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1)

蒙古大軍來了---

那一日,剛過午時,士兵們就在城牆上看見遠方那飄揚的旗海。

城樓上的守兵吹起了號角,城外仍在做最後防禦的人,紛紛退回了城內,将厚實的城門緊閉。

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山腳下,駐紮在城西前方的萆原上,一頂頂圓帳在那兒立了起來,一到傍晚,盛大的炊煙教人遠遠看了都心驚膽顫。

張揚與繡夜站上城牆,早知蒙古大軍會選擇西邊紮營。

城西草原有河水蜿蜒,城北是黃沙,城南近處是沼澤、遠處是大山,城東是灰石山林峭壁,只要是人,都會選擇有水的地方駐紮。

那些蒙古兵老神在在的,對這座小小的商城,半點也不看在眼裏。

“我沒看到投石機和攻城車,你看到了嗎?”她間。

“沒有。”他揺頭,說:“那些車樓太大,不易翻山越嶺,再且,這只是座小城,他認為光是靠這些騎兵就足以輕松取勝,他只是來搶劫的,不是來打”

正如她與他所料。

“你知道嗎?拉蘇是個笨蛋。”瞧着前方那些圓帳,繡夜忍不住道:“我當初看見他把火藥放在主帳附近就發現了。”即便大戰在即,這話仍讓他輕笑出聲。

“你認為他帶來多少人?”她間。

他看了一下那些炊煙與旌旗,道:“大概五千,但哨兵說,火州那兒還有約三萬駐兵。”她知道那裏也有許多大型攻城車樓,他們必須要做的,就是斷其後路,拖延時間,拖到鐵木爾把黃金斡爾朵的援兵找來。

“鐵木爾那兒有消息嗎?”

“還沒,他剛到那兒而已。”他看着她,道:“我認為,我們必須贏上一場,他才有機會說服那位大汗。”“那就來贏一場吧。”她說着,走向一旁那用巨大灰布蓋起來的東西,和一名工匠一起将其掀開,露出那置放在城門牆上正中央的巨大武器。

他知道她要工匠做了一個東西,但不知道竟是這麽驚人的武器。

那是一具弩,一具床弩,比他所看過的床弩都還要大。

十名工匠忙碌的将一把又長又大,有如矛槍的箭矢放上去,一邊合力在尾部轉動着一個絞車,将巨大的弦張開拉到了極致,她回頭間他。

“你知道放火藥的圓帳是哪一頂嗎?”她的床弩,非但望山上有可供瞄準的刻度,箭矢的翎尾更是鐵片做的,她在上頭還裝了?個小小的中空的木筒,上面有個引信。

他沒有間她,這能射多遠,他知道夠遠了,他告訴她,那頂圓帳通常所在的位置,她讓大夥兒調整箭槽,一名士兵将一把大錘交給了他。

床弩只用手是無法擊發的,要用錘。

他握住那沉重的大錘,看着她用火石點燃了引信,當她退開,他在床弩旁跨開一步,舉高大錘,用全身的力氣往下錘擊板機。

那巨大矛箭帶着火花嗖地一聲飛了出去,一路越過城牆前方的拒馬、濠溝、萆原,穿過那些蒙古大兵的頭頂和圓帳,分毫不差、萬分精準的擊中了那裝滿了火藥的帳篷。

轟--

箭矢落地的瞬間,一聲驚天的巨響傳來,火光瞬時沖天,那爆炸引起的劇烈震動連遠在城牆上的人們都能感覺得到。

所有的人都呆在當場,她則轉過身來,瞧着他間。

“你認為這場火,拿來慶祝勝利夠大了嗎?”

他看着她,笑了起來,用力親了她一下。

“夠了。”

說着,他飛奔下城牆,躍上了馬,帶着早已準備好的男人們沖殺出城。

沒想到他會當衆親她這一下,繡夜小臉羞紅,但依然忍不住回到城牆另一邊,趴在城牆上,朝他大喊交代。

“張揚,別戀戰!”

他沒有回頭,只舉高了手上的大刀。

她心驚膽跳的看着他帶着烏鴉們沖殺上前,趁敵軍大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殺砍了一陣,然後沖了回來。

待得他們折回,她已帶着所有女人腳踏弓前有踏環,為女人特制的弓弩,從牆眼上瞄準追擊的敵軍。

她等着他們進入安全地帶,等着敵方騎兵進入射程,方大聲高喊。r放箭!”第一波箭羽齊下,工匠們跟着上前替換,跟着放出第二波弩箭。

女人與工匠輪番上前,城裏的孩子則蹲在後頭幫着遞上替換的箭矢。

那不停的箭羽,極有效率的阻擋了騎兵的追擊,他們順利進了城,每一個都是,城門再次關上。

她喘着氣,身旁的人也喘着氣,女人們依然踩着弓弩,瞄準着那些騎兵。但他們沒人敢再上前,沒有多久,他們就退回去了。

身材矮壯的鐵匠亞歷山大看着遠方的大火,和那些退回大營裏的騎兵,忍不住脫口。

“要死了,嫂子,我還一直以為你只會做蠟燭,難怪大哥從來不敢偷看別的女人一眼一一”此話一出,讓緊繃的氛圍瞬間崩壞,教城牆上的每個人都笑了出來。

她想裝作聽不懂,但依然忍不住紅了臉,只能匆匆把指揮權交了出去。

“巴圖爾,這兒就交給你了,你記得該怎麽做吧?”“記得,放心吧,交給我,該怎麽做,我都交代下去了,我們會放第一波的人進甕城的。”她點點頭,這才帶着女人們下了城樓去為下一回合做準備。

黃昏夕陽将大地染紅,和那燃燒的圓帳相輝映着。

雖然大營火藥庫被炸,蒙古兵依然很快重整了旗鼓,火速在一個時辰之後就展開了進攻。

這一回,在最前頭的不是騎兵,是那些從各地抓來的奴隸兵,他們被一字排開,強迫站在最前面,手拿長矛、盾牌。

城門在這時大開,也派出步兵布陣。

第一聲鼓響,奴隸兵舉起長盾牌,烏鴉們也舉起盾牌。

第二聲鼓響,奴隸兵高舉大刀,烏鴉們也高舉長矛。

第三聲鼓響,急急不停;城牆上,戰鼓也急急。

奴隸兵發出怒吼,邁開大步往前沖殺一一

烏鴉們也跟着往前奔跑,箭矢陸續從牆上射出,卻飛得又高又遠,越過了頭頂,直襲後方騎兵。奴隸們沒有察覺,只是奮力沖向前,搭上了壕橋,沖向了高牆與那些身着黑衫的敵軍。

誰知那些守兵卻在兩軍還未交接時,就全都接二連三的回頭,跑回了城門裏躲避交戰。

城門還是開着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着跟着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軍。城門還是開着的,還沒來得及關上,上百名奴隸兵咆哮着跟着追殺沖上前去,即便如敵人那般怯戰,他們也不能回頭,他們身後有騎兵看守,有大營駐守,回頭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他們往前沖殺,趁勢沖進了那城門裏。

厚童的城門內,是個甕城,那是陷阱,他們知道,但塔拉衮在身後咆哮。

“沖進去!給我沖進去!誰要敢退!我宰了他一一”獨眼龍巴巴赫沒有停,他舉刀帶頭沖了進去,他知道這時不能停,這是戰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遲疑只會換來更多從城牆上方射下來的箭雨。

他沖殺了進去,其他人也跟着沖殺了進去,城門砰的一聲,被關了起來。

他們心頭一寒,卻仍遵照着之前那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百夫長阿朗騰教導的方式,五人一組,成圓形組陣,背對着背,将盾脾高舉朝外,準備抵擋箭雨,并試圖尋找內門,想沖撞出一條活路。

但甕城裏,沒有箭雨,只有一排又一排的長桌,上面還堆滿了熱騰騰的食物。

有那麽一瞬間,巴巴赫愣住了,耶律天星也愣住了,所有的奴隸兵都愣住了,大夥兒氣喘籲籲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誰也不敢把遮擋在頭頂上的盾牌拿下。

這偌大的甕城,沒有煙硝味,沒有火油味,唯一有的,就是香噴噴的烤肉味,他們能看見好幾只烤全羊,看見堆得像山一樣高的拉條子,還有包着肉塊,撒滿了芝麻的燒燙大餅,以及熱騰騰的馬奶粥。

他們花了幾日夜翻山越嶺,一整天連張大餅都沒得吃,好不容易紮營開夥了,敵軍又炸掉了火藥帳,氣得拉蘇咆哮着派人将餓着肚子的他們全拉上了陣。

他們緊張的看着那些食物,不知是誰的肚子先響了起來,甚至有人因為太過饑餓,不自覺張大了嘴,看着那些食物,口水都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通往城內的小門開了,一個男人走了出來,大喝一聲。

“巴巴赫!”

巴巴赫聞聲一震,猛地回頭,只看見那個傳說已死去的男人,他震懾的瞪着那家夥。

雖然那家夥削掉了長發,剃掉了胡子,但他認得那張臉,認得那雙眼!他曽經跟在這男人身邊,浴血奮戰多年。

他喘着氣,不自覺放下了手中盾牌,然後是長矛。

他可以感覺到,身後的同伴們都呆住了,不知誰吐出了那名號。

“阿朗騰,是阿朗騰……”

“他沒死,果然沒死……”

他們騷動了起來,卻沒有人敢上前。

就在這時,巴巴赫看見另一個人走了出來,那是嘻皮笑臉的阿利拉,跟着是啞巴啊啊,那兩人肩膀上,還扛着另一只正在滴油的烤全羊。

“蠢蛋,你們還儍站着做什麽,傳說中的烏鴉大隊長就是咱們大哥啊!”擡着羊的阿利拉喊着:“這些食物都是要給我們吃的啦!”那個身穿黑衣的男人,環顧一幹衆人,揚聲道:

“我是張揚!這座城的烏鴉大隊長!你們若想離開,我會開門讓你們出去,下回再見,就是敵人,我必不留情!若想留下,就放下武器,那從現在開始,你我就是兄弟!凡在此城者,皆是自由民,無高低貴賤,有肉共食,有酒共飲,戰後若想離去,我絕不攔阻!”這番話,聲朗而清,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的在甕城裏回蕩着。

一開始,沒有人動,沒有人敢相信,自由來得如此容易。

巴巴赫瞪着那男人,眼眶微熱,他率先松開了手中緊抓着的盾牌,将長矛倒插在地上,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喝道。

“我巴巴赫願随大隊長,誓死效命!”

“我耶律天星願随大隊長,誓死效命!”

一個又一個的大刀,長矛,倒插在地,一個又一個的男人,單膝跪地,誓言效忠。

眨眼間,上百名奴隸兵,已然全數俯首稱臣。

看着眼前一幹衆人,張揚喉微緊,他握緊雙拳,上前扶起跪在最前面的巴巴赫,啞聲道:“既是兄弟,就起來喝酒吃飯吧。”巴巴赫站起身,看着眼前的男人,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那男人突然:把将他拉到懷裏,拍了他肩背兩下,在他耳邊道:“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一句,立時讓熱淚盈眶,這麽多年來,這男人沒給他一句稱贊,卻在這時說了,他擡手用力回抱眼前這在戰場上救過他無數次的男人,大力的拍了他的背部一記,笑罵着說。

“我就知道塔拉衮那家夥殺不死你!”

他扯了下嘴角,退了一步,看着那獨眼龍道:“說到塔拉衮,我想我需要你去請他進來,那怕死的家夥還在城外等着門開。”提起那家夥,每個人都火從心起,巴巴赫更是露出狠笑。

“當然,我這就去請他進來。”

張揚擡頭朝上頭一揮手,上頭的守兵們把城門打開,巴巴赫穿過厚實的城門隧道,單獨走了出去。

“百夫長,我等已攻下此城一一”

巴巴赫站在門邊,話未完,塔拉衮已心急的策馬經過他身邊,入了門才發現自己闖入一片黑暗之中。

他拉緊缰繩,回頭欲質間巴巴赫,卻發現城門已然關上,巴巴赫持刀站在那裏。身後城門隧道裏有人點起了火把,他策馬再回首,只看見那張兇惡冷酷的臉,在火光下閃動。

“塔拉衮,好久不見了。”

他吓得臉色發白,卻無路可逃,只能抓着大刀,咆哮出聲,策馬上前,試圖做死前的奮力一搏。

男人揮舞着火把,狠狠的将那該死的雜碎打下馬來,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抗之前,已揮刀砍下了他的腦袋。

第一戰,烏鴉軍團大獲全勝一一

這消息在轉瞬間在萆原高山之間,傳出百裏,人人都不敢相信,那座商城竟然打贏了從來不曽戰敗的蒙古大軍,不止燒掉大營的火藥庫藏,還将上前迎敵的奴隸兵全給吞了。

是的,那商城的大門,像是怪物一樣,在一個晚上,分別在不同的三座城門,陸續把三座奴隸營裏的奴隸兵給吞了,那些奴隸,一攻進城門,就再也沒出來過,只有一群又一群黑色的烏鴉在城門上頭盤旋。

蒙古兵看得毛骨悚然,當夜不敢再貿然進攻。

拉蘇顏面盡失,偾怒的在大帳裏痛罵手下大将。

第二日,他舉兵再攻,這回由城北進攻,最前頭的騎兵卻掉進了陷馬坑裏,更有黑衣騎士從黃沙中冒出,拿長刀砍了馬腳,讓第二波騎兵也掉下馬來。當他們穩了陣腳,欲再追擊,忽有殺喊震天作響,數不清的黑色旌旗從黃沙中冒出,像是有大軍從四面八方包圍。

率軍的大将心驚,以為有大軍來襲,便下令退回大營,待風停沙退,才發現并無援兵與敵軍,只是敵方派人在車板上插上無數大旗,策馬在黃沙中來回,擾亂軍心。

拉蘇大怒,親手砍了那名将軍。

第三日,他故意停兵一天,當夜方親自從城南沼澤率着主軍,悄無聲息的出擊意欲夜襲,并同時派人從另外兩門夾擊,想藉以聲東擊西,混淆視聽。騎兵們在黑夜中一路策馬穿過沼澤,大軍悄悄在澤中前進,眼看城牆已在前方,突然前方原本安靜悄然的城牆上被點上了萬千火把,鼓聲震天如雷雨般響徹雲霄,幾乎在此同時,突然有人在黑夜中以蒙古話驚慌高喊。

“有埋伏!有埋伏!沼澤裏有油啊!快跑啊!”此話一出,火箭如雨般從城牆上射出,圍繞拉蘇的蒙古騎兵們立圖鎮定,幾名大将紛紛高喊出聲。

“別上當!別上當!這是對方奸計!”

可誰知火箭一落地,只聽轟地一聲,火焰迅速從沼澤裏蔓延開來,讓整座澤地在眨眼間變成了火場,這下教原本都還試圖鎮定的騎兵們都慌了起來,更別提身下坐騎,一有人亂,其他人就跟着亂,突然有人策馬跑了起來。

這不跑還好,一跑一下子就有馬被水裏石頭或缸甕,甚至遭機關拉起的麻繩絆倒,馬上騎士跌進沼澤裏,馬蹄踏碎水中裝了更多黑油的無數缸甕,教人馬滿身都沾上了黑油,讓火焰爬上了身。

剎那間,兵荒馬亂,沼澤地瞬間宛若人間煉獄。

有将士不甘,硬是率兵往城牆那兒沖去,遇到拒馬一躍而起,硬生生率了一整隊騎術精良的騎兵,越過一排較低矮的拒馬,誰知馬蹄一落地,震天巨響又起,驚天火光爆閃,将整隊人馬炸得屍骨無存。

這一下,再沒人敢多越雷池一步,加上主将拉蘇身上也着了火,大軍又再次回撤大營,一離開沼澤地就被黑衣騎士夾擊,殺了個落花流水,最後還是憑着精湛騎術才退回大營。

這一仗,拉蘇被弄得灰頭土臉,在主帳裏大發雷靈,待得下屬清點人數,這才赫然發現連着三日三場仗,他帶來的五千精騎,竟死傷近三分之一,方驚覺城裏有高手,幾名心腈要求請求援軍,被他狠狠的削了一頓,但最終仍是在天亮時,派人至火州運來龐大的攻城車樓和投石機。

城牆上,人們天天擊鼓鳴金,三不五時就有人輪番到上頭,狠敲一陣,制造噪音。

張揚和繡夜,早已讓守軍輪番到房舍裏休息,在耳朵裏塞了布條隔絕聲音,好生歇息。

因有結實城牆阻擋敵軍,加上萆原民族就連婦女也善騎射,繡夜還特別請工匠為女人們制做了能以腳踏的強弩,讓女人們能輪着上城牆守衛。加上奴隸兵的集體叛變投靠,教城裏能使用、替換的兵力更是大增。連着幾日的大勝,讓男人們總是一沾枕就睡着,夜半時烏鴉們身着黑衣,再在張揚的帶領下,從城門抑或修築的暗道中,潛行出城,時不時就去偷襲敵營,常殺得對方措手不及。

蒙古大營裏的兵,每一個都因為白日被噪音驚擾,夜裏又常被偷襲,無法好好入睡。接連數日,大營四處,時不時還會有炸藥從天而降,這邊爆閃一處火光,那邊轟隆一聲巨響,雖然不是每回都造成死傷,可他們也分不清哪些火藥會真的有殺傷力,哪些只是徒具驚天光亮的煙花。

不像蒙古兵無法歇息,整天被救火、偷襲搞得疲于奔命,他們這方人馬睡得飽、吃得好,白日躲在屋裏陰暗處睡覺,不用被盛夏日頭焦曬,晚上不需擔心會被火藥敵襲煎熬,兩方人馬都是萆原民族,從小在馬上生活,騎術不相上下,每回交戰,烏鴉們總是能占上便宜。

一旬過去,拉蘇的精騎,個個都因為睡眠不足,眼泛血絲,變得脾氣暴躁,也對那些在黑夜中神出鬼沒的烏鴉守衛隊,漸生恐懼。

這幾天,他們也不是沒有再出兵攻城,卻總是久攻不下。每每沖鋒陷陣的攻到城下,架起攻城雲梯,必也會被猛火油櫃噴得滿頭黑油,手抓不住,腳踏不穩,還有火箭、狼牙拍、夜叉擂從天而降,更有碎石磚瓦、石灰撒眼。有時好不容易上了城,那些守兵個個勢死如歸,寧願同歸于盡,也要将上城者逼下城然後,終于有人發現,那些守兵,有些竟是自家奴隸營裏的奴隸。

開始有人竊竊私語,說這城裏住了個豢養烏鴉、專吃死屍的巫女,說那烏鴉大隊長是死神、是幽靈,攻擊這城是不祥的主意,否則怎會久攻不下?否則怎會有奴隸叛變?否則怎會造成如此重大傷亡?

更有人言,曽在戰場上,看見那傳說中的怪物阿朗騰,穿着黑衣,領着敵軍。

人都在講,阿朗騰是來找拉蘇報仇的,他從黃泉裏爬了回來,只為奪走拉蘇僅剩的眼睛,為奪取拉蘇頂上首級!人也都知,只要在戰場上,沒有阿朗騰殺不了的将,沒有阿朗騰砍不了的頭!

這謠言,傳得沸沸湯湯,迅速在大營之中蔓延。

就在拉蘇将造謠者揪抓出來,斬首示衆的那日,哨騎來報,攻城車和投石機以及援軍,已翻過了大山,正穿越最後一處隘口,即日便會到達。

拉蘇振奮不已,抓着那造謠者,一路拖到大營與城門中間的空曠處,要自己的人擊鼓鳴金,待引得了那些守兵注意,便揚聲高喊。

“城裏的人給我聽好了!我是拉蘇,旭烈兀大汗陣前大将!你們這城有多大?牆有多厚?能存多少糧?能抗我多久?我數萬援軍已越過大山,即日便達,屆時我必踏破此城”拉蘇狂笑出聲,一刀親手砍了那造謠者,挖出了那家夥的心,踩在對方身上,将那顆血淋淋的心狠狠咬了一口,再高高舉起,張着血盆大口,朝己方将士肉,喝他的血,啃他的骨,将其生吞活剝、碎屍萬段一一”

看着拉蘇那殘酷的行為,繡夜站上牆頭,舉起長弓,朝天上射出一響箭。

城前所有敵軍都忍不住擡起了頭,只見那箭高高飛起,然後又直直落下,離拉蘇至少還有五百步那麽遠。

拉蘇見了大笑出聲,身後騎兵也跟着哄堂大笑。

“此城已沒人啦,就一婦人手持弓弩,連箭都沾不了我的腳,碰不到我的靴底一一”豈料,他話聲未完,突然聽得遠方雪山傳來低沉轟隆巨響,腳下大地傳來隐隐震動,更有烏黑塵煙冉冉而上。

那方向,不是別處,正是衆将士鐵騎,當初來時走的隘口,蒙古兵們見狀,紛紛驚慌失措的白了臉。

城頭上的繡夜見了那濃厚黑煙,只把手中弓弩交給巴圖爾。

“嫂子,你是做了什麽?怎麽能……怎有辦法靠一支響箭,就讓山那兒__”巴圖爾話到此,突然領悟過來:“啊,是大哥嗎?他咋夜帶薩林、阿利拉他們夜裏出城,就是為了這個?”她微微一笑,點頭。

“嗯,我只是通知你大哥,炸了大山隘口。”繡夜瞧着那小弟,道:“如此一來,拉蘇的援軍便得繞道而行,能再讓我們多賺個十多日。一會兒拉蘇收到消息,定會氣急敗壞的舉兵來攻,你讓大夥兒先吃飽、喝足了,小心戒備。記住了,無論他們如何叫囂,絕不能開門應戰。我們只要拖過了這十多日,讓拉蘇變成笑話,鐵木爾定能說服別兒哥來援,屆時欲搶大位的旭烈兀必不會将兵力浪費在此,定會鳴金收兵。”“我知道!”巴圖爾挺起胸膛,道:“巴圖爾絕不會擅自開門應戰!”

黑煙冉冉,在雪山上一一

那是黑火。

她原本不想制作那奪取爹爹性命的火藥,但拉蘇的援軍來得比她所想的要快,商城三日之戰,雖然因拉蘇太過輕敵而大勝,可也因此讓對方不敢小觑,帶上了威力強大的攻城器具。

上了威力強大的攻城器具。

張揚讓人安置在山上的哨兵,雖看不懂他們帶上了什麽,但她特別交代,要派會畫圖的人去望哨,并把所見所聞都畫下來。

那些器具,旁人看不懂,可她一看便知。她從小同爹爹研究武器,連異國的攻城器具皆有所涉。那幾張圖,畫的不是別的東西,是一具被拆開來的投石機,而且與東方自古以來得用大量人力操作的不同,是用童物當彈射動力,射程,破壞力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看得心生寒顫,其尺寸如此巨大,組合起來後,發射出來的石頭,能毀屋砸城,一日內就能輕易破城。

她不得已,只能連夜做了黑火,讓他帶去山上替換原先埋設在隘口的炸藥,她知道絕不能讓那投石機來到山下,怎麽樣也要毀掉那東西。

她本要自己去,黑火威力強大,旁人操作若不小心,把自己炸了都有可能,可他堅決不肯,幾番争執之後,他告訴她,憑她的騎術,不可能在深夜上山,若他載她前往,也來不及趕上大軍穿越隘口,她才不得不退讓,同意由他和烏鴉們自行前往。

黑火,效果遠比她所想的還要強大,她能看見山頭都崩了一大塊。

爆炸的那一瞬,她連心跳都停了,害怕他也葬身在那兒,害怕她親手殺死了他她不讓自己多想,不敢讓自己多想,她知道她不能崩漬,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篑,她若在這裏崩漬,軍心定會跟着漬散,拉蘇若此時來攻,他們會先輸一半。

看着那濃厚的黑煙,繡夜強迫自己呼吸,強迫自己維持鎮定,強迫自己把視線拉回來,強迫自己微笑着同巴圖爾解說,然後一路保持鎮定的下了城牆,回到大屋和阿得一塊”L替傷兵療傷。

她小心的維持着冷靜的表面,小心的處理所有的事情,卻覺度日如年。

那日午後,拉蘇果真舉兵來攻,城裏的人輪番上陣防守,總算勉力支撐過那一天一夜。

到了午夜,他依然沒有回來,她告訴自己,那是因為山高路遠,是因為他們得避開蒙古騎兵。

她忙了一整夜,不敢休息,不敢放空,不敢闇眼。

她讓自己專注在眼前的傷患身上,專注在守城的補給上頭,不讓自己去注意天已經亮了,不讓自己去關心盛夏的驕陽已爬上籃天。

日正,當中__

城外拉蘇攻勢不停,但城裏的烏鴉們堅守着。

然後,黃昏。然後,天黑。

是因為路遠,是因為拉蘇強攻不停,是因為他找不到機會回來,他在外面的某個地方,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一定在她不斷在心裏告訴自己,強迫自己照顧着那些傷患,幫忙煮飯、送飯,卻沒注意到她連着兩天兩夜粒米未進、滴水未沾,直到有人拿着一碗肉粥,送到她眼前。她擡睱,只看見阿浔。

“把粥吃了。”阿浔冷冷的說:“你又不是仙,不用吃飯喝水,別到頭來,你自己先倒下了。”那一瞬間,差點崩漬。

她死命的忍住了,只擡手接過那碗肉粥,強迫自己一口一口的把那溫熱的肉粥吞下去,她食不知味,有如嚼蠟,甚至嘗不出那碗粥的味道。

當她吃完,阿浔把空碗收走,臨去前,在門口停下腳步,丢下一句。

“你男人的命很硬,他會回來的。”

繡夜喉頭一哽,熱淚在眼眶裏打轉,但她沒讓它們落下。

是的,他活着。

她知道,他一定在、一定在……

除此之外,她不能有別的想法,她必須相信他還在,沒有被她害死,沒有喪命于她的手中。

他一定在,他會回來,回到她身邊來。

因為如果失去他,她不知道該如何才能活下去,不知道該如何才有辦法繼續吃飯呼吸……

黑夜寂寂--

三日之後,拉蘇的強攻終于停了。

深夜裏,只有滿天星光,在沉沉的夜幕上無聲閃爍。

城堉上,到處一片狼藉,人人疲倦困乏,但仍勉力強撐着,在寒風中趁敵軍暫退,換班吃飯,背對着矮牆緊裏着氈毯歇息。

這兒即便是夏,白日雖然豔陽熾熱,夜裏卻依然寒凍如冬。

當她上城牆査看情況,巴圖爾和耶律天星走到她身邊來,啞聲開口。

“嫂子,大哥他們出城已經三日夜了,也許我們該派一隊人馬趁夜出城上山去找找。”風起,教雲來,遮星蓋月,讓夜更深。

她在寒風中,看着那座高大的雪山,看着遠方那坍崩之處,啞聲逼自己擠出兩個字。

“不行。”

耶律天星忍不住開口:“小夜,他們或許受困山中,正待援助一一”“你大哥離開之前,是怎麽和你們說的?”她張嘴打斷了他倆,開口間。

巴圖爾臉色一沉,耶律天星更握緊雙拳。

“他怎麽說的?”她再間,一雙眼仍看着遠方那座暗無聲息,沒有半點火光的大山。

“不準開門,不準從暗道出去,無論如何,只能堅守不出,待別兒哥援兵到來。”“還有呢?”

“若他沒回來,一切聽憑巴巴赫做主。”

“那巴巴赫怎說?”她淡淡再間。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不語,只有她緩緩在黑夜寒風中,悄聲重複他說過的話。

“不準開門,不準從暗道出去,無論如何,只能堅守不出,待別兒哥援兵到來。”“可嫂子__”

巴圖爾還要再說,她卻在此時回過頭來,瞧着他間。

“此時此刻,若開了門,若走了暗道,若被敵軍發現,強攻了進來,你們教他怎麽甘心?怎會甘心?他的命是命,兄弟們的命,不是命嗎?”眼前的女人,輕飄飄得像一縷魂魄一般,仿佛風一吹,就要被吹落城牆,但她站得筆直,很直很直。

他倆啞口無言,直到此刻,才發現她眼裏盈着淚光。

“所以,你們可以告訴所有人,不管再過幾天,無論誰再來間,我的答案都只會是同一個。”她含淚瞧着他倆,瞧着城牆上一幹守兵,用那幾乎已無血色的唇,斬钌截鐵的說。

“不可以。”

男人們震懾的看着她,啞口無言。

然後她轉過身去,再次看向城外,看向那座大山,看向前方那座大營,看着那仿佛無止境的黑夜。

看着那纖瘦的肩頭微顫,和她站得筆直的背影,沒有人敢再擾她,也無人再來詢間同樣的間題。

那一夜,她一直站在那裏,用雙手環抱着自己,瞪視着黑夜。

漆黑的夜,如此深,那麽長。

就在夜最黑最深的那一刻,她忽然看見遠方黑夜的盡頭,隐約有東西閃過。但那只出現一瞬,就那一眨眼。起初,她以為自己看錯,以為她太過期盼而出現幻覺,或許那只是風吹過萆原,只是風揚起沙塵。

她不自覺緊抓着城牆上的石磚,在城牆上傾身。

黑夜寂寂,好黑,好深。

她緊張的屏住氣息,眼也不眨的叮着前方那最深遠的天地交接之處。

驀地,風再揚起,這一回她看得更清。

那是旗,一面旌旗,飄揚在黑暗中。

然後第二面,第三面,轉眼間,旗海占據了天地交接的那一線。

那些舉着大旗,策馬而來的騎兵,速度很快,安靜、無聲的從後方靠近,迅速接近拉蘇的大營。

她迅速轉過頭,奔過城牆,沖進城樓裏。

“巴巴赫!去把所有的人叫起來!把城裏每一個人都叫起來,拿起所有可以用的武器!”“嫂子,怎麽回事?”

“別兒哥來了,就在拉蘇大營後方!他們要夜襲拉蘇,我們得在同時配合開門夾擊!”巴巴赫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名工匠沖上城牆,急匆匆跑了進來,道:“報告隊長,我們在地聽裏聽到隆隆聲響,聲音聽來很沉,不似馬蹄,但數量衆多,不知是何情況。”“那一定是別兒哥,他們将馬蹄拿布包了起來,才不會讓人聽見,才能趁夜攻其不備!”繡夜揪抓着巴巴赫的手臂,急匆匆的道:“快去把大夥兒都叫m,但不要擂鼓,不要打萆驚蛇,要大夥兒到不同城門、暗道待命,聽我鼓聲號令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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