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1)

阿朗騰猛獸的意思。

那家夥是他見過最恐怖、殘忍的家夥。

穿着漢服的男孩跟着那家夥走過有如煉獄的戰場,穿過大軍營地,來到了最為破敗的一處小營。

他要報仇,他要殺了那頭猛獸,那個殺人不眨眼的惡狼。

“喂,你是哪來的小老鼠?”一名大漢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細瘦的肩頭。

他回頭,看見那大漢腰上挂了十數只血淋淋的耳朵,那些耳朵還在滴血,看來異常恐怖,男孩反手抽出了那人腰上的匕首,正當他想将匕首送入那王八蛋的腈部時,大漢已一拳揍了過來,他手”的匕首碰都沒碰到人家,已經被打飛了出去。

那一拳很重,他還沒落地,眼前就已半黑。

恍惚”,他看見那殘酷的家夥擡腳就要踹來,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腳,将他頭下腳上的倒提着。

“放……放開我……”男孩開口抗議,但這樣被倒提着,只讓血沖腦,讓他吐出了一口血,頭更暈。

那可惡的怪物沒有放手,只是倒提着他,用一種極其冷酷的眼神看着那大漢,道:“這小老鼠是我的。”“他是新來的?”大漢露出鄙夷的表情,晬了一口:“呸,這種貨色能做什麽,只會浪費糧食。”“我需要人來跑腿,還是你想要做?”

怪物淡淡說。

大漢一愣,眼角微抽,悻悻然瞪了那小老鼠一眼,哼了一聲,摸着鼻子嘟囔着轉身離開,往營火處走去。

男孩虛弱的喘着氣,只覺熱血湧上鼻頭,溢了出來,隐約”他能聽見那大漢碎念着些肮髒的字眼,但這怪物像沒聽見,只提着他往那破營帳裏走,跟着他就昏了過去。

黑暗如潮水般來去一

男孩張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座圓形的營帳裏,鼻間充滿着血與汗、金屬、千草、羊毛的味道。

他躺卧在幹土上。

起初,他還槁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然後他看見了那道出現在身前的巨大黑影,那個殺了娘的怪物。

他心頭一驚,才要搜尋武器,還沒來得及動,一把匕首就被插入了他眼前的泥地裏。

“這裏不是南方,外頭那些也不是什麽文弱書生,你若拿匕首對着人,就要有被殺的覺牾--”偾怒讓他失去了理智,沒等對方話落,他抓起匕首,再次朝那怪物沖去,但他還沒近身,才舉起匕首就被一腳掃飛,再次摔倒在地,手”的匕首掉了出去。

那一摔,讓他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爬不起身,那蠻子卻已經蹲在眼前,譏諷開口。

“沒有蠻力,就要懂得卑鄙。”

男孩惱很的擡起頭,怒瞪着他。

“像你這樣只會叩起來橫沖直撞,是最蠢的,就算再過十年你也殺不了我。”鼻血從他鼻子裏流出來,他以手背抹去。

那家夥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将匕首從地上撿起來,道:“如果你想拿匕首對着人,至少要學會怎麽用它,你最好把之前那些花拳繡腿都忘了,耍那些劍花是表演、跳舞的人才會用,你若想殺人,刀柄要握緊,匕首刺出去之前,手不要往回縮,不要擡高,你只需要握緊刀柄,然後……”他說着,刷地将匕首再次刺入泥土”。

“只要用力刺出去就好。”那恍若從地獄”冒出的低沉嗓音淡淡說着。

那把匕首,刀刃的部分全沒入幹燥的土地裏,只剩刀柄露在外頭。

他瞪着那刀柄,一陣無言。

“做不到這點之前,我勸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那怪物冷冷的說:“現在,去把火生起來,讓自己有點用處。”他沒有動,只是瞪着那怪物。

怪物挑眉,用那雙像是在黑夜”也會發光的冷黑瞳眸,道:“我可以讓你生,也能讓你死,你自己選。”看着眼前這冷酷的家夥,他知道這怪物說得對,光靠蠻力,就算再過十年他也不可能殺得了他,要報仇他得先活下來,方才因為太過沖動,他差點死在外頭那蒙古兵的手裏,他必須有耐心,得找機會、等機會殺了他,即便這表示他得為仇人做牛做馬。

他吸氣、再吸氣,努力壓下胸”怨很的怒火,爬了起來,慢慢走去位在這座帳”央的地爐,但那裏什麽也沒有。

他回頭看那坐在一張破毯上的怪物,道:“沒有柴火。”

“所以呢?難道要我去幫你搬柴火?”怪物不耐煩的看着他說:“去外面找。”男孩眼角微抽,握緊了拳頭,忍住氣,快步走了出去,營帳外,那些蠻子三五成群的東聚一處、西聚一處,天要黑了,他們各自生了營火,他看見男人們從一獨輪車上抽出柴火,他也走過去抱下一些。

“喂,你哪來的--”一名大兵又抓住他。

想起先前的教訓,男孩忍住想反抗的沖動,這些人确實不是什麽軟柿子,他要是反抗只會在報仇前,先被人殺掉,所以即便萬分不爽,他還是張開嘴,低着頭啞聲道:“阿朗騰叫我來拿柴火。”一聽到那稱號,那大兵眉頭一皺,“你新來的?

狗屎,你這小子提得動刀嗎?這年頭的貨色越來越差了。”他臉頰抽動,但強迫自己閉着嘴。

大兵松開了他的肩頭,朝他揮了揮手。

他趕緊抱着柴火走開,卻聽見夜風傳來那大兵和同伴的對話。

“真不知阿朗騰撿這麽瘦小的回來做什麽,一點用處也沒有,我看根本撐不到下座城。”“啧,說不得他看上了那小子,瞧他那身漢服,八成是宋人,人家都說南方來的比較細皮嫩肉,反正火一熄,是男是女都沒差,有洞就好--”他聽得心頭一寒,回營帳的腳步遲疑了起來。

夕陽即将西下,晚風襲來,吹得那老舊營帳的布獵獵作響。

也許他應該趁機逃跑,他已經發現,這地方沒人在乎一個男孩,也許是因為看起來一點也沒有威脅性,他在營地裏走來走去,也沒人覺得竒怪,或許他可以就這樣走出去,離開這裏,跑得很遠很遠。

但,他手上仍沾着娘的血,衣衫上仍有娘千掉變成褐色的血,他仍能清楚看見那怪物将刀射穿娘的脖頸,感覺到娘的血浸濕了他的身體--沒有蠻力,就要懂得卑鄙。

怪物的話,在腦海裏回響,熊熊的恨意在他心頭燃燒,他死都不怕了,若能殺得了那怪物,怎樣都行。

他沒有蠻力,但他可以學着卑鄙。

所以,他舉起腳步,再次抱着柴火往前走。

營帳裏,那怪物盤坐在氈毯上,正在處理腿上的箭傷。

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用火石生起了火,營帳裏一下子亮了起來,當他擡眼偷瞄那怪物時,怪物已經脫去了身上皮甲,那害他一嘴牙差點崩掉的護臂被解開擱在氈毯旁;他很卑鄙,刻意以牛皮包裏在銅護臂外,讓人以為他那兒的防護就只是那樣而已,待人攻擊了那兒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當怪物轉身時,一見那營火開口就沖着他罵。

“你這蠢蛋沒生過火嗎?別把所有的柴都丢進去,幹柴是用來起火的,剩下的用旁邊那籮筐裏的幹糞就行了!”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動作。他是聽過這些蠻人用曬幹的牛糞、馬糞當柴燒,沒想到是真的。

他轉頭朝旁邊那籮筐裏的幹糞看去,遲疑了一下。

“怎麽,怕弄髒了你千淨的小手?”怪物冷哼一聲。

他眼微眯,伸手抓了一塊就往火裏丢。可即便如此他仍忍不住屏住了氣息,怕那東西發出臭味。但那幹糞非但摸起來沒有想像”糟,當他再無法憋氣,發現它燒起來也沒有竒怪的異味。

事實上,它只散發出了千草的味道,也不太冒煙,就算偶有些許的煙會從帳篷正上方的圓形孔洞”冒出,不會和得滿帳都是煙。

他又拿了幾塊幹糞放到火堆裏,直到它們堆成了一圈。

“夠了,去打水。”怪物眼也不擡的指着旁邊的木桶說。

他緊抿着唇,仍依言去打了水,然後又被指使去拿大餅、馬奶。顯然對其他士兵來說,這家夥也是個怪物,只要提到他的稱號,他們通常會立刻把東西給他,當他再次回來時,怪物已經把身上的防護和衣物全都脫掉了,他赤裸着堅硬如石的身體,坐在火堆旁,将一把刀的刀尖燒得通紅,眼也不眨的把其烙燙在他大腿的傷口上。

烤肉的味道瞬間散發出來,叫人聞之欲嘔,但他卻也同時注意到,那家夥的臉連抽都沒抽一下,像是早已習慣這種處理方式,當他把食物送過去時,發現這怪物強壯的身上到處都是類似的新舊傷疤。

察覺到他的靠近,怪物擡眼看他,男孩把食物遞出去。

怪物伸手接過,從旁扔了一件又醜又臭的衣服給他。

“把這換上。”

他沒有抗議,他需要這醜衣,他身上的衣裳是絲質的,太好了,雖然沾滿了血,可他知道有人注意到了,他每次出去都能看見有人在看他的衣,但他不能到外頭換,外面人太多了,他們會發現他的秘密。

之前,他不想活了,所以不在乎會穿幫,可現在不一樣,現在他想活下去,他要手刃親仇,要看着這王八蛋遭到報應。

抓緊了手上的衣,他盯着前方那怪物。那家夥狼吞虎咽的在吃那大餅,看也沒看他一眼,他心跳飛快的解開腰帶,用最快的速度脫掉外衣,把那土灰色的醜衣套換了。

“把水倒掉,換一桶千淨的。”怪物邊吃邊說。

他提着水捅,快步走出營帳,到最近的水源換水,順便把自己的手與臉洗幹淨,娘的血染紅了那捅水,他以為自己會哭出來,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哭,只教很滿盈。

他會替娘報仇的,他會。

當他再回到營帳前,看見七個被繩索綁着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進去放在原來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盤着腿在吃東西,等喝完最後一口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着的人有好幾個都抖了一下。

“你們知道這裏是哪裏嗎?”怪物間。

跪着的男人與男孩們蒼白着臉,紛紛揺頭。

他用最平淡的語氣,道:“這裏是奴隸營,所有軍營最爛、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們的工作。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這裏的兵。你們可以試着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騎兵隊的樂趣,被抓到的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至少我從來沒看過。想要離開這裏的唯一辦法,就是努力活下來,你要是活得夠久,等你上頭的人死了,你就會得到他的位置。”這番話,坦白得讓人無言。

那七個人都錯愕的瞪着那怪物,怪物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抓起另一個大餅,咬了一口,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七個人,說。

“我不會綁着你們,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負責後果,明白嗎?”新來的奴隸兵紛紛點頭,怪物揮了揮手,點了其”最年輕的兩個,指示大兵。“把繩子松了,這兩個教他們弓弩,然後看哪隊缺人,就往哪補。”I"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繩給砍了,讓那些人拆掉綁在手腕上的粗繩。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來。你們聽到阿朗騰說的話了,在這裏只要你想辦法活着,每日早晚都會放飯,我們這裏五人為一伍,伍”四名為槍矛手,一名弓弩手,開戰前夕才會給你們……”那大兵帶着七個人走了出去,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着一旁他長眼睛見過最醜的破毛氈道:“自己去窩着。”天黑後,氣溫冷了下來,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走過去縮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氈裏住自己,他悄悄将手擱到胸口,握緊剛剛偷偷藏在衣服裏那根最尖利的木頭,然後等着事情發生。

可那怪物再沒理會他,沒過來對他亂來,也沒有再做別的事,那家夥只是在那張最靠近火堆的毛氈上,抓了一塊又臭又舊的毛皮,抱着一把大刀躺下。

風在營帳外飒飒吹着,火光在地爐”搖曳。

他偶爾會聽到帳外有人經過,聽見遠處人們的說話聲,他緊盯那個似乎已經熟睡的家夥,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但那家夥從頭到尾沒有翻過一次身。

那怪物一定是醒着的,還醒着。

他知道,但他無法不注意到那把匕首依然還插在地上,刀柄像是在誘惑着他,雖然胸口這根木頭十分尖利,但總沒匕首堅實。

夜已深,柴火燒得只剩餘燼,外頭的人聲也漸杳。

說不定這家夥睡覺就是不會翻身?

他看着那怪物,忍不住又瞄了那匕首一眼,半晌,他松開緊握的木頭,慢慢的、極為小心的,不敢發出丁點聲音的爬過了地面。

怪物依然沒有移動,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規律深長的起伏着。

他好不容易來到了匕首旁,激動的握住了那刀柄用力一拔,本以為這樣就能将其拔出,誰知它動也不動。

他一愣,不死心的以雙手握住刀柄,奮力死命的去拔,甚至叩起來前後搖動,但那把匕首動也不動,活像已和大地融為一體。

什麽狗屎?!

他又急又氣,但也同時感到莫名的恐懼,他緊張的看向那家夥,這一眼,讓他清楚再次看見那怪物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然後警醒到一件事,就算他能拔出匕首,也不可能殺死他。

現在的他,是殺不死這怪物的。

他好想過去挖出他的雙眼,用懷裏那尖利的木頭在他身上戳出幾個窟窿,但他太瘦弱了,不可能制造出比那些傷疤更大、更深,足以置這頭惡狼于死地的傷,他必須等,等到這頭怪物受了更重的傷,等到這頭狼變得比自己更加脆弱。

若想替娘報仇,他得耐心的等。

所以,即便偾怒不甘,他依然放棄了那把匕首,小心的爬回原位蜷縮着。

他可以等,他向來很擅長等待。

他會等到那個機會,殺了那怪物替娘報仇。

當他再回到營帳前,看見七個被繩索綁着的男人和男孩被迫跪在他身前,一位大兵手拿大刀站在一旁。

他把水捅提進去放在原來的地方,那怪物依然盤着腿在吃東西,等喝完最後一口馬奶,他把木碗放到地上,前面跪着的人有好幾個都抖了一下。

“你們知道這裏是哪裏嗎?”怪物間。

跪着的男人與男孩們蒼白着臉,紛紛揺頭。

他用最平淡的語氣,道:“這裏是奴隸營,所有軍營最爛、最差、最糟的工作,都是我們的工作。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這裏的兵。你們可以試着逃走,但那只是增添那些騎兵隊的樂趣,被抓到的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至少我從來沒看過。想要離開這裏的唯一辦法,就是努力活下來,你要是活得夠久,等你上頭的人死了,你就會得到他的位置。”這番話,坦白得讓人無言。

那七個人都錯愕的瞪着那怪物,怪物卻只是面無表情的抓起另一個大餅,咬了一口,冷冷的看着眼前那七個人,說。

“我不會綁着你們,但要是有人惹事,就得自己負責後果,明白嗎?”新來的奴隸兵紛紛點頭,怪物揮了揮手,點了其”最年輕的兩個,指示大兵。“把繩子松了,這兩個教他們弓弩,然後看哪隊缺人,就往哪補。”I"是。”

大兵一刀一刀把繩給砍了,讓那些人拆掉綁在手腕上的粗繩。

“好了,走了、走了,都跟我來。你們聽到阿朗騰說的話了,在這裏只要你想辦法活着,每日早晚都會放飯,我們這裏五人為一伍,伍”四名為槍矛手,一名弓弩手,開戰前夕才會給你們……”那大兵帶着七個人走了出去,說話的聲音漸行漸遠。

怪物看了他一眼,指着一旁他長眼睛見過最醜的破毛氈道:“自己去窩着。”天黑後,氣溫冷了下來,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走過去縮坐在角落,用那破毛氈裏住自己,他悄悄将手擱到胸口,握緊剛剛偷偷藏在衣服裏那根最尖利的木頭,然後等着事情發生。

可那怪物再沒理會他,沒過來對他亂來,也沒有再做別的事,那家夥只是在那張最靠近火堆的毛氈上,抓了一塊又臭又舊的毛皮,抱着一把大刀躺下。

風在營帳外飒飒吹着,火光在地爐”搖曳。

那怪物一定是醒着的,還醒着。

他知道,但他無法不注意到那把匕首依然還插在地上,刀柄像是在誘惑着他,雖然胸口這根木頭十分尖利,但總沒匕首堅實。

夜已深,柴火燒得只剩餘燼,外頭的人聲也漸杳。

說不定這家夥睡覺就是不會翻身?

他看着那怪物,忍不住又瞄了那匕首一眼,半晌,他松開緊握的木頭,慢慢的、極為小心的,不敢發出丁點聲音的爬過了地面。

怪物依然沒有移動,只有胸口随着呼吸規律深長的起伏着。

他好不容易來到了匕首旁,激動的握住了那刀柄用力一拔,本以為這樣就能将其拔出,誰知它動也不動。

他一愣,不死心的以雙手握住刀柄,奮力死命的去拔,甚至叩起來前後搖動,但那把匕首動也不動,活像已和大地融為一體。

什麽狗屎?!

他又急又氣,但也同時感到莫名的恐懼,他緊張的看向那家夥,這一眼,讓他清楚再次看見那怪物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然後警醒到一件事,就算他能拔出匕首,也不可能殺死他。

現在的他,是殺不死這怪物的。

他好想過去挖出他的雙眼,用懷裏那尖利的木頭在他身上戳出幾個窟窿,但他太瘦弱了,不可能制造出比那些傷疤更大、更深,足以置這頭惡狼于死地的傷,他必須等,等到這頭怪物受了更重的傷,等到這頭狼變得比自己更加脆弱。

若想替娘報仇,他得耐心的等。

所以,即便偾怒不甘,他依然放棄了那把匕首,小心的爬回原位蜷縮着。

他可以等,他向來很擅長等待。

他會等到那個機會,殺了那怪物替娘報仇。

他這輩子沒這麽痛很過一個人。不,這家夥不是人,這些蒙古兵都不是人,鬼,惡鬼。

惡狼--

赤紅着眼,他環抱着膝頭,在黑夜”,死死的叮着那頭沉睡的怪物

有個人踢了他的腳兩下。

“臭小子,起來!”不耐的低咆聲音隆隆,灌耳。

男孩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只看見那家夥雙手抱胸的杵在眼前,擰眉俯嗣他,低咆着。

“天亮了,去領飯!”

怪物看起來有些朦胧,然後他才發現眼裏因為夢到了死去的娘而盈滿着淚,滾燙的淚滑落臉頰,不知為何,只覺得羞惱。他怒瞪着那家夥,擡手抹去臉上的淚,爬站起身,轉身“沒斷奶的家夥。”

眼角再抽,怒火又起,他咬緊了牙關,忍下。

他爬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髒污,抹了下臉,再把垂落的發掠到耳後,才大踏步走出去,沒注意到那怪物擰眉看着他的行為,眼角微抽的暗咒了一聲。

以為他還有事要吩咐,他聞聲回頭,疑間的挑起右眉。

怪物只是瞪着他,粗聲道:“看什麽看,還不快去?”他用盡了全力才沒對他回嘴,只強迫自己轉頭快點走出去,以免忍不住又對這王八蛋惡言相向。

天際微微泛白,還沒全亮,外頭十分寒凍,他呼出的氣息都成了白煙。可營帳外,人們已經三三兩兩的開始活動,拿着木碗排隊去火頭兵那兒領飯食。

他摩擦着冰冷的小手,快步走到炊煙處去。

昨夜之後,火頭已認得了他,知他是阿朗騰新來的跑腿,優先給了他一碗馬奶小米粥,和一盤烤羊肉。

他領了粥與肉回帳篷,聞着了肉香,這才開始覺得餓。

帳篷裏,怪物已再次穿上了衣物與皮甲,正在磨一把刀,他把那碗粥與那盤肉遞上前,還沒放到地上,怪物已經以右手接過粥喝了一大口,左手拿刀戳起一塊肉就律律有味的大吃特吃起來。

咕--

這如蛙鳴般的聲響驀然響起,教那怪物一愣,停下了阻嚼進食的動作。

緩緩的,怪物擡起眼來。

咕咕咕……

他既氣惱又尴尬,卻阻止不了饑腸辘辘。

打從咋天早上之後,他就粒米未進,甚至連水都沒喝過兩口,咋夜他還不覺得餓,但睡了一覺醒來,一聞到食物的香味,他的肚子就自作主張的抗議起來。

那怪物依然瞪着他,雖然宭迫,他仍硬撐着瞪回去。

一時間,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峙着。

怪物瞪着他,慢慢張開口,咬了一口肉,咀嚼。

他不讓自己吞咽口水,逼着自己轉開視線,但他真的餓了,餓得前胸貼後背的,所以即便轉開了視線,他卻依然能聞到那烤羊肉的香味,以前他總覺得關外的食物他吃不慣,可在餓了一天一夜之後,那孜然羊肉的香味讓他聞得口水都快流了下來。

所以,他的肚子還是很不配合的再次鳴響。

咕咕咕……嚕嚕嚕……

“狗屎。”

一聲咕哝憑空冒了出來,他轉頭只見那怪物一口将刀上的最後一口羊肉咬進嘴裏,邊把那碗馬奶小米粥砰地放到了地上,粗魯的瞪着他道:“拿去,快點吃一

吃。”<——______________他僵看着那家夥,不肯動。

“快吃,等一下還得千活,我可不想晚點還得扛着你回來!”說着,那怪物站起身來,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看着那家夥高大的背影,有那麽一剎,他好想把那碗馬奶粥拿起來砸到那王八蛋身上,但小米粥钹濺了些許出來,讓他想起來這是食物,而在過去北上出關的路途上,他确實知道糧食是有多麽珍貴,即便不爽,他還是阻止了自己浪費食物。

再說,身為一名奴隸,他很清楚要有體力他才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也渴了。

所以,雖然他向來不愛蒙古人的食物,特別是那種米白色的馬奶,他還是揑着鼻子,把那馬奶小米粥倒進幹視的嘴裏。

誰知,那馬奶小米粥嘗起來不像他之前喝的一樣有種腥味,反而帶着一點清甜,微微的甘,雖然說不上很好喝,但也不難喝,也不會酸酸的,他微微一愣,好竒的再嘗一口。

那真的不酸也不腥,溫熱的小米粥入了腸胃,讓饑渴的腸胃得到舒緩,他跪坐在氈毯上,慢慢再喝一口。

開始進食之後,他胃口一下大開,他喝完了小米粥,發現那怪物沒将那盤烤羊肉吃完,忍不住伸手揑了一小塊來吃,然後又一塊、再一塊。

熱燙的食物溫暧了冰冷的手腳,他總算覺得自己不再那麽虛弱。

起風了一

當他吃飽走出帳篷時,營帳外天已大亮。

他轉頭看去,看見隔壁營區裏,滿滿的旌旗随風飄揚,獵獵作響。

咋日被抓來,他正瀕臨崩漬狀态,并沒真的看清這整個營區,如今才發現他所待着的這個營,真的比旁邊那些營區破舊,不像別的軍隊一個營有好幾座帳篷,士兵似乎多數都是睡在篷子裏,這裏的人都是席地而睡,若有一張毛氈當鋪蓋就很了不起;這兒唯一的帳篷又破又髒,整個就是灰黑色的,和其他帳篷半點也不一樣。

而且整座大軍裏,看來似乎只有這裏沒有插旗。

“整隊!”

一聲大喝突然響起,他吓了一跳,轉頭看去,只見所有的人都立刻放下手邊的事物,快速奔跑到這破舊帳篷的空地,在那叉開雙腳的怪物前排列整齊。

他沒有動,只杵在原地,但那怪物沒有理會他,冷冷掃視着衆人一回,開始說話,他先用蒙古話說了一遍,一旁一位獨眼的大兵就用回回語說一遍,再用漢語複誦一遍。

他聽着聽着才發現,原來這家夥竟是要帶着這群奴隸兵回咋日的戰場上收屍。

“今日要做的,就是把戰場上遺留的可用之物拾回,凡遇我軍将士屍首,就搬上板車運回,交由孛額公祭。所有在戰場上找到的金銀財寶,戰甲皮革、刀槍劍戟都要交回,萬勿私藏。若有違者,軍法伺候。我可不會費事替你們收屍,聽清楚了?”“是!”

那一日,那百來名奴隸兵都被帶到了那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成一直線開始整排往前,翻找戰死的士兵身上的錢財與刀劍,若是蒙古人的屍首便會被運回,若不是,其身上的武器、铠甲就全都會被剝了下來,裝到另一輛車上。

既是戰場,屍身就不會太好看,常有缺胳臂斷腿、肚破腸流的。

清晨時,因為夜裏寒凍,味道還好,但兩個時辰之後,天氣一熱,什麽味道都冒了出來。

汗臭味有、血腥味有,就連屎尿味也混雜其”。

起初,還有人試圖說話,到了後來,根本沒人想要開口,在屍體”打滾了幾個時辰,人人身上都沾染了屍臭味,那可怕的味道像是進入骨血,鑽到了皮膚之下、心肺之”。

而他胃裏的食物,終于在看到一個眼珠子從眼眶裏掉出來,腦袋只剩一層皮連着的士兵屍首時,沖到一旁把早上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那怪物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冷看了他一眼。

他以手背抹去嘴角穢物,壓下惡心感,揺搖晃晃的走回去繼續搶劫那些倒霍的屍體。

那天唯一發生的好事,是他趁嘔吐時,藏了一把找到的匕首在懷”。他看見另一個新來的奴隸也藏了一把刀,他知道一定也有其他人這樣做。

不知道過了多久,所有的奴隸兵終于來到了城門口,那時他早已累得手腳發軟,身上沾滿了別人的血,思緒麻木成一片空白。

曾經保疆衛土的士兵們仍被棄:?于荒野,但他累到無法感覺,當他們進城離開那片戰場時,他對那些被搶劫棄置的屍首沒有任何愧疚,直到再次經過那熟悉的大街,看見那通往曾經住了數月的屋宅巷弄時,他才猛然回神。

那座坊牆已經傾倒,裏面成群的屋宅焦黑一片,從昨夜到今日,這兒不知何時慘遭祝融,大火将所有的一切燒成了灰,只留殘敗的黑炭。

他有些恍惚,無法置信的瞪着那片焦黑仍冒着徐徐灰煙的廢墟,腦袋裏一片空白。

這兒雖然偏僻,但人心良善,咱們先在這兒住下,待風聲過去後,看看情況再回鄉,可好?

娘溫柔的聲音,驀然響起,猶在耳畔,但這整座街坊早已燒光。

娘……娘還在那兒……還在那兒……

無法多想,忘了身處何處,他已轉身舉步,試圖朝住處奔去。

一只大手猛然抓住了他的肩頭。

“不準去!”

他回首,看見那高大又肮髒的怪物。

因為太累、太疲倦、太傷心、太偾怒,他忘了應該等待,忘了得耐心才能報仇雪恨,所有的痛苦、悲恸都上心頭,再顧不得其他,他再次叩起來對那王八蛋拳打腳踢,甚至忘了應該要使用藏在懷”的匕首。

“都是你!都是你!你把我娘還來--”

可他太過虛弱,揮出的拳腳都像雨點一樣,對那怪物無法造成任何傷害,那家夥甚至懶得阻止他,過度激動只讓他一陣目盲,再回神已癱倒在地仰望着開始被黑點占據的無雲籃天。

淚水迸出眼眶,他上氣不接下氣,累得甚至爬不起來。

“把我娘還我……還我……”

他抖着蒼白千裂的唇說。

朦胧”,只看見那高大的黑影遮住了半邊的天,蹲在他眼前,冷谟開口。

“燒成灰比爛捭好。”

他氣沖上腦,只能很很的瞪着眼前那模糊的身影,嗄聲道:“我很你……”怪物扭曲嘴角,冷笑。

“很我的人不差你一個。”

他好很、好很,娘為他死于非命,而他竟連替娘收屍都做不到。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黑暗逐漸奪去了他所有的視線與意識。

一定會……

我知道一

刀柄一

兩星來,他已回到了帳篷裏,眼前只有那把沒入土裏的刀柄,那是他嘔吐時藏在懷”的那把。

他驚慌的坐起,匆匆拉開那肮髒的衣裳,在看見他的圼衣完好如初,腰帶也好好的綁着,可即便如此,他仍有些驚疑不定。帳篷裏不見有人,只有地爐裏的營火在晃動,帳外遠處有人聲,但不在附近。他太蠢了,蠢極了。

半坐在那肮髒的氈毯裏,他知道自己差點又死于非命,他應該要冷靜一點,更冷靜一點。

可;娘..

想起娘親被大火燒得屍骨無存,心”猛地一絞,淚水又上眼。

他不會再哭了,再也不哭了。

他早就應該明白,哭泣對事情沒有任何幫助,在仇人面前崩漬也一樣将臉埕在雙手”深呼吸,他試圖鎮定下來,然後才慢半拍發現他的手是幹淨的。他瞪着自己幹淨的雙手,知道有人替他擦洗了手,還有臉。

有那麽一瞬間,恐懼上腦,揪心。

驀地,有人掀開門簾走了進來。他猛然轉頭,發現來的是那怪物,這家夥說過不會扛他回來的,但他把他給扛回來了,還替他洗了臉和手。

為什麽?

他心跳飛快的吞咽着口水,莫名有些慌亂,害怕這家夥已經發現--“醒了?”發現他已坐起身,怪物橫來一眼,冷聲道:“很好。去打水,打完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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