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退離
Fed推開門的時候,發現別墅裏沒有開燈,整個屋子裏一片漆黑。
站在門口,心頭突然就近乎本能地收緊。Fed深呼吸了一下,暗暗說服自己放松下來,不要胡思亂想。
頓了頓,慢慢走進門去,接着落地窗外投進的明光,隐約看見一個呆坐在床邊的背影。
Fed身子微微一僵,下一刻人已經快步朝那邊走了過去。然而已經走到旁邊的時候,步子卻突然緩了下來。
因為他看見了林銳望着窗外的神情。
窗外的月光混雜着城市夜晚的燈火照射在他的臉上,勾勒得他的五官愈發清晰挺秀。只是,這張臉此刻卻如同沒有生機的雕塑一般,近乎呆滞地沒有一點表情的流露。那原本就空洞無神的雙眼,此刻愈發顯得漆黑一片,遍布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手上松松地握着手機,滑蓋還沒有合上,此刻還放着在這黑暗中顯得比較刺眼的明光。
Fed靜靜地站在他的斜後方,只覺得心裏看到他沒事的短暫釋然之後,卻又立刻微微揪痛起來。決定放棄之後,又再一次面對,再一次想要擁有,他忽然覺得這一切就好像恍若隔世一般。而事實上,當他此刻就站在林銳的旁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未曾想好該如何開口。明明對他此刻心底的絕望已經幾乎可以全部地感同身受了,難道自己真的卻只能看着他心痛,只能白白地心痛而已麽?
握了握拳,朝前走了幾步,站在了林銳的面前。林銳面前唯一的光線被遮住,整個人一下子隐沒在一片陰影之中。
“林銳,”Fed低低地開口,卻只能喚出了他的名字。
林銳的目光依舊呆呆地看着前方,哪怕此刻那裏已經不是窗外的景色了。聽到Fed的聲音,過了很久才有了反應,微微仰起臉,木然地看了看他,臉上才慢慢地有了一絲淡淡的表情。
“是你?”這表情終于慢慢地添了一點極其勉強的笑意。但随着手上的手機“碰”的一聲突然滑落,他這笑意突然又蕩然無存,只剩下低頭看着那手機的近乎呆滞目光。
Fed清楚林銳并不知道自己打算悄悄回國,并就此退出的事情,但他清楚自己從飛機場離開并來到這裏,這整個過程,對自己而言意味着怎樣的決定和改變。他緩緩蹲下身子替林銳撿起手機,卻看到屏幕上的通話記錄被全部是已撥電話,而且是撥給仲源的,并沒有得到回應的電話。
他用力握了握手機,頓了頓,在林銳的注視下清空了通話記錄。
合上滑蓋,把手機重新放回到林銳的手中,然後重新在他面前站直了身子,卻沒有立刻說話。
只是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林銳,哪怕後者只是微微低着頭,把表情隐沒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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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過了半個世紀之後,Fed終于微微舒出一口氣,努力擺出一副輕松的表情,說:“仲哥的事,如果你難過的話……就哭出來吧。這樣壓着,對自己不好。”
他試圖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淡顯得不那麽在乎一些,但一開口卻知道自己心裏的真實感覺已經完全暴露了出來。
很在乎,很痛心,甚至有些顫抖的聲音。這些都太明顯了,即使是他自己都能夠清楚地聽得出來。
立刻笑了笑,自嘲自己在林銳面前,果真什麽都藏不住。
而林銳聽到這話之後,整個人仿佛那裏被撥動了一般,身子明顯地顫了顫。他把頭垂得很低很低,好像有意躲避Fed的目光似的,但下一刻卻已經顫抖着伸出手,死死按住了自己的眼睛。
Fed低頭看着他的一舉一動,覺得心裏有什麽在一霎那就決堤了。他輕輕地坐到林銳旁邊,看着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柔軟,輕輕地朝他伸出手,想要挑開他借以藏住所有表情的劉海。
但林銳感覺到Fed的動作,手本能般更緊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而下一刻腕子已經被人握住,立刻用力往旁邊帶。他始料不及,擋住眼睛的手被拉開,整個人也随着那突如其來的力道朝旁邊倒過去。
Fed感覺到自己握着林銳腕子的手已經觸到了一些水漬,頓了頓,只是緊緊地把林銳往自己懷裏按。感覺到懷中人隔着衣服透過來有些溫熱的呼吸,他反而笑了笑,說:“林銳,在我面前,你還需要逞強麽?”
然而這話一出,Fed就明顯感到林銳的身子顫了顫。之後,自己的胸口開始明顯地有些濕潤。
Fed慢慢地把臉他靠了靠,伸手撫了撫他的發,反而笑了。
林銳起初只是不動聲色地埋在他胸口,後來肩頭開始慢慢地聳動起來,身子也一陣一陣地抽搐着,最後終于發出低低的嗚咽。
這是Fed頭一次見到自己面前,這樣不壓抑自己,肆意流露出悲傷的林銳。而此刻他發現自己在揪心的同時居然有些驕傲。因為,能讓他這樣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往後,應該也只有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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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銳自那天之後就病了,發着39°的高燒,一天大部分時間裏都處于昏迷不醒的狀态之中。
Fed知道他因為戒毒的事,身體比平常還要虛弱,加上現在毒瘾差不多已經戒掉,但不定期地還是會有發作的可能。于是他就更徹底地坐回了全職保姆的工作,寸步不離地守在林銳身邊,由于臨時取消了回國的計劃,很多事情也擱置了下來需要處理和相應的改變。但Fed此刻根本沒有心思管這些。他在托人請醫生開了藥之後,就幹脆索性關了手機與世隔絕,只一心一意地照看林銳。
而在這之後,包括林銳燒退之後的調養時期,在這将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他雖然沒有什麽大喜大悲,但依舊沉默少言的樣子讓Fed一直沒有機會和他說太多話。不過Fed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林銳的關系已經慢慢地恢複到之前自然的狀态。雖然此刻,他知道自己要的已經不僅僅于此,卻也絕不會去強迫林銳什麽,只希望他能夠慢慢地好起來,哪怕明知仲源這一刀在他心口已經留下一個很大的傷疤。
但Fed已經想好了,他願意等,等林銳什麽時候從過去姚啓,從仲源的陰影之中走出來,直到接受自己為止。他相信,這時間不會太長。
一個月之後,當林銳的身體終于恢複了之後,Fed才打開手機,準備着手處理自己留下來的爛攤子。
卻看到仲源的一條短信。
只有八個字:“我走了。好好對林銳。”
Fed盯着屏幕微微發怔,下一刻手機卻又響了一聲。
依舊是仲源的短信,緊跟着之前的一條,依舊只有簡短的一句話而已。
“我對不起他。你一定不會像我這樣的。”
還沒一會兒,第三聲短信音也跟着響起。
“不要告訴他。”
然後就再沒有了。
回頭翻了翻收到短信的時間,已經是一個星期以前了。
Fed幾乎可以想見仲源在發短信時候猶豫再三的樣子,這讓他內心忽然微微有些觸動,他隐約感覺,和那天晚上在別墅門口遇見的那個仲源相比,這個短信裏的他,反而顯得真實許多。畢竟之前他對林銳的舉動,是自己一點一點所親眼目睹了的,是很認真的投入了感情的。也正因為如此,自己也才這麽甘心做出了退讓的決定。
而此刻冷靜想想,仲源态度突然這樣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一定是有很重要,或者很無奈的原因。只是那究竟是什麽,自己卻不得而知,也不能去問林銳。
Fed用力握住了手機,回頭看了看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林銳,猶豫了一下,低頭删除了那兩條短信。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既然仲源已經做出了放棄的決定。那麽,在自己看來,他所有對林銳的留戀或者愧疚就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所以這有些話,林銳也沒有必要看到了。仲源應該也是這樣希望着的。
“林銳,”把手機放進口袋裏,幾步走過去,往他旁邊盤腿一坐,扭頭嘿嘿笑道,“你差不多好了,咱們下個星期到米蘭大教堂去怎麽樣?”
“嗯,”林銳緩緩點了點頭,看了看Fed立刻笑得燦若桃花的臉,也微微笑了笑,又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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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推回一個多星期前。
Solomon摟着他新結交的小情況走進酒吧。找了個位子坐下,正準備叫服務生上酒的時候,卻意外地看到了吧臺邊一個熟悉的影子。
不過其實看到他,也并不特別意外。
“等我一下。”他對着旁邊的人說了句,就起身走到了吧臺邊。
“仲大攝影師,”他手在吧臺上一撐,歪着頭看着仲源笑道,“如果沒有記錯,我應該是連續三天在這裏看到你了吧。”
仲源本來有些失神地盯着前方,聽到Solomon的聲音回過神來,很快輕輕地哼笑道:“這說明你跟我其實差不多。”
“可不一樣,我是尋歡,”Solomon聳聳肩,又看了看仲源手中的酒杯,“而你是消愁。”
仲源稍稍頓了頓,笑了笑說:“你的中文倒是精進了不少。”
“多謝誇獎,我也這麽覺得。”Solomon不客氣地也跟着揚了揚嘴角,忽然擡起頭盯着吧臺裏架子上擺着的酒,看似漫不經心地淡淡說,“不過看起來你已經恢複了?我記得前兩天看見你可都像個醉鬼一樣。”
“是麽。”仲源微微笑了笑,低頭看了看杯子裏的半杯酒,深深吸了一口氣,突然說,“大概是因為我已經決定離開這裏了吧。”
“你要走?”Solomon偏頭過看了看他,有些詫異。
“Fed也已經回去找林銳了,”仲源輕輕晃動着手中的酒杯,反而淡淡地笑了笑,“我還有留在這裏的必要麽?”
“他知道你為什麽突然放棄了麽?”Solomon頓了頓,忽然問。
仲源搖了搖頭,仰頭喝幹了杯子裏的酒。
Solomon一皺眉,“那你那天晚上醉成那樣還硬要過去找他幹什麽?”
“我只是跟他說,我不要林銳了,我把林銳讓給他了。”
Solomon愣了一下才說:“你這話說得還真絕。”
“所以那小子當場氣炸了,差點沒給我幾拳。”仲源反而一片坦然,又低頭看着空杯笑了笑說,“但如果我不這樣說,以他的個性,沒準還會翻過來勸我回頭的。”
Solomon看着仲源很平靜的樣子,心中反而覺得有些不忍。頓了頓慢慢開口說:“雖然這件事是我告訴你的,但後來我想過,你們畢竟想出了這麽久,如果你知道之後依舊假裝他就是林銳,假裝這一切不曾發生過,也許……”
“不,”仲源搖了搖頭打斷道,又微微仰起臉,神情一霎那顯得有些恍惚,“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都是因為我放不下兩年前的事而已。但現在,如果我繼續和他在一起,對林銳而,對我自己而言就……好像是一種背叛一樣……”
“你還真是癡情得可怕啊。”Solomon看着仲源微微一愣,很快又笑了笑,問道,“去哪裏?什麽時候走?”
“後天。”仲源此刻也恢複了神色,淡淡地一笑,“先回國,然後,大概會去其他國家吧。其實還沒有想好。”
“後天?”Solomon有點驚訝,但很快笑着伸手在在他肩頭拍了拍,“既然你決定了,我就只好祝你一路順風了。”
仲源笑了笑,對他說了句“謝謝”,然後轉身示意服務生再拿一杯酒過來。
Solomon朝他揮了揮手作別,然後起身往自己原本的座位方向走。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仲源坐在那裏一個人喝酒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突然覺得很感慨。
最終只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