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12
第62章12
李魚的心裏雖然有了對策, 但是那石觀音神乎其神的武功,還是令她的脊背發寒。
她不懂武功,但那重傷的三人一定是懂得, 他們一看到石觀音的招式, 是不是就已經明白, 自己是絕無戰勝的希望的呢?
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什麽還是會……這樣做?
如果李魚沒有回魂丹的話, 他們三人現在一定就已經死于非命了。可以确定的是,他們一定……都是抱着必死的信念去與石觀音纏鬥的。
第二天一早, 李魚去看了展昭。
展昭是這三人裏頭傷的最重的一個, 手腕被踩碎、內髒被踢破,昨天夜裏, 整個人被石觀音淩|虐的如同一個破娃娃一般, 躺在地上了無生息,胸口微弱的起伏着, 腹部可怕的凹陷了進去,滿臉都是血,一雙漂亮的水玉眸子已沒了焦距。
李魚當時大腦一片空白。
說真的,比起路小佳和傅紅雪, 她同展昭見面的次數實在不能算多, 很多時候交流也僅限工作之上, 若放在現在, 那就是簡簡單單的上下級關系。
易地而處, 讓她為上司送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李魚站在展昭的床前。
他還沒有醒過來,那個回魂丹的效果好像類似于給使用者增加一個正向的BUFF,人的狀态是慢慢好轉, 直到最後恢複到最佳。
僅僅一夜,展昭的病情倒是穩定了下來,但是狀态仍不是很好。
他半赤着身體躺在床上,腹部有一團可怕的青紫,血珠從他的皮膚上一點一點的滲出。看着實在是駭人的要命。
他還在時不時的咳血出來。
雖然知道死不了,但是看他如此受苦,李魚還是覺得心裏頭難受的很。她五味陳雜,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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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囑咐這兩個大夫好好照看展昭之時,李魚竟看見展昭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然後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李魚的第一個反應,是要躲。
忽悠他們為自己打工是一回事,因為李魚覺得,他們本來也沒有什麽必須要去的地方,她會付出得當的工資和很好的待遇,然後他們就可以在這個地方為銀州幹活了……這是一種很得到的付出回報比。
但是……為自己送命?李魚從沒想過。
下意識的,她會認為,這太貴重了,她實在是受不起。所以在展昭半睜開雙眼的時候,她下意識的要躲開,就和陸小鳳對她露出真心時,她下意識要逃避是一樣的。
她付出的是回魂丹,一顆能救命的靈藥。可是他……他們,付出的卻是一種為她付出生命的覺悟,這遠比什麽靈藥要貴重的多。
因為這是人類的勇氣,和人類的……愛,無關荷爾蒙的愛。
李魚并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承受這種愛。
但她不能逃避,展昭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她怎麽能夠逃避?怎麽能夠不正視他的付出?怎麽能夠不感謝呢?
她慢慢的坐在了他的床榻邊上,用一種很慈悲、很悲傷的目光看着他。
展昭的意識很顯然還沒有完全恢複,他半睜着眼,長長的睫毛不停的顫動着,而那睫毛之下的雙眼還是失焦的,霧蒙蒙像是蓋了一層水幕一樣。
他艱難的呼吸着,這呼吸聲聽起來好像是個破風箱,時不時還咳嗽一下,咳出的血便濺在了李魚的廣袖上。
半晌,他終于恢複了意識,也看到了坐在自己床前的女人是誰。
展昭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氣若游絲地道:“……殿……下……抱歉……”
李魚的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了,她痛苦地呼吸着,幾乎不能理解展昭。
她壓抑着翻滾的情緒,忽然低吼道:“你為什麽要道歉?難道你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麽!”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閉上了嘴,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有些懊悔。
展昭動都動不了,躺在床上,半晌才又道:“……展某……沒……保護……好你……”
李魚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只好說:“……你好好休息,等過幾天我再來看你。”
說着,逃也似的出了這個房間。
至于傅紅雪和路小佳的房間,今天她都沒敢進去。
可是去,那是必須要去的。過了幾天,估摸着傅紅雪和路小佳都恢複的不錯了之後,李魚才去了傅紅雪的病床前。
他躺在床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着,盯着屋頂看,也不知道再想些什麽。
石觀音沒有刻意折磨他,所以他受的傷比展昭是輕多了,李魚去時,他碎裂的胸骨已經慢慢的恢複,呼吸聲也相當的平穩,只是還不能起身。
聽到她的腳步聲之後,傅紅雪偏了偏頭,望向了門口。
公主慢慢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還是那麽美麗,像是奪去了銀河風華一般的美麗。只是她的面容憔悴,眼眶通紅,似是痛哭過的模樣一般。
傅紅雪愣了愣,忽然啞聲道:“你哭了。”
李魚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道:“是。”
傅紅雪忽然掙紮着想要坐起來,李魚一驚,怒目道:“幹什麽?乖乖躺着,不許坐起來。”
傅紅雪的眼神閃動了一下,然後便依言乖乖地躺好了。
他道:“你為什麽要哭?”
李魚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了他床榻的旁邊。
她說:“我不明白。”
傅紅雪道:“不明白什麽?”
李魚不答,反問道:“你與石觀音纏鬥時,知道自己打不過她麽?”
傅紅雪沉默了一下,道:“當然。”
李魚也沉默了一下,道:“那為什麽還要打?”
傅紅雪的眼中就閃過了一絲疑惑。
他是真的很疑惑,李魚為什麽要這麽問,他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是她的表情……她的表情卻是那麽的認真,比她工作的時候還要認真的多。
傅紅雪啞聲道:“……因為要保護你。”
李魚自嘲似的笑了笑,無奈地道:“我有什麽好保護的?難道比起你自己的命,我的命更重要一點麽?”
傅紅雪忽然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不解且疲憊的神情,那一刻,傅紅雪忽然明白,原來她真的不覺得自己有那麽大的價值……原來她真的覺得,自己不配被人拼上性命保護。
可是為什麽?
王公貴族,不都是視人命如草芥麽?公主生在深宮,長在深宮,應該早已經看慣了人命不值一錢的事情了才對。
可是她在痛苦,她在為自己而感到痛苦。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傅紅雪的心忽然被觸動了,他忽然顫抖了起來,眼淚順着眼角慢慢地滑下。
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道:“你的命更重要。”
李魚嘆了口氣,忽然自暴自棄地說:“你知不知道,花……花白鳳的事情是怎麽回事?”
傅紅雪的表情忽然僵硬了。
李魚道:“這一切都是我設計的,花白鳳出現在銀州之後的所有事情,都是我一手設計的,現在你還覺得我的命更重要麽?”
花白鳳是傅紅雪心中永恒的傷疤,但那傷疤是李魚惡狠狠地揭開的。
傅紅雪其實是一個很單純、很單純的人,他一直把她想的很好,純潔、美麗、慈悲,像個真正的觀音菩薩。
可現實根本不是這樣的,她不是觀音,她只是一個膽小鬼。
她不願意承擔傅紅雪高潔的想象,所以她選擇在他面前戳穿事實。
傅紅雪卻冷冷地道:“……難道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麽?”
李魚呆住了,失聲道:“……什、什麽?”
傅紅雪死死地盯着她,道:“沈三娘的嘴的确很牢靠,可是她武功不好,讓我發現了那個石牢。”
李魚便明白了。
她道:“所以你見到了花白鳳。”
傅紅雪沉默地點了點頭。
李魚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她沉默了許久,忽然又道:“你既然知道了,不想殺我麽?”
傅紅雪嘶聲道:“我為什麽要想殺你?”
李魚道:“因為我用那樣的方法讓你知道了……那些事。”
傅紅雪啞聲道:“……我遲早都是要知道的。”
李魚的眼神便閃動了一下。
傅紅雪看着她,臉上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可是雙眼之中,卻寫滿了誠懇。
他說:“我只感謝你讓我早點知道了這事,否則……我可能現在還在陷在那種可笑的仇恨中無法自拔。”
白天羽,一個他根本就沒有見過的人,卻被花白鳳像是種蠱一樣的種進了心裏,他把這個人當成高潔而偉大的神來崇拜,可最終,這個人只是個好大喜功、又喜歡诓騙女人的男人而已。
就算他是白天羽的親生兒子,難道就應該複仇麽?白天羽落到那個下場,不過是自己咎由自取,半分怪不得別人。
更何況,他還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罷了,被人當做複仇機器一樣的養了十九年,若不是公主用這種法子将他解救出來,他如今還仍被那對生死鴛鴦利用着。
他又怎麽能不感謝?
李魚便呆住了。
她苦笑着,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原來傅紅雪比她想的要聰明許多,也比她想要的博大許多。
花白鳳曾以感情為鞭,鞭笞傅紅雪為她複仇,感情于他,本也應該是洪水猛獸,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他還可以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自己,把他的感情投射到她的身上呢?
李魚忽然發現,原來這公主府中的人,個個都令她看不明白。
她只好起身準備離開。
傅紅雪在她背後又問:“石觀音為什麽要找你?”
李魚半晌沒有說話,最後,只淡淡地道:“沒什麽,可能就是想大鬧一場吧。”
毀容的事情她沒說,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情即使叫傅紅雪知道,除了叫他急躁恐懼之外,也不會有什麽別的好處,還是別說出來,叫他擔心了。
只是她雖然這樣想着,但那日石觀音實在是過于猖狂,當着許多人的面要李魚自己毀自己的容,所以這件事,不僅府內知道,竟還傳出了銀州,傳去了更遠的地方。
彼時,楚留香剛處理完丐幫幫主南宮靈與無花兄弟兩的陰謀,在這個過程中,他已見過了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秋靈素,故而知道石觀音的存在。
驟一聽聞,石觀音出現在了公主府,再想到公主那副花容月貌,楚留香頓時心急如焚,無花的屍首也不及處理,草草掩埋之後便騎着駿馬,朝着銀州飛馳而去。
而一點紅則是在大漠流浪。
不知為何,他沒有去離銀州太遠的地方,而是轉道去了最近的一個城蘭州,在蘭州城呆了幾天之後,一頭紮進了詭谲的大漠之中。
他煩躁的很,在公主身邊呆的這一年多,他幾乎已沒殺過人。
在認識李魚之前,他的生命裏只有殺人二字,他曾經說:劍捅進他人喉嚨裏的那種感覺,實在美妙的不像話。
這固然只是一種嘴硬,他其實對殺人這事沒多大的感覺,可如今,他煩躁的頭疼欲裂,好似只有鮮血和暴力才能讓他暴戾的情緒平靜下來。
所以他一頭紮進了大漠裏,去了那間臭名昭着的黑店半天風,毫不留情的把那間黑店裏的所有人都給殺死了。
鮮血爬滿了地磚,一夜過後,變得粘稠且發黑,一點紅坐在唯一幹淨的桌子邊上喝了一夜的酒,然後絲毫不留戀的走開了。
這段日子,他就過着這樣的生活,好似已從一個殺手變成了一個江湖義警,活躍在西北的匪類,幾乎都被他屠了個幹淨。
江湖上便傳,他癡戀安樂公主,卻被那公主利用過後就丢棄了,所以想不開,發了瘋。
一點紅對這些江湖傳聞置若罔聞。
只是有一天,他又提着劍去殺人的時候,那個土匪為了活命,便讨好的對他說:“紅大俠……紅大俠,您別動氣,千萬別動氣……騙您的那女人,現已糟了報應,您該舒暢了吧?”
一點紅那雙死灰色的眼眸忽然暗了下來,那聲音沙啞的如同毒蛇嘶嘶一樣:“你說什麽?”
那土匪便獻媚般地道:“可不是嘛……聽說有個神秘的女人,叫什麽……石觀音,見那安樂公主美貌,便去将此女毀了容,還殺了她府中的三個高手。紅大俠,您瞧瞧,那安樂公主仗着有別的高手就不要您,如今她可算是知道,沒了紅大俠,她根本拿誰都沒轍!您說是不是?”
他讨好地笑着,點頭哈腰,卻見那一點紅握劍的手忽然緊緊地攥了起來,他的表情忽然扭曲,脖頸側的青筋暴起,竟好似個惡鬼一般。
他那雙惡狼一般的眼眸死死的盯着那土匪,只盯着那土匪額上冷汗直流,撲通一聲跪到地上,不住的求着饒,心裏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麽。
一點紅的聲音都似乎是從喉嚨縫裏擠出來的:“你的話當真?”
土匪慌忙點頭,大呼道:“整個江湖已傳遍了!當然是真……當然……啊!”
話音未落,只見寒光一現,他的喉嚨就已被一點紅毫不留情的刺穿了,他大張着嘴,眼睛凸的像青蛙一般,一滴鮮血從他吐出的舌頭上滴落。
一點紅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一腳把這土匪踹了出去,收回了自己的劍,然後從這土匪窩裏搶了一匹快馬,就飛馳而去。
在進銀州城之前,他正好與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楚留香碰上了。
楚留香許久未見一點紅,卻見他胡子拉碴,身上的衣裳也不甚整潔,整個人都有一種頹然的氣息,不由一驚,心道:這紅兄是怎麽了?竟不在府內,看來那江湖傳聞之中也有一半是真,紅兄真的與小公主起了龃龉。
他是個情商很高的人,不會說任何叫人不開心的話,便也沒過問一點紅,只是皺着眉道:“紅兄也是為公主府前幾日的劫而來?”
一點紅三天三夜沒合眼,日夜兼程着趕路回到銀州,他心急如焚,一想到李魚的面容可能已經被毀掉了,他就覺得難以呼吸。
她那麽美,她是一個那麽美麗的女人。
一點紅并不重視人的外表,可是他卻也知道,對一個美麗的人來說,美本來就是她所擁有的一件禮物,是她一部分驕傲和幸福的構成,若有人生生奪去了她的面容,那她……
那她該有多麽的痛苦?
一點紅沒有心情與楚留香說話,他一個字都沒有說,只是揚鞭驅馬進城。
楚留香便知,他是在擔心公主。
于是他便寬慰道:“紅兄莫急,如果真是那個石觀音來了的話,那小公主此刻容貌應還無礙。”
一點紅猛地回頭,死死地盯着楚留香溫和的面容,啞聲道:“ 此話當真?”
楚留香道:“我近日來見了那昔日的天下第一美人秋靈素,她的面容便是被石觀音毀去的,那石觀音做事時,會給那人留下可毀容的藥,并限那人三個月內自己毀掉容貌,所以……公主應還是無礙。”
一點紅便松了一口氣。
她還好就行,她還要就行……至于三個月後,那石觀音一定會被他親手殺死,絕不會讓她威脅到李魚。
一點紅的眼中便浮現出一點感激來,對楚留香道:“多謝。”
楚留香微笑着搖頭,道:“不必。”
小公主是他很欣賞、也很喜歡的一個女人,知道她有難,楚留香也決定留下來,幫助她度過難關。
他也想看一看,那惡毒的喜歡毀人容貌的石觀音,究竟是何方的神聖。
二人對視一眼,然後便都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相同的決定。
楚留香先笑了,露出了一口白牙,而一點紅的眼睛之中,也浮現出了一種奇異的光芒。
二人便一齊向公主府的方向走了。
李魚這幾日叫了朱停來,讓他想辦法改造那座小樓的頂樓。
她當然已決定用電,只是雷電雖好,卻難以控制方向,一雷劈下來,若劈不到石觀音,再強的閃電也不是她的武器。
而她又不可能做什麽富蘭克林雷電風筝實驗,讓石觀音乖乖的拿着可以引雷的風筝,讓她乖乖的被電死。
所以……她只能做陷阱,一個以她李魚為誘餌,百分之百會讓石觀音上鈎的陷阱。
那座小樓,乃是整個銀州城最高的建築物,足足有三層之高,而且這小樓的層高很高,所以在銀州說是鶴立雞群都不為過。
中國古代為了防雷,已發展出了一種叫雷公柱的東西,乃是用的導電性的木材制成,讓雷電順着雷公柱,引入地下。原理與現代的避雷針相同。
所以,反過來說,這雷公柱當然是可以引雷的,只要設計得當,必能電死那石觀音。
但這同時也是很危險的法子。
要引石觀音入甕,說明她也一定要在那陷進之中。
算上回魂到安樂公主身上的這一年多,她共活了兩輩子,這兩輩子,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候,也就是被侍女銀杏差點強灌毒|藥的那一回了。
被車撞的那一回根本沒什麽反應時間就死了所以不算。
所以說,她真的不是一個經常與死亡為伍的人,要讓自身陷入這樣大的危險之中時,也一樣會怕。
她故作鎮定的安排着事情,其實心裏心緒不寧,還要常常去看看那重傷的三人恢複的怎麽樣了,所以就并沒有注意到近來的傳聞。
一點紅和楚留香進門之後,就看到了坐着發呆的公主。
楚留香看着公主,只覺得她實在是比上次見的時候要憔悴上許多。
他從秋靈素嘴中,聽到了石觀音的殘忍與恐怖,小公主向來與江湖上的詭谲無緣,可想而知,這一次她一定受的驚吓不小。
她見了他們,竟還勉強笑了一笑。
“你們怎麽來了?”
一點紅張了張嘴,本想問她最近好不好,卻沒問出口,最後只道:“那石觀音……”
李魚便做出了一副雲淡風輕地表情,搶着說道:“也許城中的什麽生意礙到了她的事,所以那人便來府中大鬧了一翻,不要緊,我這不好好的麽?”
她已想出了解決之法,所以便實在不想把限期毀容這種事說出來,讓他們時刻擔心三個月後會怎麽樣。
要她說,最好三個月後,這府中一個人都沒有,讓她們一對一的對決,那才最好。
這本來就是她一個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