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這話一喊出來,一點紅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認為她在說胡話一樣。
他仍是一劍接着一劍的刺出,而且那出劍的速度還越來越快了,整個人都似乎是興奮了起來,他長嘯一聲,又是閃電般的刺出十三劍來,不把楚留香身上戳出十幾個窟窿誓不罷休。
在這樣密集的劍光之下,楚留香倒仍是不覺得緊張,甚至還有餘力朝李魚調笑道:“殿下,你這話可是說的前言不搭後語。”
這荒郊野外的,哪裏來的練武室?
李魚暗地裏吐了個舌頭。
她剛剛真的是腦子一抽就皮了一下,這兩個古代人當然不能理解她這種深沉的幽默感!
只不過這兩人要是不停手,還真是挺麻煩的。楚留香武功精妙,一點紅又被勾起了比試的性質,現在恐怕叫他停下來也很難。
篝火已重新被點燃,而李魚身邊的其他護衛們也已圍了上來。
銀杏和紫杉本是在裁棉紗布的,她們二人本就不會武功,篝火熄滅之時,刺客與一點紅的動作又都很快,所以她們都不曾察覺,如今火光又亮起,她們便看見公主面色蒼白,身上沾滿了鮮血,頓時大驚失色,慌忙跑過來就要查看她有沒有事。
這當然也不是她們的錯,李魚擺擺手,溫聲道:“無事,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銀杏和紫杉卻是不敢,她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着聲音道:“奴婢無能,不能保護公主,請公主責罰。”
說着,竟用力在地上磕起頭,那一下下去,額頭之上便青紫一片,而她們卻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樣的繼續用力磕着頭。
李魚連忙阻止她們,她一手一個,硬是拉住了這自虐的二人。銀杏和紫杉的臉上便滿是眼淚,又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
李魚……李魚當然也是明白她們是在怕什麽的。
她是公主,萬金之軀,而她們是她的婢女,公主若不高興,把婢女打死了都只能算是小事。她們這是怕李魚要出氣,故而自己先砰砰砰的磕了頭,好令她消氣,不至于要取她們的性命。
李魚嘆氣。
在這個時代,好像每個人的性命都很有危險。
貴為安樂公主,李魚要怕這些江湖勢力取她性命,賤如銀杏紫杉,也要怕主人不高興将她們打殺了去。而像一點紅、楚留香這樣的江湖人呢……恐怕早就做好了某一天要死于非命的準備了吧。
在現代生活時,她最痛苦的事情是父母因為重男輕女對她的冷漠與壓榨,與現在這惡劣的環境相比,當時的煩惱實在是顯得很奢侈。
李魚雖然因為原安樂公主的記憶在,多了幾分對人命的冷漠,但是幾十年生長在文明之下,還是沒辦法讓自己跟古人的思維保持一致的。
銀杏和紫杉還跪在原地,瑟瑟發抖,那些自知疏忽的侍衛們還在如臨大敵般的圍着楚留香和一點紅。李魚蹲在地上,忽用手抹掉了銀杏臉上的眼淚,溫聲道:“莫怕,我是真的沒生氣,快去幹活吧,面巾的數量還遠遠不夠呢,我有侍衛們保護的。”
公主的話語是那樣的溫柔,公主擦拭眼淚的動作又是那樣的憐惜。
銀杏和紫杉只覺得心頭一暖,身上的顫抖也慢慢停止了。她們擡頭,見公主面上沉靜,更是覺得心中安定了下來,于是她們鄭重其事地道:“奴婢必不負殿下所命!”
然後又對着李魚行了大禮,這才又匆匆的趕去裁面巾了。
而另一頭,一點紅與楚留香的打鬥仍未停止,楚留香苦笑不止,對一點紅道:“紅兄啊紅兄,你這是要毀了咱們小公主的治疫大計麽?”
本來他沒想着這句話能起作用,卻不想一點紅聽了這話之後,嘴角竟是忽然抿了抿,而後已經送出的劍勢急停在了半空之中。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贊道:“紅兄高義!”
一點紅顯然是不習慣于被這樣稱贊的,他冷哼了一聲,忽然反手收了劍,轉身就走,只是這一次他卻沒有走遠,而是走到了李魚的大馬車旁,直接坐到了車轅之上,雙手抱劍,閉目養神了起來。
侍衛們還不清楚一點紅是要幹什麽,趙四火冒三丈,只覺得這厮未免也太不客氣了,上前就要找一點紅的麻煩,卻被公主一個嚴厲的眼神所喝止,頓時覺得委屈巴巴。
李魚當然懶得管他。
她徑直走到了楚留香跟前,問道:“托你買的東西你都買回來了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微笑着道:“我已走遍了鎮上的所有酒坊,買下了整個鎮子的烈酒,那些烈酒已裝了車,正超這邊趕來,至于食鹽、冰糖和棉紗布,我已親自帶了回來。”
最近的鎮子離這裏也不是很近的,楚留香背上背着個大包裹,雙手還各提了一大袋子,就差在頭頂也頂上一大盆東西了。好容易回來,剛把重物放下,又跟一點紅纏鬥了許久,這一晚上,還真是……累的慌。
李魚喜形于色,立刻贊道:“不虧是輕功天下第一的楚留香,不做快遞員真是可惜了。”
楚留香不懂就問:“快遞員是什麽?”
李魚道:“是個官,怎麽樣,考不考慮在我手底下幹活,我封你為竹蜻蜓大隊長啊。”
楚留香雖然聽得不是很明白,但是在直覺之下,還是很果斷的拒絕了。
李魚覺得很是失望。
不過楚留香天生一個浪子,叫他留在固定的某一個地方當顆螺絲釘,簡直比殺了他還要讓他難受,李魚覺得以後多找他幫忙就行了,至于留下他封官的事情就先放一放吧。
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處理村子裏的霍亂的。
楚留香還真是帶回了很多很多的鹽和糖,比這村子裏搜刮到的多多了!李魚很是高興,于是便令人把這些東西帶進村子裏去,分出一部分侍衛來,多找幾個廚房一塊兒煮制鹽糖水。
一百多個患者,需要的鹽糖水的量可真不算小,因為這玩意并不是什麽靈丹妙藥,一人喝一甕就算完了,而是在患者還沒停止吐瀉之時,一直不停的補充,以此來防止脫水。
而且還要考慮換班的問題。
抗擊霍亂,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李魚的侍衛不可能不眠不休的工作。
李魚想了想,道:“等前期工作都做完以後,令大家兩個時辰換班一次。”
其實最困難的時候,乃是一開始,因為要在混亂之中創造秩序。一旦所有的病人都被收容起來,有人煮鹽水,有人負責掩埋焚燒沾染了細菌的東西,有人負責後勤,那就一切好辦了,也不需要大家都一直忙着了。
李魚又命令剩下的這些人在不遠處還是先紮營,等着供累極的侍衛們歇息,又令人在篝火上架起大鍋,煮濃稠的粥食。
——她的護衛們都是英雄,總不能叫他們餓着。
正安排着,楚留香托人送的酒也到了,李魚便令侍衛們在紮好的帳篷中都放上一罐一罐的烈酒,好讓出來的侍衛們消毒。
一道道命令從李魚的嘴中發出,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經過一晚上的奮鬥之後,村子裏的慌亂和哭嚎慢慢的安定下來。
外頭的營地裏,侍衛們也有條不紊的換班休息着,從裏頭出來的人從頭到腳都被烈酒擦拭過,又換了新衣,他們疲憊的圍着篝火,吃着鍋裏的粥食,然後倒頭就睡。
李魚的精神卻沒辦法放松下來,因為她很怕自己的侍衛們也染上疫病。雖然能做的防護措施都做了,但是她還是有些擔心。
所以她一個晚上都沒合眼,楚留香看不下去了,便勸道:“事情既已安排妥當了,你就該好好歇一歇,殿下,你可要看看鏡子,這黑眼圈都出來了。”
李魚瞪他一眼。
楚留香便笑道:“殿下調配有方,實在是讓我佩服的很,所以殿下可實在不能病倒。”
若是個江湖女俠,熬夜一晚上而已,楚留香是絕對不會多叨叨一句的,可是面前這公主呢,本就病恹恹的,身體好像風一吹就會倒似得,此刻臉色已蒼白的不像話,就連嘴唇也沒多少血色。
一嬌嬌兒,卻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要更冷靜、更有擔當。
就說這果斷帶着隊伍前來救疫這件事來說,許多王爺世子,也不一定有這個魄力,更何況,這令人束手無策的惡疫,在她井井有條的安排之下,好似……
好似真的是可以戰勝的!
楚留香現在是真的很佩服她了,他那和煦如春風般的雙眼之中,也閃動着一種鄭重的尊重來。
而這一晚上坐在車轅上閉目養神的中原一點紅,此刻也睜開了他的雙眼,他定定地盯着公主的背影,忽然一躍而起,落在了她的身後。
一點紅冷冷道:“回馬車上去。”
他的本意或許也是想勸李魚回去睡覺,只是他慣常不知如何軟下語氣,于是就吐出這麽硬邦邦的一句話來。
一點紅和楚留香,這是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卻都在此時此刻表現出了對她的關心,李魚熬了夜,現在本就有些頭昏腦脹,見狀也不好再硬撐。
只是她的心眼倒是有幾分壞,見一點紅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若再有刺客來可怎麽辦?”
說完這句話,她就笑了。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質問,卻又多了幾分嬌嗔的意思,而其中的暗示嘛……那可不會有人不懂。
一點紅的瞳孔便忽然縮緊了。
他盯着李魚,一字一句地道:“誰要殺你,我就殺誰。”
那語氣之中,有深沉的殺意,還有滾燙的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