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韓青梧走到屋門口的時候,顧瑜正抱着小青桐拍嗝。
顧瑜背對着門口,豎着抱着韓青桐,他的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
她在屋裏慢慢走着,邊走,還邊跟他聊天,“桐桐今天好棒呀,中午和晚上都喝了一大碗羊乳呢,這樣吃飽飽的,很快就長大啦,我們桐桐就會變得和哥哥一樣高。”
韓青梧站在外面,看着屋內纖瘦的背影,想起剛才李大娘拉着自己說話:
“今日你那小媳婦兒可是抱着桐桐在這裏來回走了好久呢!”
“莫不是動了什麽歪心思吧?”
“哦喲,可不是大娘吓唬你,現在的人吶,心眼兒多着呢!她當初投奔你的時候,你家可是富戶,可現在呢?”
“雖說你們有婚約在身,可保不齊人家姑娘起了別的心思。”
“你可得多長個心眼,你家桐桐長得人見人愛的,可別叫她給拐跑了!”
“你還是快點回家看看,看看家裏還有沒有人!”
……
“青梧哥哥,你回來了?”顧瑜抱着韓青桐,轉了個身,便看見韓青梧,“可見到林先生了?都還順利嗎?”
顧瑜走近了,看見韓青梧面沉如水,半絲喜色也無,那雙漆黑似點墨般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
“你怎麽了?可是今日沒見到林先生?”
韓青梧沒有說話,他牢牢地盯着顧瑜。
她的個子很嬌小,只到自己的肩膀,可是她看起來總是那樣的生機勃勃,好像這個世上就沒有什麽讓她為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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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他第一次見到顧瑜時,是她的爹才剛過世不到半年。她看見自己時,微笑着喊了句‘青梧哥哥’
他的腦海中當時浮現出一句詩句: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
可他卻把這句詩從腦海中狠狠甩出去。
他不喜歡她,覺得她不孝,父親新喪,她卻能立刻在夫家喜笑顏開。
可直到今日,當他對着林遜之說出那番話之後,他才完全的明白顧瑜。
那樣的笑顏,是對生活的妥協。
誰會願意家裏成天有個愁眉苦臉的人呢?
一如他今日。
他從未想過,科舉之路,并非如自己想的那樣簡單,并不是自己認真學習,也并不是自己讀懂了四書五經,別人就會賞識,并且肯帶領你。
“青梧哥哥,”顧瑜見韓青梧只是盯着自己,卻沒有說一句話,她心裏有點害怕,“你沒事吧?”
韓青梧輕輕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會不會,有天我回了家,卻發現家裏只有我一人?”
“……”
顧瑜沒有明白,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韓青梧又說:“顧瑜,我們有婚約在身,一直以來,我都覺得你既然進了我韓家的門,将來就自然會是我的妻。可現在,我家是如此情形,我卻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是不是願意留在這裏?”
顧瑜點點頭,“我自然是願意的。”
“你先聽我說完,再做決定。”他停了一小會兒後,接着道:“我今日見到了林遜之,他認為我沒有為父親守孝,而選擇去參加府試,是為不孝,他不肯收我做學生。”
“在這惠州城中,除了韓家的家學與林遜之以外,再沒有更好的先生了,現在他不肯收我,我除了在家自己看書以外,沒有別的辦法。”
“雖然我一直說,待我考中禀生,日子便會好起來,可是……原來我爹在世的時候,我沒有好好進學,現在我想好好學的時候,又沒了先生教導。我原來所學的知識并不紮實,我怕我……我怕即便過了府試,也……也許過不了院試。”
“所以這樣的我,也許将來并不能讓你過上好的生活,”韓青梧背靠着牆,頭低着,聲音聽起來很低落,“我今日才明白,這世上有些事情,并非理所應當地按照人們的意願前行。也并非你去努力了,就會有回報。”
顧瑜沒有說話,她不知該怎麽去安慰他。
她想了想,将小桐桐往韓青梧的身上一放,韓青梧條件反射地伸手抱住了他。
顧瑜的手也沒有收回來,她搭在小青桐的襁褓上,說:“你這樣抱抱小桐桐,可以再摟緊一點。”
韓青梧照着她的話做了。
“家裏大人剛走的那段時間,我很難過,可是只要抱着他軟軟的小身體,想着,小桐桐還要靠我養活呢,就感覺力量又回來了。”顧瑜擡頭看着韓青梧,“青梧哥哥,我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都壓在了你的身上。原來有韓叔叔擋在前面,現在一切都要靠你。不過青梧哥哥,你并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和桐桐。”
“你說過的,你在,家在。而且我也不會走,我要把桐桐養大,還要給他娶媳婦。青梧哥哥,你別想那麽多,只管放手去做,你只要知道,無論你要做什麽,我和桐桐都支持你,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
韓青梧悄悄地,将臉埋進了韓青桐的襁褓裏,悶悶地‘嗯’了一聲。
太陽緩緩地落山了,給天空沁上一層水墨暈染似的青。
顧瑜靜靜地站在韓青梧的面前,看着這個晨間出門前,還信心滿滿,神采飛揚的清俊少年,此刻就像是被這沉沉暮色層層包裹,只餘下,重重的灰。
“青梧哥哥,我去做晚飯。”
“嗯。”
顧瑜輕輕的走了。她想,也許韓青梧不願意自己看見那樣的他。
到了廚房,顧瑜翻了一圈,發現大米只剩一個缸底,白面也沒了,也沒有肉,只有一顆蔫蔫的白菜。
今天一天都在飄香酒鋪,也沒來得及看看家裏還剩些什麽,明日該去買菜了。
可是今晚怎麽辦?
顧瑜又翻了一遍現有的食材,貌似只能做個菜粥。
那就做這個吧,好歹填填肚子。
她先将白菜沖洗幹淨,米也淘好了,便開始生火。
火生到一半時,韓青梧進來了。
他應該略微收拾過,看着比剛才精神多了。
顧瑜見只有他一人,問:“桐桐睡了?”
“嗯,睡熟了,我便把他放到小床上了。”韓青梧看見顧瑜還在生火,“晚上吃什麽?”
“家裏沒什麽東西了,我打算做個菜粥。”
“嗯。”
韓青梧看見案板上放着洗淨的白菜,他便走過去,将衣袖卷起,拿起刀便切起來。
顧瑜擡頭見他左手拿刀切菜,姿勢有些別扭,剛想說‘我來吧。’
“唔!”
只見韓青梧左手一頓,突然停了下來。
”怎麽了?“
“我切到手了。”
他将手舉到她面前。
一條似蚯蚓般粗細的血線,順着他的食指蜿蜒而下。
“呀!你……你這樣壓住傷口,“顧瑜讓韓青梧用左手壓住傷口,以免流血過多,”你,你在這兒等等我。”
顧瑜立刻跑回屋,輕手輕腳地拿了金瘡藥,還有棉布條,又迅速地回到廚房。
她小心翼翼地将他手指上的血沖洗幹淨,然後撒上藥粉,最後用棉布條包裹好。
“傷口很大呢,疼嗎?”她問。
“還好,不是太疼。"
“那你現在去屋裏休息一會兒吧,等我燒好飯端給你。”
“不用,”韓青梧彎腰看了看竈膛,說:“我手裹成這樣不好切菜,不如我來看着火吧。”
“那……也行。”
此時,鍋裏的水沸騰了,顧瑜将淘淨的米都倒進去,又繼續切菜。
顧瑜切好菜,待鍋裏的米都煮的開花了,将菜扔進鍋裏,慢慢攪拌了幾下。
竈膛的火燒的熱烈,将韓青梧的臉映得通紅。
“熱不熱?”
韓青梧摸摸自己的臉,燙燙的,他卻說:“不熱。”
顧瑜笑了,她想了想,說:“青梧哥哥,你說若是家裏每月有一兩銀子并四百文錢的進項,還有人幫忙看着小桐桐,那該多好啊,你說是不是?”
韓青梧擡頭看着她,“什麽意思?”
顧瑜笑的有些狡黠,她手上慢慢地在鍋裏攪拌兩下,說:“事情是這樣的……”
她便将今日去飄香酒鋪尋杜有源,求個活計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講給韓青梧聽。
“今日從杜叔叔那裏出來之後,我便去了隔壁的水果鋪子。”
“那家鋪子是兩夫妻開的,有兩個兒子,只相差一歲,都今年剛剛開蒙。她家鋪子生意一般,再加上兩個孩子的束脩,進項便有些吃緊,那娘子便想着再尋一個活計,好貼補家用,偏她夫君一人守着鋪子,若是有客人多的時候,也忙不過來,她正煩着呢,正巧我去了!”
“我把我們的情況與她一說,她立刻便答應了,你想啊,我每日早晨去酒鋪的時候,就把小青桐帶上送到她鋪子裏邊,她幫咱們帶着小青桐,還守了鋪子,又有了進項。我們呢?小青桐有人幫忙看着了,你可以安心讀書,我做夥計每月有二兩銀子的進項,真是皆大歡喜!”
“我已經算過了,我每月給劉娘子600文,還要再給桐桐添上一頭羊,剩下的銀子應該夠咱們兩每月的飯錢了,這馬上要入冬了,我今年沒怎麽長個兒,我穿去年的冬衣就成,可是你比去歲高了好多,桐桐今年是第一次過冬,你們兩都要添置新的冬衣。本家給的那三百兩可以先攢起來,若是日後有更好的先生,指不定就能用上呢!”
韓青梧一直都沒有說話。
他看着顧瑜掰着手指算着,聽着顧瑜在身邊,将今日發生的事,她的打算,一樁樁一件件地說給自己聽。
他原本沮喪到極點的心,一點一點的,慢慢地又重燃了希望。
林遜之今日的話語,還是讓他難受了。
在世人的眼中,他沒有為父守孝,便是錯的。
韓青梧嘴上說着不在意,心裏還是在乎的。
但現在他算是徹底放下了。
日子是自己過的,旁人哪裏知曉他們是否要添置冬衣了?是否有人幫着帶桐桐?銀錢要怎樣算計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