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林遜之是昨日從妙峰寺回來的。

他應韓家族學的先生,徐茂的邀請,今日要去他家裏坐坐,順便在他家用晚飯。

徐茂是進士出生,也是他的授業恩師。

徐茂在中了進士之後,本來是打算繼續他的為官之路的,可誰知只是替他的同窗,做了個順水人情,在京都的一戶人家家裏做了幾日啓蒙先生,突然覺得,教書育人,比起做官來更加有意義,于是果斷回鄉開了家私塾。

後來年紀大了,私塾又太耗費精力,正巧這時韓家族學來請他,他便去做了族學先生。

林遜之是他私塾裏的第一批學生,他們之間的關系很好,徐茂非常欣賞他。

林遜之也非常尊敬他,若不是徐茂,他也就沒有機會走上科舉之路,更別提如今的會元。當時他與家人剛剛逃難過來時,很窮,私塾都不肯收他,只有徐茂,不光給他減了束脩,還允許他賒賬。

徐茂好酒,好就只好飄香酒鋪的這十裏飄香,所以今日去老師家,林遜之打算多買些,帶給他慢慢喝。

林遜之一踏入飄香酒鋪,見酒鋪裏只有三名顧客,還有些詫異,怎的今日人這麽少?往日裏都是顧客盈門的。

待他走近一看,店裏那顧客,卻是三名人高馬大的番邦男人。

那三名番邦男人,圍着一位面貌清秀的小夥計,肆無忌憚地說笑着,那小夥計看起來有些膽怯,卻依然不卑不亢的招呼着。

林遜之能理解那小夥計的害怕。他在準備殿試的時候,曾在京都求學,在那裏,林遜之第一次看見番邦人,他們那完全異于大銘人的長相,起初讓林遜之也吓了一跳,後來偶然機會結識了外邦朋友,看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那時出于好奇,林遜之學了一段時間番邦語言,卻也不精通,只能明白個大概。

他聽見那三個男人說,‘大銘……皮膚好細膩……聲音軟糯……是……不像……男孩子……’

是說這個小夥計膚質細膩,不像男孩?

林遜之看過去。

Advertisement

這個小夥計倒是頭回見。

他很少到酒鋪來,上次來給老師買酒,還是東家親自沽酒的,看來是新招了個夥計。

看那小夥計的身量,約莫也就是十二三歲,還是個半大孩子呢,這個年紀的孩子,還真是挺難分辨男女的,不過……哪裏會有姑娘家在酒鋪做夥計的?

林遜之被自己的這個想法逗樂了,他笑着搖搖頭,不經意間,卻突然瞥見那小夥計的耳珠上,似是紮了洞?!

他正疑惑間,又聽見那番邦人說,‘大銘賣身為奴……這男孩……酒鋪……奴隸……買下來……’

大銘朝确實有窮人将自家孩子賣到大戶人家做奴仆,不過這在酒鋪裏做夥計就不一定了。而且這三個番邦男人,聽起來貌似并沒有安什麽好心,言語裏大多都是對這小夥計的品頭論足之詞。

林遜之不願再讓他們如此無禮,他仔細回憶了一下原來所學的番邦語言,問:“請問你們有何事?”

那三個番邦男人一門心思都放在顧瑜的身上,此時忽然有人在身後,用他們的語言問話,驚得他們嗖的就回了頭。待看見林遜之之後,三人的心中不約而同的驚嘆一番,這大銘朝果然人傑地靈,長得好看的人真多。

大銘選拔官員是要看長相的,若是考生樣貌不佳,大約也就止步院試了。林遜之本就眉目周正,身量高大,又因腹有詩書自是氣質儒雅,更為他增添顏色的,卻是他那一雙眸色略淺,卻好似有波光流轉的眼睛。

林遜之見那三人只是盯着自己看,卻沒有回答,便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

“我們……我們是來買酒的。”那個高的男人說。

他似乎頗有話語權,剛才林遜之便一直聽見他在說話。

“聽說這飄香酒鋪的十裏飄香酒非常好喝,我們便想來嘗嘗。”那人又補充道。

林遜之把他們說的話,翻譯給顧瑜聽。

顧瑜便問林遜之,“他們可帶了裝酒的器皿?”說着,她從櫃子上拿出一對兒青花瓷瓶,“還請公子幫忙,告訴他們,若是自己的器皿,三吊錢,若是用這青花瓷瓶,五吊錢。”

林遜之又将顧瑜的意思,原原本本的告訴那三個番邦人。

那三人聽了之後,又聚在一起小聲地嘀咕了幾句,然後個高的那人便問:“這是我們第一次來到大銘的土地,我們從來沒有喝過十裏飄香酒,不知道好喝不好喝,可不可以,先品嘗一下?”

林遜之聽了之後,并沒有立刻将這句話翻譯給顧瑜聽。

他想起,原先他的那位番邦朋友,在他面前提過,在他們那裏,是用葡萄釀的酒,酒精濃度自然沒有大銘的這些白酒這般高。那番邦朋友說過喝不來大銘的烈酒。

林遜之思索一番後,将他們的意思轉達給顧瑜,末了,他停頓了一小會兒,又補充道:“番邦人的飲酒習慣與大銘不同,只怕他們品嘗不來十裏飄香這般清冽的酒。”

顧瑜想了想,便明白了林遜之的意思,他是怕這幾位番邦人士品嘗不來十裏飄香凜冽的酒味,回去便會與親朋好友們宣揚,十裏飄香盛名之下,其實名不副實。

顧瑜朝林遜之作揖道:“多謝公子的提醒。我們東家教導過我,這世間萬物,都不能盡得每一個人的歡喜,這飄香酒也是如此,若是他們嘗了之後能夠喜歡,那便皆大歡喜;若是接受不了,那也無妨,飄香酒的名聲,是靠大家的喜愛,口口相傳積累起來的,它的味道如何,我想這喝過的人,心中自有評判。”

林遜之想不到這小夥計居然還有這般見識,不由得多看了兩眼,“小哥有理,倒是我,多慮了。”

啊呀!

顧瑜心道一聲壞了:莫不是我剛才的那番話,讓這位公子不高興了?

她仔細想了想剛才的話,是不是話說的太滿了?

她急忙解釋,“公子,您可別誤會了,您一點沒有多慮,您幫我解了圍,還提醒我番邦人的飲酒習慣,這處處都是在為飄香酒着想,我只是覺得,人家從來沒有喝過,又提出來要試一下,若是不讓他們試酒,好像不太好。”

顧瑜急得小臉都有些紅了,更襯得她肌膚嫩粉粉的桃紅花色。

林遜之見她如此,心中暗想,這小兄弟倒真如女娃娃一般嬌嫩。他笑笑說道:“呵呵……你別着急,我并沒有生氣。”

他看了看那站在旁邊的那三位,見他們的眼睛就好像黏在顧瑜的身上一般,林遜之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不着痕跡地走了兩步,剛好擋住了他們的視線,說:“就讓他們試一下吧!”

試完趕緊走!

顧瑜請林遜之與那三位番邦人士先坐下,她拿出三只小酒盅,各自倒了半杯,在遞過去之前,她對林遜之道:“還請公子幫我解釋一下。”

然後她便接着道:“十裏飄香酒勝在氣味清冽,酒味凜冽綿長,還請諸位在飲用時,小口攝入,莫要一杯見底。”

林遜之聽她說完之後,頗為無奈地搖搖頭,笑着道:“你這一段話,難度太大了!”

“啊?那就請公子叫他們莫要一口悶吧?!”

林遜之笑着看了她一眼,才轉過頭去,将顧瑜的意思大概地說與他們聽。

那三人點頭表示明白之後,顧瑜才将手中的酒一一遞上。

他們看着手中才拇指大小的酒盅,都頗不以為意地想,才這麽點酒,能有多厲害呢?

想歸想,卻都依着顧瑜的意思,只是淺嘗了一下杯中酒。

即刻,只見三人幾乎同時都伸出舌頭,拿手在舌頭面前扇個不停。他們原來喝的都是葡萄酒,還從來沒有喝過如此辛辣的酒,這酒果然厲害啊!

這三名番邦人雖說喝不慣飄香酒,卻也覺得這酒氣味很香,也不願意空手而回,便買了兩瓶青花瓷瓶裝的,準備帶走。

顧瑜将裝好的兩瓶酒遞給番邦人,也收了銀錢之後,那三人卻還不走。

“可還有事?”林遜之問。

那高個男人很直接的回答:“我想買下這個男孩,可以嗎?”說完又補充道:“跟着我不會吃苦的,我會好好對他。”

林遜之并沒有将這句話說與顧瑜聽。

他想都沒想,直接冷冷道:“這裏只買賣商品,不販賣人口!”

說完他一甩衣袖,轉過身去與顧瑜說話,不再搭理他們。

“小哥,還得麻煩你幫我沽酒,青花瓷瓶,三瓶。”

顧瑜很好奇,那三人是說了什麽,讓這位溫文爾雅的公子忽然周身都冷了下來,可是他不說與她聽,她也不好問。

那三人又問了幾句,林遜之充耳不聞。

他們最後只得悻悻而去。

那三人走了之後,顧瑜便給林遜之裝好了他要的三瓶酒,然後她又多裝了一瓶,一起遞給他,“今日多虧公子幫我解圍,還幫了我大忙,這瓶酒是我送您的,請您一定收下。”

顧瑜說的幫忙,自然指的是賣酒時候,他幫忙翻譯的事,可她并不知道,林遜之的到來,以及後面他未說與她聽的那件事,才是真正的幫助她。

林遜之并未推辭,也沒有多言,道謝之後也就離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