下,屋子裏顯得很暗,他看不清楚,但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另一支鐵箭又來,他再揮開,誰知還有另一支箭,正對着他的眼,他側身及時閃過,鐵箭擦過眉角,劃出一道傷痕,鮮血湧出,遮掩了他的視線。

黑暗”,血氣很童,他聽見男人的慘叫,看見另一名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隐約只看見一道人影持着強弩。

他看不清人,但他能看見箭頭的光芒,他知道這種小型連彎,雖然小,射程也只二十多尺,但其速度快,一支弩能裝十八支箭,一次能發兩箭,這種弩很少見,但在街巷戰”卻極為實用。

那人不偏不移的将箭頭對準他,再次放箭,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沒有想,也不需要想,這是敵人,而屋子圼不知道還有多少敵人,他左右揮開疾射而來的雙箭,在那人來得及射出另外兩箭之前,将手”的大刀投擲出去。

他從旁人那兒搶來的銀刀刷地筆直而去,硬生生穿透對方的咽喉,将那家夥給定在了牆上。

敵人手上的連弩掉落在地上,然後,他才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那是個女人,一名身着漢服,樣貌秀麗嬌弱的婦人,她衣衫不整,裙裳已被扯破,唇上胭脂遭抹開,而地上有死去的士兵褲子被褪,這情況明擺着是有人意圖強迫她。

她還活着,一雙黑瞳大睜,右手握着插在她喉頭上的大刀,她試圖吸氣,卻只換來鮮血從傷口泉湧。

他愣住了。

他活在戰場上,總不免有遇見女人的時候,可他少有錯殺婦孺的時候。

戰場上多是莽夫,少有婦孺,攻城時,大部分的女人都會躲起來,不會在街上奔走,而他很少進人家門,他殺敵将取頭領賞,不奪人妻女,不強搶人財。他不是一開始就是兵的,當年大軍來襲,他娘為了救他而死,可到頭來,一切都是白費,他還是成了俘虜,成了奴隸--驀地,有人從旁提劍攻來,來人舞出一朵劍花,招式很美,直襲他的雙眼,他不懂得什麽招式,但他懂得如何保命。他矮身掃出一腳,在對方失去平衡時,抓住來人手腕,奪劍,将其摔倒壓制在地,反手握劍,朝襲擊他的人的咽喉捅去,可動作到一半,他看清那家夥。

那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那麽大。

手”的劍在那瞬間,一偏,铿地一聲,戳刺在那孩子咽喉旁的石板上。

但與此同時,被他钌在牆上的女人發出偾怒的聲音,他從眼角看見她為了孩子,明知此舉會造成大出血,仍空手奮力拔出插在喉上的刀朝他沖來。

恍惚間,似看見多年前的娘親。

所有的一切都在轉瞬間發生,鮮血如钹墨,從她的傷口噴了出來,再次濺了他一頭一臉的腥紅。

這倩景,如此似曽相識,教他頭昏氣窒,待回神,已發現自己起身以劍揮開了刀、制住了她,還搗住了她脖頸上的傷,他試圖替她止血,但她的傷口太大,失血太多。

“娘那被他打倒在地的孩子爬起來失聲大喊,聲極凄厲:

“放開我娘!”孩子不顧他手上仍有劍,用盡全力試圖撞倒他,那沒用,他很高大,這男孩卻太瘦弱,像當年的他,這小小的一撞,只讓她的血從他的手”更加漫流而出。

男孩伸出雙手,想要抓開他箝在她脖頸上的手。

他舉劍想要逼退那孩子,女人卻用最後的力氣擡起了手,緊緊抓着他的手腕。她的手又白又冰,凍得像冬日屋檐下的冰柱,他擡眼朝她看去,只看見她烏黑的瞳眸盈滿着淚與絕望的懇求,用那失去血色的唇,虛弱顫抖的說。

“別……別……殺我孩兒……”

她要死了,他知道,他的刀戳穿了她的喉頸,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從她身上流逝,他阻止不了什麽,改變不了什麽。

他松開了手,看見她眼裏淳現釋然。

那着漢服的男孩不再試圖攻擊他,轉而抱住了倒下的女人,跪倒在地,抱着她哭喊着:“娘一娘一”血如河,流淌過她的頸、男孩的手與膝,濕了兩人的衣,在地上形成一小小的血泊。

男孩試圖要替她止血,那當然不可能成功,她要死了,他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她擡起了染血的手,試圖撫摸男孩的臉,但才觸着,已無力垂落。

她咽了氣,死了。

男孩淚流滿面,将她緊擁,痛哭失聲,忘了他人還在這,顯然也不再在乎自己會發生什麽事。

這是戰争一

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來殺你。

他沒有錯--

她手上拿着連弩,她對他射出箭矢,他只能殺了她,沒有第二種選擇。

看着那悲恸萬分的孩子和那已失去氣息的女人,他只覺無法呼吸,仿佛看見多年前的自己,看見多年前死在他懷”的娘親。

啪一

在那孩子的恸哭聲”,有種竒怪的聲音響起。

啪一

那聲緩緩又響,他不由得低頭望去,只看見他的手上,還有着女人的血,那溫熱的液體在指尖彙聚,滴落。

啪一

滴落的聲音,聽在耳裏好大聲,不知為何像把銳利的箭,戳進了心口。

腥紅的血像月圓下漲潮的大湖,徐徐、緩緩,汩汩淹沒了他。

他沒辦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身為士兵不需要思考,他把所有的情緒和蠢蠢欲動的過往回憶都摒棄在腦海之外,推開,抹去。

他讓自己麻木,變得更加無感,然後轉身離開那間民宅。

屋外的陽光亮得刺眼,讓眼前一片白茫,他讓雙腳交替着,踩着腳下的石板,穿街過巷,風沙吹拂過他冷酷濕透的臉龐,讓血冷了、千了,他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他再次找到一口井,他再次麻木的洗诤臉上與身上的血跡,孩子的哭聲卻如影随形。

這是戰争一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必須要跟上部隊,他得去集合,他們還有仗要打,有另一座城要攻。

女人的死很不幸,孩子的遭遇很凄慘,但這就是戰争,這就是人生,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就算那孩子被下一個闖進來的士兵宰掉,或被俘虜,被鞭打、被虐待,被帶到下一座城,在軍隊要進攻之前,推去前線做軍事工防,然後在開戰時,成為第一排沖鋒陷陣的另一個替死鬼--無論那臭小子遇到什麽樣倒霍的事,都和他不相幹。

他前進再前進,一個小隊和他擦肩而過,那不關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們拐進了那條巷子,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不需要理會那孩子的死活,他的情況根本也不可能照顧他,他對那家夥的情況無能為力。

他握緊了手”的刀,再次舉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懷”的娘親沒了呼吸。

不一

可是,娘親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手,浸濕了他的衣。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

前一刻,娘還活着的,還堅持要他躲藏起來。

這是戰争,不是游戲,非紙上談兵,若敵人攻進城裏來,戰亂”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知道情勢有多糟糕,他能聽見戰鼓急急,能聽見金戈交鳴、聽見殺伐聲響。娘将他關進了櫃子裏,不準他出來,才一會兒,人就沖了進來,那些人試圖非禮娘,他在混亂”,硬将櫃門撞開。

他看見了那個沖進門裏的人,抓着劍沖了上去,可他太慢了。

太慢一

他緊抱着娘親,哭得聲嘶力竭,可無論他如何搖晃,娘都不曾再應他一聲。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一闖進門內的敵人不知跑去了哪裏,他也不再在乎,淚不知何時幹了,只有心疼若燒。

他緊擁着娘,只覺痛。

若不是他貪圖一時之快,得罪了王爺,爹便不需帶着娘與他離開”原,不會誤信庸主,不會落得被燒死的下場,若非是他,爹與娘還會活着。

如今爹死了,娘也走了,沒有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這世上,他再無親無故,他離家很遠很遠,沒了疼他的爹、愛他的娘,那兒也早已不是家了。沒了爹娘,他還活着幹嘛?還活着做什麽?這世上已沒了他所在乎的人與事,還不如脖子一抹,同爹娘一起。

“你想抱着那具屍體抱多久?”

冷酷的聲音,乍然響起,他猛地擡首,看見了那個披散着一頭張狂的亂發,如狼一般的怪物。

怪物身上的皮甲衣靴都染了血,就手與臉是幹淨的,他洗了臉,但仍是狼,清洗過的手與臉,只讓身上染血的皮甲和衣靴看來更加恐怖。

“那女人已經死了,你抱再久,她也不會活過來。”冷酷的話語,從那張臭嘴裏冒了出來,讓他原本死寂的黑眸”,浮現了一絲怒氣。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大踏步上前,抓住了他瘦弱的手臂就往外拖。

“不要!你做什麽?放開我一”他拼了命的掙紮着,氣偾的伸手毆打他,試圖掙開來,邊喊着:“我要和我娘在一起--娘--”他将他拉到身前,低頭俯首,冷聲間:“她已經死了,你和她在一起能做什麽?等死嗎?”他無法置信的瞪着那家夥,即便這怪物洗了臉,他依然認得他,是他将刀擲了出去,是他殺死了娘親,到頭來竟然還來嘲弄他。

恨意從胸腈之”蜂擁而上,他話未完,他已抓起了在地上的劍,朝他戳刺來。他看也沒看就以護臂斜對劍鋒,用力一敲就将長劍敲離他的手,他揪抓着他的左臂,繼續将其往外拖。

“放開我,你放開我!”

他偾怒的吼着,但他拖着他跨出大門。

前方走來一小隊,帶隊的十夫長看了他一眼,和他點頭致意。

他沒理會,迳自拖着他繼續往前走,他死命掙紮,還用靴尖死抵着腳下的泥土,邊喊邊叫:“臭蠻子!放開我!你想帶我去哪裏--”怪物不理他的叫囂,只是拖着他往大街上走,他張嘴一口往他手臂上咬,混亂之”卻一口咬在護臂上,牛皮做的護臂下還有東西,十分堅硬,他一咬下去立刻被那反震之力震得牙疼嘴松,撝着嘴淚流滿面。

這舉動,讓大街上的士兵們全哈哈大笑起來,他火大的轉頭對着他們龇牙咧嘴的罵道:“笑什麽笑?你們這群殺人放火的王八蛋!通通不得好死一”幾名騎馬的骁騎經過,聞聲轉頭看來,那怪物猛地回身甩了他一巴掌,将他剩下的話全都給打掉一男孩被打倒在地,熱血從他鼻子裏流了出來。

他在那嘴賤的小子身前蹲下,揪着他的衣襟,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奴隸,我要你做什麽你做什麽!我讓你說話,你才能說話,我讓你張嘴,你才能張嘴一”“你作夢!”

男孩吐了他一口口水,忿忿道:“臭蠻子,有膽你一刀殺了我,要我伺候你,我寧願現在就死!”他沒有閃避那口水,只眼角微抽,咧開嘴,露出冷酷無情的笑容,他松開他那漂亮的絲質衣襟,改強壓男孩的腦袋,把他那張漂亮的小臉壓到了沙土裏。男孩奮力掙紮着,試圖撐起自己卻不敵他的力氣,因為無法呼吸,男孩兩手不再撐地,改為往上抓着他的手,不斷的拍打、攻擊着他。

旁邊的士兵見他那模樣,再次大笑出聲。

他松開手,男孩立時爬起來喘氣,那張小臉因為沾了那女人的血和沙,變成了小花臉。

他一把再将那臭小子抓到身前,譏笑道:“你不想死嘛?

想死還掙紮幹嘛?”“我呸__”

這次他歪頭閃開了那口唾沬,再次将那臭小子的頭壓到地上,湊到他耳邊道:“死多容易,想死随時都有牆等着你去撞,有崖讓你跳,有繩子讓你綁脖子,可你難道不想替你娘報仇了?活着,就能找機會宰了我。死了,你就什麽都不是。”男孩一怔,停止了掙紮。

他從眼角瞄見那幾匹骁騎掉轉馬頭走了,這才松開了那男孩,站了起來,當那孩子再次爬起來,他雙手叉腰,跨開雙腳,冷冷俯視着那臭小子,皮笑肉不笑的建議道:“你想報仇就得活下去,活下去當我的奴隸,替我倒酒、喂馬,幫我刷背、煮飯,你要做得好,我就給你一把刀,看你是要宰了自己或者你要是夠厲害,想打倒我宰了我也行一”其他小兵聽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這也太為難他了,這小子就和只小老鼠沒兩樣,如何能打得倒被稱為阿朗騰的你,這不是叫他去摘月亮還容易些嗎?哈哈哈哈--”男孩黑不見底的瞳陣”滿是恨意,一張小臉漲得極紅,可雖然喘着氣,那孩子卻不再試圖攻擊他。

他看得出來,他已經把那報仇雪很的念頭塞了進去,塞進他那顆小腦袋裏。

這年頭,好死比賴活着好,也許他應該讓這孩子死去,對這孩子來說,死了或許還比較輕松。

可現在這臭小子不會想死了,他會想盡辦法殺了他,就像當年的他一樣。

當他轉身離開,他知道那臭小子會自動跟上。

而他也确實可以聽到那小小的腳步聲跟在身後,那是死亡倒數的聲音,那是他給自己找來的死神。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