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 (1)

夏去冬來,冬去春也走,轉眼間,一年過去了。

雪山腳下的荒城,早已不再荒涼,人們聚集在此交易,有些人來,有些人走,但也有不少在此落腳定居。

人多了,錢多了,強盜也打上了主意。

商會出錢修築了破敗的城牆與城門,擴大了守衛隊的規模,身為隊長的他,更因骁勇善戰,盡忠職守,加上組織烏鴉們建了望火樓,讓祝融不再肆虐,而備受敬童。

因為他公平,斷事明快,無論大小事,人若遇事,都上守衛鋪來找他排解糾紛,讓守衛鋪那兒,俨然成了一個小型的衙門,他幾乎就像個官爺,只是他不貪污、不收賄,也不看任何人倩面。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夥兒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着,摸摸鼻子算了。

雖然偶爾商會大老們會因此覺得不爽快,可大夥兒也知,當初會任用他,便是需要他維持中立,也只能苦笑着,摸摸鼻子算了。

即使他辦公的地方,換到了更大的房子,繡夜依然不改當初習慣,日日都為他送飯,陪着他一起用飯。

她提着替他備好的大餅與羊肉,穿過街巷,人見了她,都會笑着同她招呼,有時還會往她身上塞着瓜果、大餅,讓她提去守衛鋪那兒給大夥兒吃。

這兒的人熱情,雖然她才在這兒待了一年半,人卻都識得了她,不像以往她在京城住了十七年,卻連對面的人家也不太熟識。

不過她猜,人識得她,興許也是與他極為受人愛戴有關。

因為人多了,城裏幾個月前,來了位新的大夫,讓跑阿浔那兒的人又變少了,阿得一點兒也不介意,她也落得輕松。

前兩個月,她與他省吃儉用,終于把欠阿浔的所有銀兩都還了。

可阿浔沒要她搬,她也擔心那女人忘了吃飯,加上兩人也住習慣那偏屋了,就還是住着,因為感念阿得當初的救命之恩,她也還是天天幫忙打掃煮飯。

在這兒住久了,就連那些烏鴉都識得她,入冬時,蟲兒不好找,有時它們餓了,還會同她來讨吃的。那只老和阿得一塊兒的烏鴉,體型特別的大,一雙眼烏溜溜的,瞧來聰明得很,就連她有時也忍不住會同它說上兩句話,不過它當然從來沒真的回答過。

她穿過另一條一年前還無人居住,如今已熱鬧異常的大街,走向他所在的房舍,她還沒進門,兩名大漢遠遠瞅見她,立時迎了上來。

“嫂子,來給大哥送飯啊?”鐵木爾間。

她微微一笑,看着鐵木爾與他弟巴圖爾,點頭,用這一年同他學會的當地語言,開口間:“吃了沒?一塊兒來吃吧?”巴圖爾聽了,立刻亮了眼:“還沒呢,嫂子你一一”“嫂子,你少聽他胡說,我倆才吃飽而已!正趕着去城門那兒換班呢,你忙你的吧!”他話未完,鐵木爾已經巴了他的頭一下,一把勾住了小弟的脖子,笑着将他拉走,一邊低頭教訓他。

“蠢蛋!你儍了,大哥忙了一早上就期待中午能和嫂子一塊兒吃飯,人家夫妻你一口、我一口的,哪有你貪嘴的份,你沒事去湊啥熱鬧?”少根筋的巴圖爾,這才反應過來,竟還摸着頭,大聲笑着朝她嚷嚷。

“嫂子,抱歉,我吃飽啦!謝謝你的好意,下回吧!”她聽得紅了臉,卻也無法辯解,她雖然總有多做一些,可他确實是不愛在吃飯時,還有人來打擾。

她聽得紅了臉,卻也無法辯解,她雖然總有多做一些,可他确實是不愛在吃飯時,還有人來打擾。

“等等!”知他倆還沒吃飯,她叫停他倆,快步上前,從木盒裏拿出兩張大餅,塞給他倆:“別餓着肚子。”兄弟倆一見,顧不得面子,立馬回轉,抓着大餅,笑得樂呵的回道。

“謝嫂子!”

說着,兩人才抓着那餅,翻身上馬走了。

她能瞧見,不少姑娘們瞧見這兩人高馬大的兄弟,都忍不住回頭張望,瞧着他倆嬌笑。

這一年,鐵木爾在他的訓練下,變得異常高壯,他小弟巴圖爾更是青出于籃,比他還要高上半個頭。

雖然臉有烙印,可那無損兩兄弟的俊朗,尤其在這座城裏,身為守衛隊的烏鴉制服,可是無上的榮耀,現在人人都搶着想做烏鴉,姑娘們更是對這些英勇健壯的男人萬分傾心,有好幾名守衛隊的人,都在過去一年裏娶了妻。

鐵木爾與巴圖爾兩兄弟本來堅持要喚張揚師父,後來被他阻止,便改口叫了大哥。他沒有反對,烏鴉們也就跟着叫了。她知道他表面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心底卻因他們喚他大哥感動到不行。

那一天,他在吃飯時告訴她這件事,眼眶還微紅着呢,當時她真想沖來擁抱這兩名可愛的小弟。

以前,他就算對誰好,也不能讓人知道,可如今,他做什麽事也不用遮遮掩掩,拐彎抹角,而他終于得到應有的尊重與回報。

瞧那兩兄弟走遠了,她方轉身跨進門檻,薩林與他和另外兩名商會大老,正埋首桌案,對着一地圖比畫。

見她來了,大夥兒很識相的同她招呼一聲,便先告退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仍坐到了他身邊,瞅着桌上的地圖。

“我擾了你們嗎?”

“沒有,反正這事一時三刻也談不出個結果。”他這話,讓她好竒了起來“你們聊什麽?談得那麽熱烈?”他替她倒了杯茶,回道:“只是在讨論是否該同附近的蒙古王族進貢,以求長治久安。”她一怔,瞧着他。

“你……确定嗎?”

“太多人在這城安居,加上交易日漸熱絡,即便這兒遠離大道,也不可能不引起注意,商會的大老板們,決定在引起觊觎之前,先找個王族靠攏,這是必然得要做的事。”他握住她的手,揚起嘴角,同她低語:“放心,若哪日真要派人前去商議進貢,也不會是我。我不過是城裏守衛隊的隊長,不是什麽大角色。再說,蒙古大軍裏也不是人人都識得我。更何況,人若一早認定了我是這城的守衛隊長,便不會想到他處去。”她知他所言極是,卻仍有些不安。

瞧她秀眉微蹙,他再道:“你瞧,這一年多來,來這城的殘兵、逃亡的奴隸,又有誰認出了我?在他們眼裏,我是張揚,略懂點武藝,是個妻管嚴,怕老婆怕得不敢多看別的姑娘一眼。”這話,逗得她臉紅,“瞎扯什麽呢。”

他噙着笑,莞爾道:“真的,市集裏人都這麽說,晌午我才被薩比爾唠叨了一番,說你就這麽丁點兒大,我怎那般聽你的話,惹得他妻也怨他沒我這般乖巧。”她好竒的瞅着他,“你怎回他?”

他眼也不眨的看着她道:“我說你是個醋罐子,我要偷瞅別的姑娘一眼,你會當衆擰我耳朵的,那太丢臉了。”繡夜聞言,羞惱的笑着輕拍了他肩頭一下:“你怎胡說,我才沒一一”他抓住她的小手,将她壓倒在地板上,害她嬌喘一聲,只見他以額抵着她的額,黑眸深深,聲微啞的道:“你是沒有,你只是會咬我耳朵。”她羞紅了臉,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

她不是故意的,他也沒真看別的女人,但城裏人多了,姑娘也跟着多了起來,他是守衛隊長,烏鴉們都被姑娘們看上,更何況是身為隊長的他。她們明知他有妻,卻還是有人前仆後繼的想要勾引他,她心裏頭不安,總也忍不住在歡愛時,輕咬他的耳,在他身上留下印記。

“我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忍不住,就是想宣示他是她的。

“我是。”他說,然後低下頭,深深吮吻她雪白的頸,直到在上頭留下一抹玫瑰般的印記。

她被他弄得喘不過氣,差點失了神,幸好在呻吟出聲前,想起這在哪裏,忙面紅耳赤的推着他,羞宭的說:“快起來,這辦公的地方呢,會被人見着的。我今兒個做了面片,你幫我吃吃看,味道好不好?”聞言,知她怕羞,他方輕笑着任她推開,坐起身來。

她匆匆跟着坐起,卻見眼前的男人曲着腳,舔着唇,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教她臉更紅,忙将飯盒打開,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瞅着她羞紅的臉,順從了她,伸手接過她遞來的那碗面片,拿筷子夾了一片放到嘴裏,慢慢咀嚼。

見他吃了,她松了口氣,可他從頭到尾就直盯着她熱紅的頸子,瞧得她臉紅心跳的,忍不住遮着自個兒被他吮紅的脖頸,羞得輕斥。

“別瞧了。吃你的面片啊。”

聞言,他這才噙着笑,收回視線,專心嘗着那加了番茄、土豆、雞肉,還有些許蔬菜和香料的面片。

“我同市集裏的大娘學的,這味道你喜歡嗎?”“喜歡。”他點頭,這口味嘗起來酸酸甜甜的,還有些辣,搭着面片挺好吃的,他一下子吃了一飯碗。

“你吃慢些啊。”她見了,露出欣喜的笑,雖唠叨着,卻仍替他又盛了一碗,忍不住再間:“面片熟了嗎?我怕帶到這兒來爛糊了,較早起了鍋。”“熟了,一點也不爛的。”他說着,夾了一片給她,“你嘗嘗。”她張嘴吃了一口,嚼了兩下,還是不滿意,感覺還是稍稍泡爛了些,她想着下回也許該把面片和這濃湯醬料分開,再提過來。可眼前這男人卻吃得稀哩呼嚕的,她見了也就沒再多說,只在心裏記下,便聽着他一邊吃,一邊同她說早上發生的事。

她喜歡聽他講那些市集上發生的事,從如何分辨羊兒是誰家的,到誰又被誰的駱駝吐了口水,那些趣事,每每逗得她發笑。

雖然識字的是她,可她早已發現,關于生活上的知識,他比她懂得更多,甚至那些烏鴉們都個個深藏不露,她瞧半天瞧不出那些長滿了毛的羊兒是公是母,他們卻都往往只看一眼就能知道。

當然,有時也會有人鬧事,或有強盜意圖侵擾,但也不嚴童,守衛隊到今夏已擴增至兩百人,幾乎就是一支小型的軍隊,一般商隊沒那麽多人,附近的強盜被他們打退了幾次,也早已轉移了陣地。

他吃了一嘴紅,她忍不住掏出手絹替他擦拭,他沒有阻止她,就只是瞧着她,用那極為溫柔的神情,教她心又悄悄的顫。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還沒進門就神色慌張的急急喊着。

“嫂子、嫂子__”

她臉微紅,忙收回手,卻見來人不是別人,是才剛避開回家去吃午飯的薩林,因為太過緊張,他進門前還被門檻絆了一跤,整個人趴跌在地,吓了她一跳,但他立即七手八腳的爬了起來。

“怎麽回事?”難得見總是萬分鎮定的家夥如此慌張,張揚起身快步朝他走去。

“大哥,古麗娜爾、娜爾她一一”

見這男人驚慌的白了臉,他擡手,冷靜示意:“薩林,吸氣。”薩林因為這命令,跟着深吸了口氣,鎮定了下來。

“現在,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他間。

“古麗娜爾羊水破了,她要生了。”薩林萬分緊張,臉仍是白的,但總算能完整的把話說出來,“我來、來找嫂子幫忙。”古麗娜爾是薩林娶的媳婦,前陣子肚子漸漸大了起來。

他回身要找小妻子,卻見她已經來到身後,同他道:“我和薩林回去看看,你再歇會兒吧。”“我同你一起。”

她愣了一愣,臉微紅,杏眼圓睜的湊到他眼前道:“生孩子呢,你一個大男人,能幫什麽忙?”他挑眉,一句沒說,只伸手指着門口那個緊張萬分的家夥。

繡夜一怔,從他臂膀旁探頭,只見薩林臉色白得像紙,緊張得滿頭大汗的,确實這男人要是緊張起來,一會兒在房裏昏倒,她可沒力氣應付産婦的同時,還得理會他。

她忍住笑,只能點頭同意。

為了趕時間,他騎馬載她回烏鴉巷,她進房去査看古麗娜爾,很快就察覺情況不對。古麗娜爾的産道已經開了,但她從那兒看見一根小小的手指。

過去這一年多來,她常幫着阿浔接生,這不是她第一個遇着的産婦,她知道這狀況很糟,她沒辦法處理,忙從房裏出來找他。

“快上城牆去找阿浔回來。”

薩林在旁一聽,臉色刷白,差點當場昏倒,但他用力拍了一下薩林的背。

“振作一點。”

“沒錯,振作一點,薩林,把你的手洗一洗,我需要你進來安撫你妻。”“我?進去?我想我應該去找阿浔一一”

“張揚會去的。”她瞅着他,道:“古麗娜爾需要你,我回回話說得還不夠好,你得陪她。”薩林死白着臉,但還是用力點了一下頭,轉身去洗手。

等薩林出了門,繡夜這才瞧着他,道:“孩子胎位不正,你讓阿得快點回來,她這時應該在南城門上,我怕拖久了,古麗娜爾會撐不下去。”他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刻就轉身出門上城牆去找那巫女。

繡夜安撫着那躺在床上呻吟的産婦,幫她下身先蓋上毯子,替她擦去汗水,喂她喝水。古麗娜爾是城裏第一個鼓起勇氣嫁給烏鴉們的姑娘,即便薩林臉上有奴隸印記,她仍無所畏懼,薩林極為疼愛這嬌妻。

繡夜真心希望她能平安度過這一關。

薩林拖延了好一陣子才進來,她知道他很害怕,這些男人雖然個個人高馬大,對付牛馬羊驢生産也都很有一套,可若換成了自己的女人,常常連看都不敢可薩林進來後,發現妻子氣若游絲,很快就忘了自身的恐懼,一把握住了嬌妻的小手,含淚跪坐在她身旁好生安慰。

但陣痛再次又來,古麗娜爾呻吟哭喊着,用力握緊了薩林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折斷似的。繡夜試圖幫她,但那孩子卡在那裏,進退不得,古麗娜爾尖叫着,她似乎也聽到薩林在吼叫,就在她覺得自己都快崩漬時,阿浔出現了,仿佛救世主一般的降臨。

她立刻讓了開來,讓阿浔接手這一切。

半個時辰後,她走出房門,真的覺得自己筋疲力盡。門外擠了一群擔優的烏鴉們,但他站在最前面。

看到她的表情,他朝她伸出了雙手。

繡夜無法自已的走進他懷裏,感覺熱淚湧出眼眶。

所有的男人看見她眼裏的淚,心頭一沉,臉色都悄悄刷白。

“沒事的。”他将那小女人擁在懷裏,輕輕拍撫:“沒事的。”“她生了個兒子。”她将臉埕在他懷裏,身子微顫。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擁着那在他懷中顫抖的嬌妻,心疼安慰的親吻着她的頭頂。

然後下一瞬,他聽見屋裏娃兒哭喊的聲音。

聽到那娃兒的哭喊,所有的人都精神一振,巴圖爾更是笑着大喊一聲。

“嫂子,你吓死人了,我還以為是怎麽了咧!”他也一怔,低頭才發現懷裏的她在笑,不是真的在哭,她是喜極而泣。

他松了口氣,道:“聽起來很有精神啊,古麗娜爾呢?”“她也很好,母子均安。”她擡起頭,含淚笑着說。

衆人一聽,歡聲雷動,廚子更是舉起勺子宣布晚上要來在烏鴉巷裏開桌慶祝,大夥兒更是開心,紛紛四散去同夥伴報喜去了。

“你真了不起。”他說。

“了不起的是阿得。”

跟着,她告訴他,那巫女如何果斷的把孩子的手推回去,又如何讓孩子轉到正确的方向再讓古麗娜爾将孩子推出來。

他安靜的聽着,一邊拭去她臉上的淚。

“我相信她已經見識過許多次了,你沒有,可你仍在裏面陪着,換了是我早就逃走了。”她笑了出來,“你才不會逃走。”

他挑眉,“是嗎?”

“那娃兒要是知道幫他接生的人是你,便會自己回娘胎裏轉身再出來。”她一臉認真的說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聽了,黑臉微紅,然後跟着也笑了。

那天晚上,烏鴉巷裏擠滿了人,大夥兒吃着喝着,還有人在街上生了營火,圍着那火堆跳舞唱歌,甚至有幾個家夥拿出了樂器,吹打彈唱了起來。

繡夜裏裏外外的忙着,不忘幫忙照顧古麗娜爾,當她和張揚替薩林和古麗娜爾拿了些食物送過去,一進門只見阿得抱着那孩子站在小院裏,神情異常溫柔,嘴裏輕輕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

她的歌聲很美,很好聽,輕輕蕩漾在黑夜裏。

這是第一次,她看見阿浔臉上露出像人一樣的溫柔表情。

她和他雙雙一怔,止住了腳步。

可阿得一瞧見他倆,便停了下來,深黑的眼陣淳現一抹尴尬,但瞬間即逝,她冷淡的将那孩子交給她,只扔下一句。

“他在哭,很吵。”

說着,她便走了。

繡夜抱着那孩子,有些呆愣,當她低頭瞧去,就見那娃兒眼角還猶有淚痕,但此刻早已被哄得安然入睡。

繡夜同張揚一起進到屋裏,只見薩林和古麗娜爾都累到睡着了。張揚把食物擱下,她也将那娃兒擱到床上,和他一起坐到外頭的小院裏。

“阿浔的歌聲好美。”

“嗯。”他應了一聲,同意。

“你知道她天天上城門是為何嗎?”

他遲疑了半晌,才道:“或許,是在找人吧。”“不知她是打哪兒來的?”她将腦袋靠在身旁男人的肩頭上,悄聲道:“有時,我總覺得她那雙眼如此滄桑,看起來像是已經活了好久好久久到她都累了。”

他沒有反駁,因為他也有同樣的感覺,那巫女懂得的東西太多,知道的事物太多,她連一些他聽都沒聽過的語言都能流利與人對答,有時他甚至懷疑她能和鳥獸溝通,不只是那些老待在大屋上頭的烏鴉,就連路上的牛羊駱駝也是,它們總是會自動讓路給她。

有一回他騎馬到城外,還看見她站在河邊,一頭雪豹就在她腳邊喝水,任她撫摸它的皮毛,仿佛它是她從小養大。

他沒有打擾她和那頭動物,只是悄悄同馬兒一起轉身走了。無論如何,那巫女從來不曽傷害過他和繡夜,而他知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我想,如果她在找人,那人對她一定很童要。”他的話,讓她擡起了頭,瞅着他:“也許我們該間間她在找誰,我們或許能幫上點忙。”他看着那心地善良的小女人,心中微暧。他懷疑他倆能幫那女人什麽,但他沒有反對,只是忍不住低頭親吻她。

那吻,好輕、好溫柔,充滿萬千柔情。

她被吻得心微抖,只聽他又在耳畔低語着那異族的言語,讓她腳趾頭都蜷了起來,這一年,她努力學習不同的語言,早已聽得懂他在歡愛時同她說的話。

“你是我溫暧的月光,我沙漠中的雨水,我寒冬裏勇敢的小花,我最美麗的情人我的愛……”那些倩話,如此動人,由他說出來更是如此,她差點脫口同他傾訴心中的情意,就像她第一次聽懂時那般,就像他每回同她這樣訴說情意那般。

可每每那些字句到了嘴裏,她總又硬生生将那些話吞了回去。雖然他同她說過,他是她的,但她總也記得,是她逼着他同她一起,更別提她知自個兒身份不同,基本上就是個禍端。

她是那麽、如此的……深愛這個男人……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愛上他,從未想過那個心之所系的男人竟然會是他。

看着他眼裏的深情,無法自已的,她擡手撫着他的臉龐,撫着他的耳,情不自禁的昂首親吻他。

她不敢同他明說,不敢将積壓在心中的真情吐露,怕哪天舊日的罪愆找上門來,讓他為她賠上一條命。

他這一生,已經太苦。

她舍不得一一

她不要他真的為她命喪黃泉,所以只能将滿心不能說出口的澎湃情意,化為行動,回報最深刻的熱情。

這安樂又甜蜜的日子是偷來的,她知道。

其實一直深深記得。

輕輕的,溫柔的,她親吻着他的下巴,他的鼻,他的嘴,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正當他将她抱起,想将她帶回大屋兩人的偏房時,卻聽到外頭的音樂停了,有人吵鬧了起來。

他不想理會,他只想和她在一起,但有人跑進了薩林住的小院,直喊着。

“大哥、大哥一一啊,抱歉一一”鐵木爾進門就撞見嫂子跨坐在大哥腿上,雖然兩人衣衫未解,但那模樣顯然就是情深意正濃,他一怔,忙住了口,尶尬的往後退了出去。

繡夜羞紅了臉,小手仍攀在他脖頸上,方才那一瞬,她真的完完全全忘記自己人在哪,直到鐵木爾闖了進來。

他巳經完全被喚起了,正祇着她。

“對不起,我……”

她滿臉通紅的欲起身,他卻緊抓着她,嗄聲要求。

“等等,別動,再一下一一”

她不敢動,只感覺他将臉埕在她肩頭,氣息粗喘。

半晌,他方平息下來,擡起頭來,咕哝抱怨:“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我要宰了那小王八蛋。”說着,他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才松開了手,讓她起身,然後也站了起來,撫着她熱紅的小臉道:“你回家等我,我忙完就回來。”他的話讓她微愣,不自覺壓着心口。

他像沒意識自己說了什麽,只是先走了出去。

家呢一一

她喉微哽,心好熱,到這時,才猛然驚覺。

是的,她也早巳把那兒當家。他與她的家,雖然還附帶着一個脾氣古怪的巫女,但那确實是她與他的家。

就連阿浔和那些烏鴉,都是家人。

她在月下站了好久,被那簡單的字眼,深深感動。

因為羞,她等了一會兒,才跟着走出去。

誰知道,卻發現外頭的歡笑聲早已退去,男人們不再彈唱,原本來湊熱鬧的姑娘們也早已離開,就連營火也被人熄了。

大部分的人都已散去,就幾個人面露不安的收拾着殘局,而他和另外幾個男人,站在另一頭,低聲快速交談着。

“巴圖爾,發生了什麽事?”不想擾他,她叫住那個在收擡桌椅的小弟問。

巴圖爾看着她,再瞧瞧另一頭的那些男人,才低聲說出了那在轉瞬間,驅散了一夜歡樂的消息。

“大可汗死了。”

她一怔,心頭一寒,不禁再次擡頭朝他看去。

像是察覺了她的視線,他也擡起頭來,兩人隔着長街相望。

在這一剎,她知道,她偷來的日子巳經結束。

事實上,這整個世界都将天翻地覆。

這天下,大汗有好幾個,不同的部族有不同的大汗。

但整個世界,就只有一個大可汗一一蒙哥。

大可汗蒙哥,是蒙古國地位最高的權力者,掌控着萬裏疆土,就連他們這兒,其實也屬蒙古國。

她将廳裏的地爐生起了火,為他和城裏的幾位大老板和守衛隊的幾名隊長級別的成員泡茶。

那些男人憂慮的交換着彼此的意見與聽來的消息。

“蒙哥巳死,這消息是千真萬确的,其弟忽必烈秘不發喪,是為趕回北方承繼大位。”“你确定?”

“确定。這事沒讓人外傳,但商人消息靈通,有一說大可汗是在川地染了病,一說是中了箭,但不管是哪個,他死了是真的。大可汗前往西征的三弟旭烈兀聞訊也已将大軍從阿勒坡回轉,趕着回去争大可汗之位。”這消息,如平地一聲雷,震驚四座。

“他當然也想,但我看他必鬥不過人也在東方的二叔忽必烈,我見過此人,他城府極深,胸懷韬略,腈隐機謀,蒙哥一死,他必會藉此争位。而旭烈兀身擁數十萬雄軍,必也不甘屈居于下,我看這天下,勢必再次大亂。”“那咱們這兒,還可待否?”

“我看,是待不得了。旭烈兀回東,必經大山之南,他要争位,得要錢、要糧,這兒雖不在要道上,可也有不少人知曉這處,他必派大軍來此行搶劫掠。”

“瓦哈昔,難道我們就這樣放棄這座城?”

“不如此還能如何?南方的火州都已亂了,忽必烈和旭烈兀的兩邊人馬,在那兒打了起來,城裏到處一片狠藉啊。”“哪邊贏了?”

“我聽說是老三。”薩比爾道:“他手下有一員大将拉蘇,極為兇暴,所經之處,無一完好。”繡夜一驚,差點将自己手中那杯茶給灑了,但他握住了她的手,緊握。

她鎮定下來,将茶擱到了地上,回握着他的。

段松堂聞言,忍不住道:“可我實在不甘心,咱們在這兒費了不少心血哪。”年輕氣盛的巴圖爾端坐在旁,到此終忍不住插嘴道:“我們難道連試都不試嗎?蒙古兵也不都是每戰必勝的,西南的馬木留克,國主也曽是奴隸,他們也已起兵反抗,甚至立國一一”“我們就一座城,立國什麽的,太過荒唐了。”瓦哈昔搖着頭站了起來,道:“我已打算舉家北移,避開此劫,你們自個兒看着辦吧。”鐵木爾至此,也沉不住氣了,只看着那回回大商,道:“大老,恕我直言,城裏已不是一年前那般盡皆商旅,多有人在此定居,這要跑,能跑得了多少?又跑得了多遠?戰事既已波及到火州,大軍怕已在附近,就算正在翻山越嶺也有可能。如要在無所遮掩處逃跑,被強搶在半途,還不如在此,大家齊心協力的守城。并派人尋求黃金斡爾朵的庇護與支援,那兒的大汗與旭烈兀早有不和,此處也算是中間地帶,若真要說,咱們這兒還較靠近黃金斡爾朵。”這主意,立時讓屋子裏的人沸騰了起來,男人們激烈的争執着,為要留守,抑或棄城而逃,甚至開門投降而争吵。

身旁的男人,沒跟着出主意,就是沉默。

她握緊他的手,傾身輕間:“什麽是黃金斡爾朵?”他垂眼看着她,停頓了半晌,才告訴她:“斡爾朵是宮帳,黃金斡爾朵是北方一座黃金大帳,大帳之主別兒哥是北地汗國之主,他用黃金裝飾他的圓帳,所以被稱為黃金斡爾朵。”她聽過別兒哥的大名,也聽說過那大汗确實沒旭烈兀那般殘暴,別兒哥曽斥責過旭烈兀屠城之舉,讓市集圼不少人暗地叫好。

她知道,他們會這樣争得面紅耳赤,就是因為和那黃金斡爾朵之主求援是可行的。她也曉得,鐵木爾是對的,若要棄城逃跑,攜家帶眷的,能跑得了多遠?她與他當初能逃出生天,是因為只有兩個人,此時大軍若來,這些商隊、家眷,還不被殺個片甲不留。

拉蘇有多殘暴,她與他最是清楚,這一年,兩人陸續皆有聽聞他西征途中,讓人發指的暴行,有座城甚至在開門投降後,仍被他派人屠殺所有降兵。他若來此,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些私下聚集在此交易的商旅,更別說那些身為奴隸逃兵的烏鴉們。就算大夥兒棄城逃了,也會被他派兵殲滅。

她可以不管的,和他一起遠走,但她清楚,他不可能放下他這班兄弟,她也不可能看着這些人去死。

她握緊了他的手,他深深的看着她,看出了她的打算,看出了她的想法,他惱怒的回握着她的小手,只堅決的吐出了一個字。

“不。”

“你知道自己不可能就這樣轉身走開。”她看着他,悄聲道。

“我可以。”他斬钌截鐵的說,眼裏透出一抹久違的兇狠。

他當然可以,他不想讓她再身陷戰火之中,更不想教人發現她的才能,不想讓她變成人人争奪的東西。

繡夜知道他可以,也能從他眼中看出他的決心。

為了她,他可以變得比誰都還要自私,可以再次抛棄驕傲、自尊、良心,抛棄現有的一切,可以再次變成人人懼怕也唾棄的阿朗騰。

可她不要那樣,她不要他為她失去所有。

她知道他,比他自己還了解他,繡夜溫柔的瞧着他,只間了一句話。

“那你為什麽還坐在這裏?”

他诨身一震,下颚緊繃。

她知道,他對這些人有情、有義,無法棄之不顧,所以才繼續待着,所以還坐在這裏。

繡夜松開了他的手,站起身,欲揚聲開口制止大夥兒的争吵,他霍然起身,抓着她就往屋後走。

那些正在争吵的男人沒幾個注意到,可也有些人發現了,但這兒讨論得正熱,也沒人跟上。

他将她拉到了屋後,一路帶着她往後院走。

“張揚,等等,你做什麽!”

“帶你走!”他一把将她扛上肩頭,咒罵着:“我他媽的該死了才會讓你為了救這些人,把自己置身險地!”“你放我下來。”她抓着他身後的衣,拍着他厚實的背,“張揚,放我下來!我們一走,你一輩子都會想着如果這時有留下來,能救多少人一一”他将她放下來了,放在黑馬背上,因為他已翻身上了馬。

她跨坐在馬背上,面對着他,捧着他的臉,道:“我知道我能救多少人,我知道你能救多少人,五千八百二十四人,這是今天中午為止,薩林登記的進城人數,你難道要為了我,看他們去死?!”“你應該知道,我本來就不是個好人!我他媽早就爛到底了!”他黑眸收縮,眼角抽緊,一臉兇狠的低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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