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韓家續弦跟別的男人私奔了。

這個消息不知怎麽的,就像是長了翅膀似的,不到三日時間,便傳遍了整個惠州城。

在‘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大銘朝,韓林巧兒的事,讓整個韓家蒙羞。

這日大清早,太陽才剛剛升起,韓元安與韓遠之派來的大管家,便一并到了韓青梧的茶莊大門口,要求将韓青桐帶到鄉下莊子裏去,一輩子不能再踏足惠州城韓家!

偏偏韓青梧站在門口,不讓他們進來。

“青梧,”韓元安不悅道:“你如此,是鐵了心要護着那個小崽子?”

韓青梧雙手抱拳,一個長揖到底,直起身子後方才道:“大伯父,請原諒侄兒的失禮,小青桐是我爹的遺腹子,也是我的弟弟,他娘親犯的錯,不應計算到他的頭上。”

韓青梧微微轉頭,看向韓青桐。

顧瑜正抱着韓青桐,手指緊緊地攥着他的小襁褓,神色戒備地看着韓元安。

清晨的陽光将他們籠罩在光影裏,整個人耀眼而又明亮,就像是這初秋的一顆小太陽。

韓青梧莫名地安了心。

他繼續道:“長兄如父,只要有青梧在的一天,我就不會讓人将韓青桐帶走。”他又擡手作揖,“還請大伯父諒解,族長爺爺那邊,青梧自會去請罪。”

“哼哼……”韓元安冷笑出聲,“青梧啊,你還真是太過年幼,你可知我韓氏一族在這惠州城何止百年,可曾出過這等醜事?我韓家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去請罪?你承擔的起嗎?韓林氏這是讓整個韓家蒙羞!!!”

這時,顧瑜走到韓青梧身邊,抱着桐桐,對着韓元安福了福,說:“大伯父……”

韓元安哼了一聲,轉身背對着她,好像多看她一眼都會污了眼睛似的,“現在的姑娘家可真是,還未過門便胡亂喊人,我可當不起你這一聲‘大伯父’”

顧瑜秀氣的小臉唰地漲的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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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幼也是被她爹呵護着長大的,就是後來到了韓家,韓元豐對她也是極好,哪裏受過這樣的羞辱。

她狠狠咬了咬下唇,朗聲回道:“韓老爺,這是巧姨娘的錯,桐桐何其無辜!他現在才剛剛兩個月,現在将他帶到莊子裏,萬一病了,怎麽辦?那麽遠的地方,将來我們要是想看一眼都難,誰知道他會如何長大?”

“放肆!”韓元安呵斥道:“你的意思是我們會虐待他?”

大管家見此情形,上前一步湊到韓元安的耳邊,小聲道:“大老爺,他們既然态度如此堅決,便算了吧,今日老太爺也只是想敲打敲打他們,畢竟那個小的也是韓家的子孫。”

在韓元安出門前,韓遠之确實也是這樣交待的:今日去,旨在敲打,讓他們都老實點,否則随時有可能将他們都送到鄉下去。這要是去了鄉下,再想回來可就難了。

不過韓元安可不是這樣想的。

韓青梧如今和他的獨子韓青柏同在族學裏進學。

先生對他的兒子誇贊有加,可是對韓青梧,那更是贊不絕口!

韓青柏是頗具聰慧,韓青梧卻是機敏聰穎,敏而好學。

大銘朝每年一次的府試馬上就要到了,這個考試對于今後是否能走上仕途至關重要。

韓家世代經商,卻苦于沒人在仕途上有所建樹,好容易在這一輩的少年中,韓青梧韓青柏都是出類拔萃的,韓遠之自然是打算好好培養,以将來能夠光耀韓家門楣。

韓元安不願意啊!

光耀韓家的門楣,僅一個長房嫡出的韓青柏便夠了。

至于那旁支的韓青梧,便算了吧!

若是借機能将他趕出韓家,那也不枉老天爺賞賜給他的這個機會啊!

是以,韓元安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行!如此婦人誕下的孩子,先不說是不是韓家的子孫,就算是,也必定不是好的。必須趕了出去!”

“大伯父,”韓青梧目光沉沉,雙手背在身後,緊緊捏成拳,“若是韓家真的容不下桐桐,那不如,将青梧也一并趕了出去!”

“小少爺!”

“青梧哥哥!”

大管家和顧瑜俱都着急喊道。

大管家更是上前一步急道:“小少爺可莫要沖動,老太爺可是看重你的啊!你莫要一時沖動,毀了自己的前程!”

“青梧哥哥,大管家說的沒錯,”顧瑜聽見他這樣說,也着急了,“韓府的族學裏有惠州城最好的先生,過些日子就是府試了,你若是離了韓家,去哪裏找先生啊?”

他看着顧瑜,一字一句的說:“我剛才說的不夠清楚?我在,家在!這個家裏,誰都不能少!”

這時,韓青桐被他們說話的聲音吵醒了,小小的身子在襁褓裏扭了幾扭,頓時不滿意的大哭起來。

韓青梧過去,将手指放在他白嫩的小臉蛋上輕輕摩挲,他立即轉過臉,邊哼哼唧唧的啜泣,邊追逐着他的手指。

見他這樣,韓青梧原本緊繃着的清俊面容,頓時柔和起來。

他輕輕地拍了拍韓青桐的小臉,對顧瑜說:“桐桐餓了,你進去,給他弄點吃的。”

顧瑜看着因為韓青梧收回手指,又開始哇哇大哭的小桐桐,無奈,只能先把他抱進屋。

韓元安待他們走遠,又問:“青梧,你剛剛說的,可是認真的?”

“自然,還請大伯父将我爹爹留與我的東西都交還給我,我這便離了韓家,所有的流言蜚語,便與韓氏本族無任何關聯了!”

韓元安見目的達成,便也不願意再多糾纏,喚了管家來與韓青梧做個交接,他則急急趕回去,将這一消息告訴韓遠之。

韓遠之正在書房看賬本,聽說韓青梧要脫離韓家,忍不住怒罵,“混賬!我是讓你将那小崽子趕走,你倒好,把青梧給趕走了!這府試馬上就要到了,你明明知曉青梧那孩子讀書有多好,前途不可限量,你,你這是要氣死我啊!”

“哎喲我的爹啊,我怎麽敢氣您啊!”韓元安趕緊上前,在韓遠之的背上輕輕給他順氣,“您別氣了,您先聽我說。”

他見韓遠之沒有出聲阻止自己,便接着說:“您的嫡親孫子,青柏,今年也要參加府試,他的功課跟青梧不相上下,您怎麽不替您的親孫子考慮考慮?”

“我怎麽沒替他考慮了?先生都是我給他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您看,若是青梧離了韓家,他還上哪兒去尋這麽好的先生?若是他沒有好先生,又如何能考得府試?如此,您的親孫子,不是少了一位強勁的對手了嗎?”

“青梧也是我韓家子孫,怎麽能說是對手呢?”

“爹,韓青梧可不是咱們韓氏本家的!那個小子若是真有一日飛黃騰達了,您能保證他就會幫襯咱們韓家嗎?咱們族裏可已經沒有他嫡嫡親的親人了,他現在親近的,可是他自己的弟弟!包不準等他成人了,再回頭來取回碧搖青的方子!”

韓元安的一番話,韓遠之聽進去了。

他若有所思地來回踱了幾步,又思索一番,方才道:“青柏就要府試了,這段日子你別去吵他,讓他好好跟着先生進學。”

韓元安大喜,他知道韓遠之同意了自己的做法,“爹您放心,兒子省得!”

韓遠之端起茶盞,小嘬了兩口,又吩咐道:“将元豐留在你這兒的東西,全部交給青梧,我們韓家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知道了爹。”

見他答應的如此爽快,韓遠之忍不住從書桌上抄起一本賬本,甩到他身上,“你老實點,別克扣孩子的東西!”

“哎喲爹,我是您親兒子嗎?”韓元安揉着膀子埋怨,“您怎麽把兒子想的如此壞,還扔得這麽用勁!”

韓遠之被他那樣子給逗樂了,“你啊,賊精!好了,幹活去吧,別打擾我看賬本。”

“兒子領命!”

說完,韓元安如來時一般,又急匆匆的走了,他可得趕緊找着管家,‘好好’交待,‘好好’安排一番!

太陽漸漸西沉,又慢慢地,沒入地平線。

待韓青梧出了府衙,天已經完全黑了。

初秋的夜帶有幾分寒涼,包裹着單薄的他,以及他懷裏揣着的,那薄薄的幾張銀票。

韓青梧慢慢走到韓家茶莊的門口,卻沒有進去,在大門口的青石臺階上坐下來。

涼風緩緩的拂過,吹得屋檐上挂着的燈籠左右輕擺。

大紅燈籠是去歲除夕的時候挂上的,因為他今年要參加府試,他爹為圖吉利,就沒有取下來。

後來,紅燈籠的外面蒙了一層白帛。

秋風輕輕拂過,燈籠裏燭火的光透過紅綢與白帛,明明暗暗地映在‘韓家茶莊’的牌匾上。

韓青梧就這樣坐在臺階上,看着‘韓’字與‘茶’字走馬燈似的輪換顯現。

不知過了多久。

茶莊側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顧瑜嬌小纖弱的身影出現在巷子口。

她站在巷口四處張望了一番,什麽也沒發現,正準備回去,轉身的時候無意中發現茶莊正門的臺階上有人。

她定神仔細瞧了兩眼,緩步走過去,在韓青梧身邊坐下。

良久,韓青梧問:“桐桐睡了嗎?”

“喝了一碗羊乳,睡了,我出來的時候,睡得正熟。”

顧瑜擡眸看着他。

韓青梧的臉色很不好,看起來非常疲憊的樣子。

“後來,還順利嗎?”

想着和管家辦理交接又鬧上了府衙卻被趕了出來的那些事,韓青梧就覺得心裏堵得慌。

人情冷暖,世态炎涼。

今日,他算是全體驗了。

他并沒有打算與顧瑜多說,只是淡淡道:“嗯,夜深了,進去吧。”

韓青梧起身,顧瑜卻沒有動。

她仰着頭,看着韓青梧說:“青梧哥哥,我聽爹爹說過,仕途多艱險,脫離了宗族的庇佑,如今只得你一人,只怕前路更加艱難。”

“顧瑜,”韓青梧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莫不是以為,有了宗族就真的有依靠?你何不想想,巧姨娘與人私奔之事,何至于短短數日便鬧得滿城風雨不可收拾?你再好好想想,若是韓氏宗族真的會庇佑于我,今日又何至于逼我如斯!”

“一人又如何?”

韓青梧像是說與她聽,卻又好像是說與自己。

“從今往後,即便只有我一人,我也定能步!步!入!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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