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談天
這裏偏僻安靜,連只鳥雀都沒有飛過。紀四跪下後,紀三咽口吐沫,也跌坐在地。
謝安半晌沒說話,安靜立着,黑眸裏蘊藏滔天怒意。春東看他一眼,暗地裏嘆一聲,從那事以來,已是多年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的火了。
謝安脾氣不好,但平素裏冷臉也只是小打小鬧,并未動過真氣。這次……春東摸摸手臂,他不懷疑,要是這兩人再多說錯一句話,謝安可能真的會當場廢了他們。
天空雲朵飄過,遮擋住日光,巷子裏暗下來,風吹過,冷的讓人打顫。琬宜瑟縮一下,謝安安慰撫一下她散下來的發,單手摟住她腰,扯了外衣披她身上。
把懷裏人裹得嚴實,謝安扶住琬宜後腦,讓她臉埋進自己肩窩,終于對面前跪伏的兩人說出了見面後第一句話。很輕的聲音,帶些嗤笑,“後悔嗎?”
這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聞言,紀四再也忍不住,跪爬去他腳前,拼命叩頭,“三爺,三爺,小的錯了,再也不敢了。以後只要您說話,小的絕對不敢不聽,您要是不想再看見小的,咱們立刻就滾,滾出臨安,再不敢污了您的眼……”
“嗯。”謝安聽他說完,淡淡點了點頭。過一會,他又問,“那一百兩銀子,你還是不還?”
“還!小的傾家蕩産也會還。”紀三也爬過來,滿手泥污,臉上淚痕交錯縱橫,“小的馬上就賣了家裏的田和祖産,二百兩也會還。求您了,三爺,饒我們這一次吧……”
“這麽誠懇啊……可是,”謝安扯一下嘴角,眼睛眯起來,“爺不想要了。”
……幾個字,如晴天霹靂,話落後,紀家兄弟的腦子裏都是懵的。他們睜大雙眼,卻找不準焦點,聽着謝安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來的詞,癱在地上,手腳軟的爬不起來。
他說,“動過老子東西的人,最後都死在亂葬崗。動了老子的人,你猜你會怎麽樣?”
紀四緩神更快,慘叫一聲後轉身往前爬兩步,被謝安一腳踹在背上,又跌倒。謝安走過去,腳尖踩住他手腕,緩緩使力,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紀四已經叫不出來,只能絕望張着嘴,淚汩汩從眼角落下。
琬宜驚懼,摟住謝安脖子的手臂更緊,緊閉雙眼,一聲不吭。紀三怕的縮成一團,過會,想到了什麽似的,眼前突然一亮。
他跪起來,抖着聲音喊琬宜,“姑娘,姑娘,我們錯了,知道錯了,再也不敢犯了。您求求情,幫我們這一次吧,以後我們哥倆做牛做馬報答您……”
謝安眸色更冷,轉身一腳踢上他肩膀,紀三半截話卡嗓子裏,痛苦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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琬宜吸一下鼻子,臉頰磨蹭下謝安肩膀,無助的小動作,可憐像只貓。謝安僵一下後背,以為她心軟。他移開腳,頓一下,終究撥開發絲去看她的臉,低聲問她的意思,“琬宜……你怎麽想的?跟我說,嗯?”
“……謝安,”琬宜哭的眼皮紅腫,沙啞嗓子喊一句他名字,又嗚咽出聲。她說,“我不原諒,他們欺負我……”
“他們還說要賣我去珠翠樓。”
聽這句話,謝安心裏咯噔一聲,猛地側頭,再看向面前兩人的眼神殺意畢露。春東心裏一驚,往他身邊邁一步,“哥?”
“付邱闫的那一百兩,老子出了,就買這他們這一雙手腳。”謝安緩緩舒出一口氣,拳攥的緊,手背青筋明顯。他開口,聲音冷的像是含了冰碴子,“小心點,別弄死了,爺要讓他們一輩子殘廢。”
紀三和紀四吓得魂飛魄散,看着春東把袖裏的尖刀抖出來,一句求情的話都再說不出。
迷蒙之間,好像聽見了謝安臨走前留下的話,“以後半夜疼起來,記得為今日的事後悔。”
……
日頭快落,金紅霞光漫天,河水漾起層層波瀾。琬宜坐在旁邊石頭上,披着謝安的寬大外衣,手抱着膝看他在裏頭忙活。
她怕楊氏擔心,不敢立刻回家,央着謝安帶她轉了一圈,想等着眼睛不那麽紅了再回去。臨安好玩的地方不多,謝安想哄她高興,就載着她到了城邊的小草河。
已經傍晚了,河邊沒其餘的人,偶爾一只鳥飛過,略過水面旋即盤上天空。
灰撲撲的,腿長翅大,嘴巴尖細,說不上好看。琬宜目光随它往天上看,見它口中銜着什麽東西,愈飛愈高,看不見了。
那邊傳來聲氣急敗壞的罵聲,琬宜側頭,瞧見謝安手插着腰,手裏的剛做的木叉往下滴着水,正昂頭往遠處看。她努一下唇,被他逗笑。
謝安察覺了什麽似的,也歪頭,對上她微勾的唇角。他挑一下眉,扔掉手裏東西,赤腳往她身邊走,河邊土壤細軟,踩一腳便是一個深坑。
謝安褲腿挽起,不一會走到她面前,伸手彈一下琬宜額頭,“怎麽,看我吃癟,笑話?”
琬宜揉揉被他碰觸過的地方,溫吞道,“沒啊……”她補一句,“我剛才都沒看見,只顧着瞧那鳥了。”
謝安“啧”一聲,坐她身邊,抿一下鼻子,“就是那只鳥。娘的,別讓爺再看見它。”
“怎麽了?”琬宜笑看他,“人家怎麽惹着你了。”
“搶我的魚。”謝安鼻子裏哼一聲,“什麽狗東西啊這是,老子辛苦叉一條,容易嗎。”他歪頭,問琬宜,“這詞兒怎麽說來着,是叫不勞而獲對不對?”
琬宜憋着笑,點點頭。
看着她彎着的眼睛,謝安沒說話了。空氣陡然安靜,琬宜攏緊身上外衣,瞥謝安一眼,見他穿的單薄,想了想,空出一只手來把外衣的袖子挂他脖子上。
謝安看她,頸上纏半圈黑布,略顯滑稽。琬宜咬唇,聲音悶悶的,“我冷,就給你條袖子湊合一下吧。”
謝安輕笑一下,動動手指關節,幾聲脆響。兩人都沒動作,并肩坐着,眺望遠處連天水色。
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不止是距離上,還有心。
過半晌,小腿快幹,謝安伸手彈掉還剩的一顆水珠,放下褲腿,手去拿靴子。琬宜腦子裏胡思亂想,躊躇一下,還是問了句,“你那會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謝安沒擡頭,“哪句?”
“就……”琬宜不知道怎麽說,選了個片段,“亂葬場什麽的。”
謝安動作一頓,接着蹬上靴子,轉頭帶着笑意看她,“怕了?”
琬宜一滞,伸手搡一下他肩膀,謝安配合地歪斜一下身體,然後正色。他手搭在脖子後頭,說,“爺是正經人,不幹那有違律令的事。幹什麽之前都要跟官府備案的,咱得按契走,不能落誰把柄是不是。”
謝安拉扯一下琬宜袖子,問她,“知道我們最喜歡做什麽事兒不?”
琬宜思索一下,試探問出口,“挑手筋?”
“屁。”謝安罵她一句,狠狠揉一把她頭發,“老子最愛做的事,就是立契給人畫手印。有了那張紙兒,賭場開了這麽多年,經過的風浪數不過來,就沒翻過船。”
琬宜半張臉埋在衣服裏,沒說話。謝安沖她勾唇樂一下,“咱這做的,是正經生意。”
“那,你說的那句話就是假的了?”琬宜跟着他樂,手搓搓臉頰,“吓唬他們的?”
謝安故意逗她玩兒,說的陰陽怪氣,“沒啊,半真半假。那人見不得人的事幹太多,最後被別人給抹了脖子,家人不願意給他收屍,就丢亂葬崗去了。”他擠擠眼,“所以說啊,惡人天收。你看我就很好,雖然明面上不太光彩似的,但我多善良啊。”
琬宜被他逗得受不了,捂着肚子笑出眼淚。謝安不依不饒,搡她手臂,“爺不善良?”
琬宜認真看他一會,還是忍不住笑出聲。她溫聲道,“吶……還行吧。”
謝安哼一聲,把折騰掉下的衣裳重新披她肩上,袖子繞前面系緊,“善良也得分對誰。”他戳她腦門一下,“我看我對你就挺好,啊,還有你那只蠢貓。”
“嗯……”琬宜恬靜垂頭,又瞥他一眼,故意臊他,“謝謝三爺了。”
聽慣了人叫他三爺,但這一聲,和誰叫的都不一樣。軟軟甜甜的,搔的人癢到了心坎裏,謝安恬不知恥,閉眼享受,“再叫一句。”
琬宜不願意,自己爬下石頭,“天快黑了,姨母該着急了,快點走了。”
“啧,小白眼狼。”謝安睨她一眼,也跟着跳下去。還沒站穩,他長臂一伸,順手把琬宜扯近,琬宜驚呼一聲,擡頭撞進他眼睛裏,幽黑如墨,不像以前那樣冷淡不善,反倒帶些溫柔。
她別開眼,問,“做什麽?”
“啊……剛才忘了誇你了。”謝安笑,伸手掐掐她耳垂,聲音低低,“好姑娘,今天真給爺長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