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第二天,她一起床就發現自己全身發疼,腳軟腿酸。
可他伺候着她,為她端茶送飯,幫她收拾東西,甚至為她梳了發。
對咋夜的失控,他有深深的傀疚,即便她說自己已經好多了,他仍堅持要她在床上休息。
瞧他如此擔優,繡夜乖乖躺回了床,多睡了兩個時辰,可他一不在,炕床就顯冷,雖然因為太累仍會睡着,卻也總會不時驚酲。
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若非身疼腿酸,胸口、腰側也還殘留些許昨夜交歡留下的紅腫,床上也沾染着他的味道,她還真會以為那只是場夢。
到了将近午時,她還是忍不住下了床,到廚房為他煮了飯菜。
他食量其實不小,回來時,總也餓極,他從不喊餓,可她曉得,她煮的飯菜,他總吃得一粒不剩,幸好阿得這兒也不缺米糧。
她把阿浔的份,送到她那兒,那女人面無表情的吃着,像吃啥也沒滋味似的,但她總也是會強迫自己把食物塞進嘴裏。
繡夜起身,不再多打擾她,只道。
“一會兒,我要去市集送飯,你有什麽需要買的嗎?”阿浔聞言,忽然停下用筷子把米粒送進嘴裏的動作,擡眼瞧她,瞧了許久,卻半天不答話。
她被她瞧得小臉漸紅,連耳也熱。
莫名的,總覺得眼前這女人,什麽也知道了,知道她咋晚做了什麽,知道她一會兒是打算去做什麽。
然後,那總是面無表情的巫女,扯了下嘴角,竟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沒,我沒什麽需要的,你去吧,甭急着回來。”這話,讓她更羞,只能忍着臉紅,匆匆告退。
為了方便他吃,她烙烤了一張大餅,弄了一碗熱騰騰的羊肉放到厚實有蓋的陶盅裏,才提着木盒,蓋上保暧的舊布,上市集去找他。
到了地頭,人聲鼎沸,她穿過人群,到他先前自個兒拿廢木料簡單钌成的攤子前,那攤子雖然簡陋,但讓他有地方能放蠟燭,不需走來走去。後頭的牆上,挂着她寫的那塊木板,除了漢字,她後來還請教了阿得,在上頭寫下異族的文字,好讓異國來的商旅,也能看懂。
他正賣蠟燭給人,一擡眼瞧見她,愣了一愣。
“你怎來了?”
“我給你帶了點吃的來。”
她走到他身邊,他已拉來板凳,讓她能坐下來。
“你應該再躺一下,多休息一會兒。”
她坐下了,卻見他仍站着,濃眉微擰,她伸手牽握住他的手,示意他也坐下。板凳笮小,也是他與她去廢屋裏撿來修好的,坐在一起,其實有些擠,但當她要求,他仍是乖乖的坐下了,就擠在她身旁。
她把木盒擱在他膝腿上,伸手打開來,卻聽他在耳畔悄聲間。
“你走這一路,不疼嗎?”
這兒人這麽多,她還真沒想過他會直接就這麽間了,即便他說得好小聲,她還是擔心被人聽到,猜着。可他如此關心,也教她心頭微暧。
繡夜臉悄紅,一邊将那大餅拿出來,拿筷子替他擱上依然還算熱燙的羊肉,垂眼悄聲答:“不礙事的,走走,才好得快。忙了一早上,你餓了吧?快些吃吧。”說着,她把那包着羊肉的大餅遞給他。
他瞧着她,确定她真的沒事,才伸手接過,然後将其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她。
“你也吃點。”一顆心,又暧。
她其實不餓,可仍接過他的好意,咬了一口,他見了才開始吃他手裏的。兩人肩并着肩,偎坐在一起,一塊兒吃着那大餅包肉,看着前方人來人往,雖然寒風刺骨,可心中都充塞着莫名的暧。
他沒一會兒就把他的吃完了,她再把自個兒手裏吃沒兩口的遞給他。
“我飽了,你幫我吃吧。”
“你再吃一口。”他垂眼瞅着她,低聲哄着。
繡夜瞧着他,如他所願,再咬一口,只是那一口很小很小。
他臉上淳現無奈又好笑的神情。
“我很撐了,真的,你吃吧。”她把那餅夾肉遞到他嘴邊,柔聲道。
從來不曽有人喂他吃東西,他愣了一愣,難以掩藏的暧意上湧,見她堅持,他方張嘴咬了她手裏的餅夾肉。
“好吃嗎?”她瞅着他間。
“嗯。”他點頭,再咬一口她送到嘴邊的餅夾肉。
她揚起嘴角,笑了。
他眼一緊,心頭跳快了兩下。
這小女人很少笑,他很少看見她笑,但每當她笑時,總讓他忍不住直叮着瞧。那微揚的嘴角,沾到了些許肉汁,他擡手替她抹去,只見她瞬間羞紅了臉。可這一回,她沒閃避他的觸碰,沒有退縮。
他差那麽一點,就低頭吻了她。
幸好這時有客人上門,他才猛然回神,起身上前招呼客人。
繡夜羞然的瞧着他寬厚的背影,悄悄摸着發燙的小臉,知道此刻自個兒雙頰定然已經紅透,她曉得方才那瞬間,他想低頭吻她。
來到這兒,不需再當那兇惡的百夫長之後,她才發現,他是個沉默的人,以往,她并不是那麽清楚他在想些什麽,不清楚為何他有時候會突然行甚至藉故轉身離開。
可如今,她終于知道那是為什麽。
回想起來,他每次那般,眼裏都有同樣的神情。
以前她認不得,經過咋夜之後,卻萬分清楚明白。
他突兀的沉默,突然的走開,都是因為他想要她。
可他總忍住了,因為她不讓碰,所以他便強忍着,一再強忍。
一顆心,悄悄再跳快些許,總也因這些日子以來,他為她做的那些點點滴滴微不足道的小事,悄悄的抖,偷偷的熱。
有時,她真不知,傻的是他,還是自己。
瞧着眼前那男人流利的和人以方言對答買賣,她不禁佩服起來。
雖然她能讀寫漢字,可他卻懂得多種異族方言,若換成是她來賣,說不得還無法攢得如他一般多。畢竟,漢文在這兒其實才是異族文字呢。
客人買了蠟燭,走了。
他坐回她身邊,她掏出手絹擦手,替他也擦了一下,然後忍不住也擡手拿手絹擦去他嘴角的肉汁。
他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扣。
她沒抽手,只紅着臉任他握着,然後瞧着他道:“你教我怎麽說那些話好不好?你教我,我寫給你看。”他一怔,垂眼瞧她,半晌,只應了一聲。
“好。”
他的聲音有些啞,讓她喉也微緊,忍不住又擡手撫着他的臉、他的耳。
結果,他還是在光天化日、大庭廣衆之下,低頭吻了她。
當他退開,她瞧見不遠處,那叫阿莉娜的女人死白着臉,瞪着她與他。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她才想起她特意忍痛走那麽大老遠來,是為了做什麽。
方才一瞧見他,她便忘了擾了她一早上的忐忑不安。
不過,看那女人不甘心的臉,她猜她也算是有達到目的。
但是為了以防萬一,她依然伸出了手,忍着羞,大膽的環住了他的腰。
阿莉娜見狀,把頭一擡,腳跟一旋,轉身走開了。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特別來宣示主權,實在不知羞恥,可她仍萬分羞監又有些安心的把臉埕進他懷裏。
這男人是她的,她的。
那之後,她日日也為他送飯,陪他坐在那小凳上一塊兒吃着。
日久,附近的小販,人人也知道她是他的妻。雖然,偶爾也會遇見一些風情萬種,又大膽豪放的姑娘,可他再沒多瞧誰一眼。
人都知,他和小妻子感情好,雖沒啥甜言蜜語,但他的視線總在她身上,她也總依偎在他身旁,以為沒人發現時,兩人的手總會偷偷的交握着。
阿得這兒的工作沒那麽多,他便在晨起為她打好水之後,便去市集裏找零工,幫人上貨,卸貨,待午時,才到攤子裏賣蠘燭。
那時,她便會來,同他一起。
待得黃昏,方會一同提着買好的材料和雜貨回轉大屋。
但總也有時候,她會被阿浔叫去幫忙而無法過來,等不着她,他總也坐不住,會先回大屋看一下,确定情況,看她需不需要幫忙,然後才會回轉市集。這一天也是如此。
有人前來求醫,是個不小心摔下馬的商人,因為阿得不喜歡碰人,非不到必要,她絕對不碰,繡夜便幫着将那撕裂傷口清理幹淨,縫起。
他見了,便沒再擾她,回轉市集忙去。
然後,便瞧見了先前曽同她攬客,販賣精美梳子、發簪、木盒的攤販。
不自覺的,他在那攤子前停下了腳步。
他叮着那把梳子看。
周圍人潮池湧,小販商旅來往,議價的議價,叫賣的叫賣。
她喜歡這一攤的梳子,他知道。
他見過她盯着它瞧,那上頭有着江南的風光水色,用海裏的貝殼鑲嵌制作。
他沒看過海,聽說那比他曽見過的大湖、海子都還要大。
這東西讓她想家,可每回經過,她雖沒停下腳步,總也忍不住要看上一眼,甚至不由自主的握緊他的手。
她從沒提過,要回家鄉去,他猜她再也無法回那千裏之外的家園,卻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幾乎不記得家是什麽樣子的了,兒時的記憶,早已模糊不清,就連慘死的爹娘,早在他報仇之前,面目就已模糊,連痛與很,都在之後長年的争戰殺伐中,變得淡薄。
是她喚起了他對娘的回憶。隐約中,只記得娘似也是漢人,總在月下,和他訴說那水鄉的美,說起老家,語氣總也帶着思念,眼裏也同她一般黯淡。
他記得有一天,爹送了娘一只銀镯子,宋人的巧匠做的,上頭雕有秀麗的蘭花,萬分精美,娘感動得說不出話來,當下把那镯子戴上,到死也沒取下來過。
“大爺,我識得你,你妻是宋人吧?你有看上哪一樣嗎?我算你便宜。”小販沒上回那般熱切,可也笑咪咪的。
他以往,總把攢的錢,全給了她,無論是賣蠟燭的,或是打零工搬貨領的工資都一樣。而她總把錢拿去還,或再去買材料,從未買點自己私人的物品,就連她現在用的梳子,都是和阿得借的,不是她自個兒的。
他沒有太多的錢,但他想給她些什麽,讓她留點什麽在身邊,讓她有一把自己的梳子。
他垂眼看着那些精美的木梳,本想拿那在兩條水紋上盛開的荷花,卻看見旁邊有着一把半月形的木梳,上頭鑲嵌着一朵小小花兒,那木梳雖然樸素,但五瓣的小白花,襯在烏黑的木梳上,看來異常顯眼。
他指着那小花的,間。
瞧他像真有興趣,小販熱絡了起來,口若懸河的介紹着:“這是梅,梅花。在天冷的地方才會開的,這兒少見,但咱們那兒多呢,整朵花比一文錢還小,可一開就開滿樹。在咱們那兒,松竹梅又被稱為歲寒三友,文人雅士可愛着,因它耐冷,雪都沒融全,就搶着在雪中開了,他們說這花啊,雖小卻潔白,不畏寒凍,象征堅忍不拔,很受歡迎的。”這小小的白花,讓他想起她。
“這一把,多少錢?”他再間。
“十五文。”
那是他好幾天的工錢,可他想要她擁有它,是以仍掏出了錢袋。
小販瞧着他數着那些銅錢,數了十五枚。當他把錢遞過去,身後突然騷動了起來。
他回頭看去,只見人喊。
“小偷!小偷啊!欄住他!王八蛋,把我的錢袋還來!”商旅們最很偷人錢財的小偷強盜,人們一聽,紛紛要上前阻攔,可那小偷有些武功,身手不錯,幾個試圖攔他的,都被他揮拳打開,那偷兒邊跑還邊故意弄翻人的攤子,阻止人們抓他,眨眼已飛奔過他身旁,差點撞飛仍在他手中的銅錢。
這兒的人,來此行商,皆要走上千百裏,攢的都是辛苦錢,他的當然也是。雖然及時側身閃過,他已有些惱火,未及細想,他握緊銅錢,一個大步上前,一拳就打在那偷兒臉上。誰知偷兒身手靈活,倏地閃過,還亮出了一把小刀,朝他揮來,試圖将他逼退。
這下,教他臉更冷,輕易閃過那鋒利的小刀,抓了一個空隙,一腳踹了出去,偷兒被他踹飛到牆邊,痛得跪倒在地,知兩人武功相差太多,驚慌的爬起身來想再跑,他已一個箭步上前,從後揪住那偷兒的衣領,将他再次抓去撞牆,跟着握拳就要揍下。
豈料,卻在這時,看見那小偷驚恐的臉上,烙着一個鮮明的烙印。
奴隸的烙印一
他一怔,遲疑了一下,沒真的揍下去,只将那家夥抓在手中沉重的錢袋扯下,松開了他的衣襟,冷聲斥道。
“滾!”
那偷兒一怔,瞪着他,跟着沒有質疑自己的好運,迅速轉身跑了。
他抓着錢袋回身,那苦主氣喘籲籲的跑來,他把錢袋交給了那人。
“這位兄弟,多謝,多謝--”
苦主感激不盡的接過錢袋,頻頻和他道謝,高興得熱淚盈眶。
沒被人謝過,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加上旁邊的人,竟一起開始鼓起掌來,只覺莫名尴尬,略微點一下頭,就匆匆轉身走了。
見事了,人們才散了開來,再次去做自個兒的生意。
他走沒多遠,發現手裏還握着銅錢,才想到梳子還沒買,方又轉身回到那賣梳子的小販那兒。
“老板,我要那把梅花的梳子。”他說着,攤開手掌,再次把錢遞了過去。
小販見他又折回,露出了笑臉,一邊把梳子拿給他,一邊道:“大爺,你身手真好啊,幸虧有你,要不那人的錢袋定也找不回來了。”他沉默着,沒多答話。
倒是那小販低頭要接過他手上的錢時,卻發現銅板微熱,而這大爺厚實的手中,仍印着銅板的形狀,可見他方才将錢握得多緊。
小販見多了人,瞧他這身打扮,就知他不是什麽有錢人,可即便如此,還知見義勇為,也沒把那錢袋給污了,想想實在難得,便還給了他五文錢,笑着“大爺,你娘子是我老鄉,我不賺你錢,這把梳子,十文就好了。”他愣了一下,看着那熱情的小販和他臉上的笑容,黑臉微熱,但沒有同他客氣,只是握着那五枚銅板收回了手,開口道。
“謝謝。”
“甭客氣、甭客氣。”小販樂呵呵的笑着,一邊擺着手。“下回再要有需要,記得來找我啊。”他朝那小販點了下頭,将那把梳子收到懷裏貼身收着,轉身走了。
回到屋子裏後,他就試着找機會,想把放在懷裏的梳子拿給她。
可臨到頭了,卻總也沒拿出來,優她不喜歡這樣式,又怕她惱他亂花錢。
所以,一直拖到了吃完飯,都還收在懷裏。
時光,流逝得飛快。
轉眼,寒冬将盡,春風已來。
白日,_日比_日長;黑夜,_夜比_夜短。
冬雪漸融,随着天氣變暧,慢慢露出被遮掩一整個冬季的城牆、屋脊、石板、萆地。
他其實知道,該準備離開了,拉蘇不太可能就此放棄追殺他。
但這座城、這棟屋,仿佛像個堡壘,不只将風雪,也将那些前塵舊事、醜惡過往,屏擋在外。
在這裏,他只是個遠從東方來投親,名叫張揚的漢人,靠着替人做工、販賣蠟燭為生,但他賺的每一分錢,都幹幹淨淨。
在這裏,他不是那惡名在外,兇殘冷酷的阿朗騰。
在這裏,她是他的女人,他的妻。
她為他洗衣、做飯,替他納鞋、縫衣。下雪了,她會替他拍去肩頭的雪;起風了,她會囑他多添一件衣。當他忙完一天回來,她會迎上前來,替他送上一杯茶。而每當入夜,她總也會和他一起在那炕床上,和他肌膚厮磨,與他纏綿歡愛,然後蜷縮在他懷裏悄然入眠。
這是他從來不敢求的生活。
平凡,但簡單。
所以,即便風雪不再,天氣一日暧過一日,縱然他已能在風中,嘗到遠方來的風沙,他仍不想離開。在內心深處,他總有一種,若離開了這荒僻的小城,若到了更大的城市,到了更繁忙的地方,她就不會再需要他,不需再這般依靠他他不是個好人,且身無長物,并不是個值得依靠的男人。
他有的,就只有這傷疤滿布的身體,和只能殺人取命的武藝,更遑論他還殺了她娘,即便她看來像是不再介懷,可他知道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件事。
而她如此聰明,那樣溫暧美好。
每當他看着她,就像現在這般,心總不自覺揪緊。
吃了晚飯,洗了碗盤,他同她回到房間,只見她點起蠟燭細心記帳,她好認真的在數那些銅板,一個一個的拭去那些灰塵、油污,萬分珍惜的将它們排放在桌上,然後将一半收在盒子裏,一半裝在錢袋裏。
盒子是他拿附近廢屋的木材做的,錢袋是她同商人買來的便宜布料縫的。
裝盒子裏的,他知她每和了五十文,就會串起來拿去給阿得,還那巫女錢。裝錢袋裏的,她便會讓他帶着,同他再去買做蠟燭的材料回來。
她總把錢讓他帶着,一開始他沒注意到那是為什麽,直到在市集裏,材料雖是她要的,她總在和人談好價錢後,才要他掏錢付帳。
幾次下來,他方發覺她把錢讓他帶着,是為了給他面子,讓人知道,他才是那個有錢的人,能夠做最後決定的買主。
從來沒有人這麽做,沒人這樣為他着想,沒人顧着他的面子。
面子不值錢,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但她這小小的體貼,卻教他心口熱得說不出話來。
瞧着她小心收拾着那些銅板,胸中那木梳更像是無謂的花費。
不知為何,突然覺得自己很儍。
沒臉直接拿給她,他只能趁她去洗澡時,把那梳子擱到她枕上。然後逼自己看着桌上那帳本,不去想一會兒她若見着了那木梳,會有的反應。
他現在已經認得一些簡單的字了,兩人有空時,她每晚都會指着帳本上的一些文字,告訴他,那個字是什麽,然後間他那個字,用回回、波斯、蒙古話如何說,這地區的方言又怎麽講。
她說是要他教她,實則也讓他有機會認那些漢字。
如今,他已能輕易辨認她寫的數字,從壹到拾,從拾到佰。往常,他總能專注在那些日漸増加的數字上,從其中獲得成就感,但今天卻始終無法專心,反倒更加意識到在她枕上的那把木梳。
她從不過間他去幫人搬貨的收入,那工作也不是天天都有,他給她多少,她就收多少,所以今日當他沒把錢給她時,她也沒有過間。她甚至也從沒檢査過讓他帶着的錢袋。
也許他還是把那梳子收起來好了,現在或許不是什麽好時機。
他想着,便要起身去把那木梳收回來,可她卻在這時進門了,他一僵,只能繼續坐在原地,忐忑不安的叮着眼前那帳冊瞧。
她經過他身後,帶來一陣香風,他聽見她脫下了擋風的外衣挂到一旁衣架子上,然後她坐上了床,脫下了羅襪,跟着往裏頭坐得更深,她喜歡睡在靠內側的位置,那兒有個小小的布包,就放在她枕頭旁,她上床後會把之前放在靴子裏的針線包收在那兒,她同阿得借來的木梳也在那包袱裏。
當她往內移時,他聽到她突然安靜了下來,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知她已見着了那把擱在她枕上的木梳。
一時間,不覺将拳緊握,手心微微汗濕。
他等着她叫喚他,問他這打哪兒來的,可她半天也沒吭一聲,然後他再次聽見她話動的聲音,他屏氣礙神的又等了一會兒,終于耐不住的轉過頭去,只見那女人坐在床邊,拿着那把半月形的木梳子,緩緩的梳着她那頭長發。
她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惱火的模樣,那梳頭的神态,顯得萬分溫婉動人。待回神,他已不由自主的來到床邊,心頭狂跳的杵在她面前,她擡眼瞧着他,然後将那把木梳,遞到了他手裏。
“幫我。”她說,眼裏有着他不曾見過的情緒。
他喉頭緊縮着,握緊了那把小巧樸素的木梳。
他替她梳了頭,一次又一次,小心的、輕柔的,将木梳從她額上往後滑過,再由耳邊順下,她的青絲如雲,似水,像絲緞般柔滑。
他将她烏黑的發,梳得萬分柔亮。
從頭到尾,她就這樣坐在床邊,仰望着他,一雙黑眸始終盈着那讓他屏息的柔青。
然後,她擡起了雙手,撫着他的臉龐,而他不自覺彎腰低頭,只為能讓她撫摸,為了能得到其他更多。
她張開了小嘴,親吻他,小手環住他的後頸,将他更拉向她,直到他再也無法忍受的脫衣上了床,将她壓在身下,把自己埋進她溫暖柔嫩、濕潤緊窒的身體裏,她承受着他的沖刺時,仍忍不住一再撫摸、親吻他,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需要,感覺到她急切的迎向他,嫩白的小腿,緊緊扣着他的大腿,小手甚至滑到了他緊繃的臀,将他拉向她,仿佛也如他需要她那般的需要他。
那讓他氣一窒,無法忍受的打着哆嗉徹底的将自己完全交付給她。
她戰栗輕喊着和他一起迎向那波浪潮,星眸裏盈着淚光。
歡愛過後,他抱着她翻身,讓她躺在他身上,她身上的衣仍未完全褪下,但前襟早已讓他拉開,那讓她的肌膚能直接貼着他,讓他能感覺到她的溫暖,和切切的心跳。
她趴在他胸膛上,小手撫着他汗濕的肩頭,然後他聽見她悄悄開了口。
“謝謝你。”
他的心,用力的跳了兩下。
“所以,”他語音沙啞的問:“你喜歡它?”
她将手往下滑,拭去他身上的汗,撫着他寬闊胸膛的另一側,然後擱在他心上,悄聲說。
“是的,我喜歡,很喜歡”
他無法自已的伸手将她輕擁,啞聲再道。
“那是梅。”
“嗯,我知道。”她輕輕應答。
“我覺得它像你。”他隔着她身上的衣,撫着她的背,情不自禁的緩聲道:“小小的,白白的,很漂亮,很勇敢。”起初,她沒有言語,但他能感覺她急促的心跳,當他垂眼,能看見趴躺在他身上的女人,小耳紅燙。
她那羞澀的耳,教他心中滿溢無盡柔情,他從旁拉起她晨起時折好的被,蓋到她與他身上。
她繼續趴在他胸膛上,沒有試圖離開他。
他喜歡她這樣窩在他身上,這樣撫着他的心,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累到睡着時,他聽到她好小聲、好小聲的說。
“我一點也不漂亮……你不需要說我……漂亮……”他一愣,不禁撫着她烏黑的發,撫着她小巧的肩頭,低頭在她頭頂上印下一吻,道:“你很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她沒有回答,下一瞬,他感覺到她已經完全放松下來,陷入夢鄉。
這小女人那麽快睡着,教他幾乎笑了出來。
可是,她的沒有自信,卻也叫心頭抽緊、疼痛。他知道自己當初逼不得已的違心之論,深深的傷了她,在那個當下就已經知道了,他能感覺她的瑟縮,看見她黑眸中仿佛被他狠狠甩上一掌的痛。在她把自己給他之後,如果能夠控制,她也從不讓他撫摸她的背,不裸着轉身,不讓他看見她背上的疤痕。
雖然,知道她不會聽見,但他仍忍不住将大手往下滑,探進她衣裏,撫着她清酲時,幾乎不給他碰的裸背,啞聲再道。
“最美的一個。”
萬分心疼的,他将大手攤平在她背上,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去她背上的疤,抹去他曽說過的話,抹去她刻在心裏的傷。
最好,能把他所犯下的一切過錯都抹去。
如此,她就會願意和他在這裏,一直在這裏,一起生活下去。
在這裏,沒人認得他是誰,沒人知道他是誰。他可以當張揚,她可以是他的妻。
一輩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