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煎熬
直到天跡隐約浮現出一抹暗紅的火燒雲時,仲源才猛然意識到,已經天近拂曉。
輕輕一笑,伸手撩了撩額前的發,然後轉身,從站了幾乎一夜的落地窗前走到床邊,低頭靜靜地凝視着床上不知道是熟睡還是昏迷的人。
林銳側身緊緊地蜷曲在床的一角,整個人仍舊有些瑟瑟地顫抖。額前的發早已被汗水沾濕,淩亂地搭下來,遮住了埋在胸前的臉。被單淩亂地裹在身上,隐約露出其間被繩子綁住的一雙手,纖細的腕上已烙下了無數深深淺淺的紅痕。
已經過去了一天麽。
仲源呆滞一般地看了很久,終于不知道是該釋然還是沉重地輕舒出一口氣。頓時就感到內心如淩遲一般的痛感逐漸壓抑不住,很快肆意地湧現出來。
他不知道,也無法去回憶自己是怎麽熬過這一整天,加上這個無比漫長的夜晚的。
雖然白天裏,林銳只是無聊地看看電視,上上網,随處晃蕩一下,然後把大部分時間用在睡覺上,一切如常。但仲源知道,此刻的林銳就好像在身體裏藏了一顆定時炸彈一般,随時都有可能爆炸,所以自己心裏也一直提着一根弦,無法輕松下來。
果然到了夜晚,在床上輾轉難眠的自己感到了身旁人的動靜,劇烈的顫抖連帶着整個床都微微震動起來。仲源猛一回頭,看見林銳身子已經緊緊地縮在了一團。就好像自己之前曾看見過的一樣,臉深深地埋進了被單,臉上的表情也藏在劉海裏。但整個後頸處已是一片慘白。
“林銳!”仲源急忙握住他的肩搖了搖,卻發現他身體冰涼的可怕,幾乎是沒有一點溫怒,手上的動作不由得一僵。
于此同時,林銳的身子在感到仲源的觸碰之後,本能地又突然一縮,過了許久才從牙縫裏虛弱地擠出幾個字:“仲哥……繩子……”
仲源明白他的意思,猶豫了一下,很快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雖然不願如此,但他也知道這是為了防止林銳在毒瘾之下做出失控舉動的最好辦法。
三兩下把林銳的手腕緊緊地纏住放在胸前之後,仲源站起身來,坐在一旁的沙發之上。
盡力不讓自己去看,因為明知道即使如此,自己也幫不了他什麽,但眼角餘光還是無法放過床上人不斷掙紮扭動,甚至翻滾的每一點動靜。仲源不由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把目光死死地定在地上。
林銳自始自終都緊咬牙關,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讓仲源有點心疼。他不知道為什麽林銳到了這個時候都還要如此極力地壓制着自己,但他知道的是,林銳此刻所承受的痛苦是自己完全無法想象的。仲源滿腦子裏一種根本不可能的想法不斷占據着主導:如果這痛苦可以被一分為二,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替林銳承擔下一半。即使不能如此,他甚至也希望能像之前跟Fed說的那樣,陪林銳一起戒毒一起經歷這痛苦。這想法雖然荒謬,但在他看來,至少也比幹坐在這裏白白心痛,要好很多。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可以隐隐感覺得到,林銳超凡忍耐力下的一絲倔強,就好像上一次他一定要避開自己,躲在廁所裏度過毒瘾發作的那段時間。其實,或許任何人處在這種情況下,都不希望被別人清清楚楚地看到全過程吧。只是,這讓仲源自己處在一種既不能離開也不能放棄陪伴在他身邊的尴尬地位,他想給林銳盡可能多的動力,卻又不願意傷害他的自尊。所以,猶豫了一下,他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邊站着。他想,自己能做的,大概就是這樣靜靜地站着,并且無論聽到什麽,都不去回頭吧。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身後的動靜終于緩和了下來,耳邊只剩下慢慢放緩的呼吸聲,一點一點充斥在整個房間裏,反而凸顯着這毫無聲息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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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仲源已經在床邊站了很久,又過了一會兒,他終于緩緩伸出手,小心地撫過林銳的面頰。然而後者除卻低低的呼吸和瑟瑟的顫抖之外,已經處一種近乎死亡的平靜之中,沒有大概也不能給出任何的回應。
仲源觸到林銳冰冷得幾乎沒有溫度的皮膚,一霎那覺得心口好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動作驀地停滞了一下。回過神來的時候不覺自嘲又心痛地笑了笑,又伸手拿起旁邊的被單,輕輕地蓋在林銳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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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十點的時候,Chris醫生提着自己醫藥箱過來了,他檢查了一下林銳的情況,又給他注射了一針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然而由于語言不通,仲源沒辦法開口問,只能對他有禮貌地微笑,并全然地相信他。
沒多久Solomon終于來了。他又是一副街頭的随意打扮,卻又不可否認地別具風味。這對他們這種時常會被街拍的明星藝人很可能是一種災難。仲源過去就曾在某時尚雜志上看過猛批某明星着裝沒品味的言論,然而旁邊那張街拍分明只是當事人臨時出門買酸奶的圖。仲源不由得想,這人着實冤屈,其實已經算是比較注意了,如果換做普通人,沒準短褲頭人字拖的就直接上陣了。可是如果是“名人”的話,照那些雜志毒舌編輯的邏輯來看,或許在花五分鐘出去買用品之前,就必須花一個小時來打扮化妝。沒辦法,因為你是公衆人物。
從這一點來說,仲源還是比較佩服Solomon這種有點率性不羁的做法。當然,他承認自己之前因為敵意的緣故很少仔細地卻注意這個人,也時常自動忽略了他“超模”之類的帽子。但此刻醫生在給林銳做檢查,身子已經徹底擋住了他要看的人。所以仲源只能和Solomon大眼對小眼地在一旁站着,想不注意也難了。
“唉唉,這事兒果真折騰人啊。”Solomon朝林銳那方向象征性地瞅了瞅,搖頭感嘆道,“都每個人形了。”他一向這副随便懶散的表情,旁人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嗯,是啊。”仲源伸手弄了弄頭發,淡淡應付道。
Solomon又瞅了過來,盯着仲源看了看,笑着說:“好像連帶你也跟着憔悴了。”
仲源很有分寸地笑了笑,只說:“過了這一段就好了。”他雖然面色看起來不免有些憔悴,但從整體形象上來看,還很注意的,仍舊一絲不亂的樣子。
“嗯。”Solomon點點頭,“醫生說這三天比較反應會比較劇烈一點,過了之後十天裏,症狀會越來越輕。”
仲源很少見他一本正經說話的樣子,不覺片頭朝他看了看。一瞬間又想起這人是Fed帶來的,就随口問道:“怎麽沒看見Fed?”
“幾天沒看見他了,也不知道幹什麽去了。”Solomon聳聳肩,一副跟他很熟的樣子,淡淡地說,“那小子事多,估計又忙生意去了。”
“哦,是吧。”
“不過,林銳這個樣子,”Solomon頓了頓,又淡淡地說,“那小子估計也不敢過來吧。”
仲源微微一怔,只是笑了笑,說:“不過你對這事的熱心程度,倒也讓我覺得意外。”
“是麽?”Solomon聳肩一笑,“如果我說這是因為我對林銳也挺有興趣的,你不會吃醋吧?”
仲源擡眼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表情沒有什麽變化,只淡淡地說:“你好像對很多人都挺有興趣。”
Solomon嘿嘿一笑,并不置可否。其實他這話并不算全然的玩笑,只是那所謂的“興趣”并不是仲源想的那樣。只有他自己知道。參與進這件事情,幾乎是全憑自己的興趣和好奇而為,如果說還有什麽別的,大概是……Solomon想到這裏,忽然掏出手機一面飛快地按下快捷鍵,一面扭頭對仲源說:“哦對了,我去打個電話,就在門外走廊。需要翻譯的話找我。”
“嗯。”後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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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Linda。”Solomon走到走廊邊的時候,那頭剛好接通。他把身子靠在牆壁上,把聽筒放在耳邊,語氣裏依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這都半個多月沒見了,想我了吧?”
那邊明顯僵硬了一會兒,才冷冷地說:“你是閑到不行了是吧。我可不像你那樣,沒事的話我挂了。”
“喂喂,別那麽絕情嘛,開個玩笑而已。”Solomon懶懶笑道,“打個電話問候一下你,表示我對你的關心,也不為過吧?”
“說吧,有什麽事要我幫忙。”那邊很幹脆地回應道,過了一下又說,“你每次需要找我幫忙的時候,都這個樣子。”
“诶?是麽,”Solomon冷汗了一下,嘿嘿笑道,“不過真被你猜準了。”
“不要告訴我又看上誰了要我給你安排見面,我這個主編的職務不是給你幹這個用的。”
“誰說是這了?”Solomon不滿地辯解道。
“那還能是什麽?你哪一次……”Linda正有些暴躁地說着一長串話,卻在聽到Solomon低了幾分的聲音之後忽然剎住。
“喂,Linda,過幾天就是Serena的祭日了吧。”
“我已經在這邊了,所以,你幫我去給她上上墳吧。”
“你……一直惦記着姐姐在吧?”Linda整個人頓時一怔,恍然間不由得脫口而出。
對方頓了一下,聲音仍舊是懶懶的:“這麽多年都沒去了,忽然想起來了而已。”
Linda回過神來,忽然笑了笑,說:“虧你還有點良心。放心,我可是每年都去的,這次替你上一炷香好了。”
“那,可就謝謝了。”Solomon嘿嘿一笑。
挂了電話之後,人卻仿佛失了力氣一般,頹然把力道全部地倚靠在牆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