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話
MONOCHROME是城市裏最高檔的酒吧之一,以其與衆不同的格調著稱。就如它的名字一樣,酒吧裏無論是燈光還是陳設,無論是食物還是包裝,都只有黑白這兩種顏色。甚至連電視機,也是特別訂制的黑白高清屏顯。
而這間酒吧有只有兩個特別包間——“黑-BLACK”和“白-WHITE”,其一晚上的基本消費要高出包間外好幾倍,足以抵上很多工薪階層半年的工資。即使是很多經常來MONOCHROME的有錢人,也很少會為了多那麽一點風雅而花那麽些冤枉錢,所以那兩間屋子通常是虛位以待。
但今天,“黑-BLACK”裏昏暗的燈光下卻坐了一個人。
舒緩的音樂如水一般在室內的空氣中流動着,那人低頭看着手機屏幕,劉海自額前搭了下來,遮住了他眼睛裏的神色。
屏幕上也是一片暗色,那纖細瘦削的男子倚靠在一角。低着頭,目光空洞。
他定定地看着這張照片裏的他,就好像無數次的看紙金大廈上那萬衆矚目的廣告圖幅一樣。
對于無比挑剔的他而言,近兩年來最滿意的作品。嘴角忽然挑起一絲不明顯的笑意,是因為畫中的這個人麽?……林銳。
這時,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接着,Fed和林銳在服務小姐的引領下緩緩推門而入。
“嗨,仲哥,我們剛才堵在浮光那邊了,晚了點,抱歉了。”仲源剛站起身,Fed幾步過去,頗為熟絡地在他肩上一拍,嘻嘻一笑。
Fed最大的本事在于不論是誰,見面十分鐘之內絕對混熟,何況是過去就有些交情的仲源。所以剛進門,就“仲哥”“仲哥”地叫得滿口親熱。
“嗯,确實晚了十三分鐘的樣子。”仲源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淡淡一笑,“待會兒罰一杯賠罪如何?”
Fed裝作委屈的樣子,大叫仲哥鐵血無情,然後又拍了拍林銳,對仲源說:“那罰我就行了,別罰我們家銳銳。”
聽到Fed突然冒出的最後兩個字,林銳和仲源都不約而同地抖了一下。再轉頭看Fed,倒跟無事人一般,已經屁颠屁颠地跑到沙發邊一屁股坐下,正盯着酒瓶一個個看,好像在在研究那個酒的價值含量比較高。
仲源清了清嗓子,轉向林銳伸出手,看着他微微一笑,“仲源。”
林銳定睛看了看面前這個比自己還高出幾分的優雅男人,遲疑了片刻,同樣微笑着伸手握住。
心中卻暗暗感慨,這便是仲源,一年內身價翻了四十倍,在時尚界被喻為“神話”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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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評論說他是“能洞穿模特靈魂的攝影師”,按下快門的那一瞬間,定格住的不僅僅是畫面,而是靈魂。這話說得玄乎,甚至多少有些媒體一貫的誇大作風在裏面,但意思卻是為所有評論界所認同的:在仲源的攝像頭內,模特靈魂深處的東西總能被最大程度的渲染并放大,到足以震撼視覺的地步,讓所有人過目難忘。
但與此同時,仲源本人,可以說,也是橫跨時尚圈和攝影界的一朵“奇葩”。1米90的個子,九頭身标準而勻稱身材,讓很多職業模特看了都要自卑。加之他品味極度高端,舉手投足成熟優雅,更是招致許多追星族的強烈追捧。
有人說,如果仲源改行做模特,足以在模特圈造成一次不大不小的金融海嘯。至少不少模特會因此丢了飯碗,而攝影界一下子還找不到可以替代他的人。不過好在仲源似乎完全沒有這種心思,他為人極其低調,雖然經常被絞盡腦汁地挖掘甚至編造新聞,但即使是哪天被扯進“豔照門”,他也是絕不會出面澄清的。加之自身工作性質的緣故,他本就幾乎不在媒體前抛頭露面。總之一句話,他每天站在攝像頭後按無數次快門,卻是打死也不肯站在攝像頭前一次的。
雖然那天拍廣告宣傳的時候,林銳完全沒在意那照相機後面的人。但今天這樣近距離地見了他,林銳也不得不承認,娛樂圈的評論,有時候也是很切點的。
這個男人周身那種高雅從容的氣息,只第一眼,便足以讓人無法忘懷。
“仲哥。”笑着點了點頭,伸出手輕輕一握。
仲源的笑依舊不減分毫地挂在嘴角,但眼鏡片下的目光,卻竟讓林銳莫名感到有一絲灼熱。
但卻極有分寸地并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情愫。
林銳忽然覺得這個男人或許和自己一樣,也是有秘密的。但還來不及多想,Fed就插了進來。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他一把将林銳的手一抓,從仲源的掌中抽離,拉着他一屁股坐到旁邊的皮質沙發上。
“不愧是仲哥啊,選的地方就是不一樣。”目光環顧包間,又将桌上的名酒掃視一通,身子沙發後面靠了靠,“這一晚上,夠咱小老百姓內牛一輩子了。”
“得了吧,你少來。”仲源推了推眼鏡,也輕輕坐下,“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兩年換了三輛車,那架勢,估計美國的金融危機也要給挽救回來。”
“我那也是好容易脫貧致富,享受生活。這年頭掙點錢多不容易啊,哪像仲哥咔嚓咔嚓,一張照片就大幾千塊,”仲源的毒舌,Fed是早有領教,他嘿嘿一笑,但腦袋瓜子一轉,嘴皮子也絲毫不甘示弱,“那按的可不是快門,是鈔票。”
仲源不置可否,只是優雅地呷了一口GIN淡淡笑着,剛要說什麽,又被Fed伶牙俐齒地打斷:“不過,仲哥給我們家銳銳按的那麽幾快門,卻真是救民于水火之中啊。”
玩笑歸玩笑,Fed還是很懂分寸,于是不失時機地把話題拉了回來。他知道,像仲源這樣首屈一指卻無比挑剔的攝影師,會答應為林銳拍那組廣告宣傳圖,絕不會僅僅因為賣自己一個面子。而且他今天居然主動做東,邀請他們前來,原因八成也是跟這事差不離。
知道仲源雖然低調,但是在圈子裏的人脈卻是不容小觑。如果把握住機會讓他成為林銳的專屬攝影師,那麽浮光廣場上那幅廣告對林銳而言就僅僅只會是一個開始,而這仲源,就是他借以騰飛的起點。
“每個人的氣質是獨有的,不是我可以創造的。而林銳的那種特別,我可以産生很強烈的共鳴……”談及工作,仲源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是認真想了想,才一字一句說出口,邊說目光卻是不經意地掃向林銳。而後者正定定地盯着前方不斷閃動的電視屏幕,瞳孔裏映射着白色光亮,但眼神卻依舊空洞如初。但仲源越看,卻越覺得深不見底。仿佛有一個黑洞暗藏在那雙眼裏,把自己往裏一直拖一直拖,直到墜入無底深淵,難以自拔。
意識到仲源聲音忽然變得低不可聞,Fed有些疑惑地擡起頭,撞上了他極為少見的失神的目光。
仲源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趕緊做出伸手推眼鏡,放下杯子,看手表,又拿起杯子等一系列的動作掩飾。最後終于把目光重新轉向Fed,清了清嗓子接口說道:“……所以費德,作為攝影師,我只不過是借我的眼抓住了那麽一兩個瞬間而已……”
仲源沒注意到,自己一時慌亂之下犯下的失誤,嚴重刺傷了Fed雖不幼小但在這一點上無比脆弱的心靈。
那就是他的名字。
Fed這輩子有兩件他認為最為失敗的事。一是身高,二是名字。雖然1米81的個子已經讓很多人高山仰止到自卑的地步,但誰叫他看上的是1米88的林銳?并肩一站氣勢立馬下去了,對此Fed曾一度表現出無限怨念。但與後者相比,“身高比心愛的小銳銳矮了那麽六七公分”充其量只能算作他心中一處小小的傷痛,而“費德”這個土鼈到令人發指的名字毫無疑問地被他視作人生最失敗的地方。
對此,Fed認為自己的老爹作為一個企業家,是嚴重缺乏戰略前瞻性的。這一點所導致的後果他在上高中的時候就深刻領略到了。他自認為長相雖不及貝克漢姆,但好歹還是英俊潇灑風流倜傥才華橫溢富貴多金的,走在學校裏偶爾招致一批回頭率也很符合他與生俱來的優越感。然而,每次女生問他名字,就是見證悲劇的時刻。“費德”兩個字一出口,對方通常都會愣個一秒鐘,表情明顯僵硬地再端詳一下自己。每逢這個時候他心裏就暗自嘆息,毀了毀了,形象毀光了。
當然也有人不死心地問過他這名字有什麽特殊含義,對此Fed很快将問題反饋給了自己老爹,指望有什麽深刻含義來彌補一下這個致命的錯誤。誰知到老爹只是一聲嘆息,說:“咱們這姓可不好取名字啊。我本來打算給你取個吉利的名字,叫“財”吧,成了“廢材”,叫“錢”吧,又成了“廢錢”。後來你爺爺打算給你取單名一個“仁”字,但又變成了“廢人”……于是改來改去就選了個相近的字,“德”,我們大家都同意……”邊說眼睛還亮了亮,好像很得意一樣。
費德,哦不Fed聽完之後嘴角抽動了幾下,心想這一大家子人最後沒給他把名字整成“廢物”,估計還值得他感恩戴德一番。
于是從此以後Fed自認命途多舛,只好想盡辦法避免使用自己的中文名字。到了大學,學了金融學,知道美國牛叉的中央銀行叫做美聯儲,英文是FederalReserve,簡稱Fed。他頓時覺得腦中靈光一現,這是何等完美的巧合!于是就毫不客氣地收做自己的英文名字了,從此名片上不印中文名,逢人也只稱Fed,大有用其代替本名之意。不過心裏還是有點怨念,如果家裏人當初給自己取名就取格林斯潘多好,倒省去了這麽一大堆麻煩。
仲源看到費德,呸呸呸,是Fed忽然間石化,挑了挑眉,幾秒種後好像隐約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趕緊笑得光芒四射地推了推眼鏡,準備扯點別的轉移下話題。
旁邊一直沉默的人卻忽然站了起來,惹得這二人都立刻擡起臉來。
“我去廁所。”林銳聲音低低的,目光草草掃過他們,很快轉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