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韓青梧一路行來, 都在暗思, 為何陳之與莫名的會把自己叫去。
據說是因為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麽……?
如此一路揣測, 韓青梧随着那侍衛進了公廉堂。
“大人, 韓青梧已帶到。”
韓青梧随後上前, 道:“小子韓青梧, 見過陳大人, 林大人,兩位大人安好。”
陳之與乍一聽見韓青梧的聲音,擡頭看了他兩眼, 似是聽見他這樣的聲音有些詫異,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事,然後他揮揮手, 讓那侍衛下去了, 諾大的公廉堂內,便只有韓青梧, 陳之與與林廣泰三人。
陳之與并沒有立即開口, 他甚至在又低下頭後, 便沒有擡起, 認真而專注地, 批複着手上的公文。林廣泰坐在他的下首,書案上也放着一摞暗棕黃色的卷宗。只有韓青梧一人, 站在大堂的中央。
陳之與沒有問話,韓青梧便也沒有出聲, 安靜地站着。
他知道陳之與着人将自己找來, 肯定不是要讓自己站在這裏杵着給他觀賞的,定是有事要說,或許是要問問自己關于那封匿名信的事。
怕是陳大人猜測這匿名信,要不就是他寫的,要不就是信的內容是關于他的,不管是哪一樣,此時陳之與一言不發将他晾在這裏的目的,大概是想讓他先慌了陣腳。
偏偏韓青梧既沒有寫過什麽匿名信,也沒有什麽不可對人言的事,自然不怕有把柄攥在別人手上。他便也不說話,眼眸低垂,心中默默地背誦着剛才出門前看的那篇文章。
陳之與和林廣泰二人,自是不知他心裏還在默誦着課文,只是見他安靜地站在那裏,似一棵青翠挺直的梧桐,自有一番淡定從容。
韓青梧猜測的沒有錯,陳之與故意晾着他在一旁,想讓他先亂了心思,讓他胡亂猜測,不知被提到這公廉堂上來,究竟所謂何事,可這韓青梧,卻好像比他還要氣定神閑,這孩子,真的才十三嗎?
林廣泰與韓青梧原來只是見過,說熟悉卻也談不上,不過是在去歲歲末放榜之時,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舉,差點害他榜上無名,因此極力幫他争取,保住榜單而已。今日再見,卻對他這番沉穩的心态欣賞不已。
此時林廣泰見兩人如此膠着的狀态,怕不知要等到何時,只得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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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開口對韓青梧道:“昨日我們收到一封匿名信件,信中檢舉你父親去世還未滿三年,你卻于今年參加府試,是為大不孝。”
韓青梧聽後,眉頭微皺,沒想到這件事又被人翻出來了。他略微思索一番,便隐約猜出寫信之人是誰,怕是只有他,才會盯着自己不放。
陳之與見韓青梧聽後的反應并未有預想之中的慌亂,忍不住問:“我已查證此事屬實,你可有何要說的?”
韓青梧想了想,道:“回大人,青梧想為自己辯護幾句,不知可行?”
“你說。”
“謝大人!”韓青梧又作了揖後,才道:“家父去世前,曾再三叮囑,讓青梧好好讀書,旁的營生碰都莫要去碰,青梧銘記于心莫不敢忘,便是父親一人研制出的碧搖青的方子,青梧也未敢私藏,悉數獻給了韓家族長,只是想要一心一意地完成父親的遺願,能考取功名,光耀韓家門楣。”
“陳大人,林大人,”韓青梧對着他們,恭敬地拱了供手後,又道:“大人們也是踏着這科舉之路,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到今天,都是青梧的前輩,自然比青梧更加知曉,做學問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青梧便是一日也不敢懈怠,一日時光都不敢虛度。試問,若青梧真的在家替父守孝三年,且待三年之後,青梧真心不知,是否還有那個心力,與諸多比青梧更加聰慧的學子們,在考場厮殺拼搏,若是那樣,青梧辜負了父親的期待,才是真正的不孝!”
“再者說來,我大銘律法并未明文規定,必須要守孝三年以上者,才可參加科舉。”他頓了頓又道:“青梧不知寫那匿名信之人是何居心,但我自認為并未做錯,還請大人們明鑒!”
語畢,韓青梧長揖到底,久久未曾起身。
韓青梧一番話,入情入理,陳之與聽後,原本緊繃着的神色,立刻舒緩了許多。
他對于原先自己那只有三分把握的想法,在見過韓青梧,聽過他這一番話語之後,又多了幾分勝算。且不說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說出這一段足以打動人的說辭,便是他這一份臨危不懼的沉穩心态,就值得贊賞!
陳之與的語氣也随之溫和許多,“你的話頗有幾分道理,但你要知道,這守孝的期限,雖說沒有納入律法,卻已經是這民間不成文的規則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雖說律法上懲治不了你,畢竟人言可畏,若是就這麽披露出去,不光你會受到影響,便是本官,這仕途怕也要走到頭了!”
陳之與的話乍一聽來,确實有幾分道理。
但韓青梧細細一想,卻是松了口氣。
陳之與現在這樣輕松地說出來,應該是已經擺平了那寫匿名信之人,否則對于阻礙了他青雲路的自己,還能如此和顏悅色?怕是早就張貼榜文昭告天下:韓青梧是如何隐瞞父親過世的事實,去參加府試,惠州城是如何出了這不孝之子。
還會如同此時一般,悠閑地與自己說話嗎?
思及至此,韓青梧心中的石頭悄悄落下一半,他知道此次參加府試的風波算是徹底過去了,但是知府大人找他過來,是想要他做什麽呢?怕不會只是想讓他承個情這麽簡單吧!
他沒錢,沒勢,孤身一人,有什麽可圖的?
韓青梧是真想不到。
想不到便直接問吧,他對着陳之與拱了供手,說:“還請大人直言,若是青梧能夠替大人做到,定竭盡全力!”
“哈哈哈哈哈,”陳之與見韓青梧竟然猜到自己的意圖,不由得大笑起來,“與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好,我便直接告訴你,我讓你做的這件事,你是絕對可以做到的,但是有一點你錯了!即便你做到了這件事,這也不是為我,是為了你自己!”
為自己?
韓青梧微微皺眉,更加不知道這知府大人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陳之與見韓青梧失了幾分沉穩,顯露出些許迷茫的模樣,如此才像一個少年郎,他不禁有幾分得意,又哈哈大笑幾聲,而後忽然收斂了笑容,神情嚴肅道:“匿名信一事,我已經替你解決了,此後定不會再有此類的困擾,但作為回報,我要你,替我閩南府,掙一個三!元!及!第!”
三元……及第?!
韓青梧忽然明白過來,這位知府陳大人的意圖所在。
政績!
大銘朝自開科舉以來,對于人才的選拔就格外重視,因此在對于各地方官員的政績考核中,該官員轄區內的考生成績也是記錄在冊的,若是官員所任職的地區中榜的學子越多,或者學子成績尤為突出的,也是為該地區官員的政績上,增添重重的一筆。
這個陳之與啊!真是一點點的為自己增加政績的機會都不會放過!
如此,韓青梧竟是徹底地放松下來。
他微微一笑道:“陳大人,您莫不是在拿青梧說笑吧,三元及第,這怕是所有科舉學子的夢想,但它之所以被稱為夢想,就在于它難以實現。青梧,怕會讓大人失望啊!”
陳之與有些詫異。他以為韓青梧會立即答應下來,畢竟這對于他來說,沒有半分損失,而且這也不是立即就能兌現的事,他大可以敷衍一下表表忠心。
陳之與看着他,忽地就笑了,還是個耿直的少年啊!
“你這是對自己沒信心?”
“大人,我自是可以滿口答應下來,畢竟這要到數年後才能印證。”韓青梧停了下來,似是在思考,但僅僅幾彈指的時間,他又繼續道:“但是我想,許是大人尚未找到比我更加合适的人選,我的意思是……像我這般沒有家族倚靠,需要完全地仰仗大人,再努力一些,卻又可以在學業上更加精進的學子,所以,我便有些任性地,不想撒謊!”
陳之與聽着聽着覺得貌似哪裏有些不對,待他聽完韓青梧所說,簡直氣的要七竅生煙。
誰?是誰?是誰覺得他韓青梧,是個耿直的少年?!
這明明就是個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家夥!!!
陳之與偏偏越氣,就越冷靜。
他冷冷地看着韓青梧,索性全部直接告訴他,“怎麽辦呢韓青梧,你居然把我的心思,全部都說中了,準的就好像是我親口告訴你一般。你說,似你這般七竅玲珑心的少年,我還會放你去科舉嗎?若是将來你我政見不同……”
陳之與的話未說完,但是話語裏的威脅顯而易見。
韓青梧卻不慌不忙,“大人,您浸淫官場多年,自是比我更加清楚,獻媚于人,施恩于人,都不一定會有好的回報,實力,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想做那獻媚之人,大人定然也不屑施恩于我,那麽,我便拿出我的誠意,好讓大人您知曉,您并沒有看錯人。”
他恭恭敬敬地朝陳之與和林廣泰作揖,道:“二位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青梧莫不敢忘,唯有在學業上更加精進,以報二位大人之恩!”
韓青梧這便是應下了這三元及第之約。
陳之與雖說此時心裏還是有些不痛快,卻真心實意地有了幾分惜才之心,“哼哼,少年意氣!直接應下不好嗎?偏要兜這麽大一個圈子!回去吧,好好學習,別忘了自己應下的事!”
說完,他揮揮手,讓韓青梧走了。
韓青梧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地走出府衙,直走到大門口時,才停了下來。
他輕輕扯了扯罩衫。
亵衣早已經汗濕,貼在後背有些難受。
為了不受制于人,只能兵行險招,幸好……
他擡頭看看天,天色尚早,“才剛剛進入二月,怎麽天這麽熱呢?”
韓青梧随口嘀咕一句,便往家趕,他回到家時,顧瑜還未回來。
他本是直接去廚房的,待快到時,他卻腳下一轉,先回到屋裏,将下午留的那封信拿上,随後投到竈膛裏一把火燒了,沒将這件事告訴她。
随後同往常一般,他燒好晚飯便去沐浴,洗去一身的黏膩,然後在廚房裏邊看書,邊等着顧瑜和桐桐回家。
待到顧瑜帶着桐桐回來,三人一并用完晚飯,韓青梧也給顧瑜講完了今日的課程,悶熱了一下午的天,忽然響起幾聲春雷。雷聲不大,隐隐約約地轟隆聲,卻把剛剛睡着的小青桐給吵醒了。
這下他可不開心了,挺着小肚子在床上使勁地哭,顧瑜根本都抱不住他,更別說抱起來哄了。
韓青梧本打算回屋的,見此情景,便放下書本走到床邊,一手握住他的小胖胳膊,一手抄過小胖腿,直接将他摟進懷裏,慢慢搖晃,輕聲哄着,“桐桐乖,桐桐不怕,哥哥在呢,哥哥抱着你睡。”
天上滾着春雷時,林廣泰才剛剛回到府中,在夫人範玉香的服侍下,換了常服正舒服的坐在太師椅上,小口地吃着夫人給他炖的燕窩羹。
他吃了兩口,想起白日的事,便笑着,随口說給她聽,說完後還不忘總結道:“陳大人如此精心鑽營,便是數年後的科舉考試也要計算到,如此也難怪他三十才剛剛過半,便坐上知府的位置,我是自嘆不如啊!”
範玉香的關注點卻不在陳之與身上,她仔細回想着剛才林廣泰與她說的話,然後問:“您說,那個有着玲珑心思的學子,叫什麽名字來着?”
“哦,他姓韓,叫韓青梧,原本是韓家的旁支,現在完全脫離本族了。”
“他爹娘都不在了?那家裏還有什麽人?”
林廣泰想了想,好像真沒聽說過他家還有什麽人,便道:“好像沒人了吧,就他一個孤零零的,怪可憐的。”
“嗯,一個人是挺可憐的,”範玉香想了想又問:“他樣貌如何?”
林廣泰撫着胡子點了點頭,“樣貌那真是挺好的,光是站在那裏,便自有一番俊秀姿态。”
範玉香聽後,開心地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哎呀,這真是瞌睡扔來個枕頭!”
林廣泰沒有防備,被她吓了一跳,“夫人,你這是做什麽?”
“老爺,您說這韓青梧,配我們女兒如何?”
林廣泰與夫人範玉香育有兩個孩子,嫡長子林凜,剛剛及冠,在京都任職,手中頗有實權,女兒林彤,與哥哥年歲差的有些大,是家中的嫡女,今年十三,很是受寵,正巧到了要說親事的年紀,範玉香這兩日正在忙着這事呢!
其他的妾室并未生育,是以林廣泰對這兩個孩子格外看中。
範玉香說完不待林廣泰回答,便又道:“您想想,韓青梧這孩子家中沒有大人,到時候彤兒嫁過去,上面沒有公婆,自然就當家做主了。再說呢,他找我們彤兒也不虧,您說他光會讀書,這朝中沒人也不行吶!”
林廣泰點了點頭,覺得夫人說的很有道理。
範玉香見他贊同了自己的想法,更加有勁了,“您是這閩南府的同知,再加上咱們凜兒,他現在在京中任職,到時不管那韓青梧是在這惠州城,還是去了京城,您和凜兒,還會不幫襯一把嗎?他既然答應了陳大人要三元及第,那便肯定是有這實力的,到時中個狀元回來,我們家彤兒便是狀元夫人了,您說,這是不是一門天上掉下來的好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