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赴約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北疆眼下雖然戰事緊張,鎮遠侯安家父子孤軍深入關外追擊胡人,至今音信全無,但絲毫不影響後方雍西城內的歌舞升平。
歌舞之地,“陌上桃源”為雍西城之最。
夜幕漸深, “陌上桃源”夜宴的燈火越發熱鬧,映襯的三月桃花越發灼灼醉人,輕歌曼舞之間,幾個年輕俊逸的臉龐神采飛揚。
“怎麽不喝了,難不成是在憐香惜玉?”
見慶國公府的世子顧弘端着空酒杯發呆,身旁一臉風流相的州府二公子李鶴年揶揄了一句,又慫恿身邊陪酒的歌姬,将滿盞的酒杯送到了顧弘的唇邊。
“哼!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看你是誠心不想讓我好好喝酒才是!”
顧弘冷冷哼了一聲,如墨染般的兩道劍眉微微一蹙,滿是嫌棄地白了李鶴年一眼,才轉臉含笑就着歌姬的手将酒喝了下去。
“哈哈,是我不識趣,世子莫怪,李二認罰一杯!”
李鶴年一臉壞笑,并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端起酒杯朝他敬了一敬,仰頭一飲而盡,将杯底朝上,看着他挑了挑眉。
顧弘遠來是客,再加上他身為慶國府世子的身份,一來到雍西,便成了州府權貴的座上賓,幾乎日日不空席,眼下已經喝得頭腦昏沉了,可又不能輕易落了州府公子的面子,端着手中的酒杯略一遲疑,緩緩舉了起來。
“李兄在笑什麽?說出來也讓我們一起樂呵樂呵!”
旁席聽了李鶴年的笑聲,一臉好奇地湊了過來,大嗓門一下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這還用問嗎,今晚還有什麽比安家千金連夜奔赴城外會情人更好樂的?”
有人緊跟着起哄,惹得衆人齊聲大笑。
“何止是遭罪,城外夜涼風大,怕是心也要冷成渣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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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是她自找的,也不瞧瞧她那張發面團似的臉,哪裏來的勇氣,竟然妄想高攀顧世子!”
“就是,怕是鎮遠侯府已經窮的連鏡子都沒有了吧,今晚正好讓她在護城河邊好好照一照!”
“此事論功行賞,李二公子當屬首功!”
“還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吹了一夜涼風的安家千金是個什麽模樣?”
“管她呢!只要顧世子不會心軟就好,哈哈……”
一番調笑聲中,新一輪歌舞又迎着紅燭而開。
“阿嚏!”
安寧突然一連打了兩個噴嚏,郁悶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一個時辰之前,她還是現代社會的一個漫畫作者,熬夜完成畫稿之後,一覺醒來,竟然穿成了同名同姓的将軍府大小姐!
原本以為她孤身一人,在哪都是過,可在反應過來這個千金大小姐的命運之後,她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自己!
她竟然穿越到了曾看過的一本言情小說裏的惡毒女配身上!
書裏的原主安寧仿佛把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投胎上,身為安家幾世才有的唯一一個女兒,又是侯爺的老來子,在侯府裏簡直被寵上了天,仗着父親和兄長的軍功,在整個雍西城裏橫着走,幾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只可惜除了會投胎,什麽都不行。
眼神不好使,腦子不好使,性格更是糟糕透頂,除了安府,雍西城裏每個對她笑的人,幾乎都在背後詛咒着她倒黴。
可禍害遺千年,她竟然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到十六歲,然後報應終于來了。
一個月前,自打第一眼看到從京城來的顧弘起,她的眼裏就再也沒有旁人了,為了接近顧弘,平日裏不怎麽聰明的腦子想出了各種匪夷所思的法子,制造各種拙劣至極的偶遇,即便遭到了各種白眼和嘲諷,也絲毫不以為意。
一想到原主在顧弘面前的種種醜态,安寧尴尬地恨不得在身下的紫檀雕花床上撓出一個洞來!
當然,更可怕的還在後面。
如果僅僅憑着她的死纏爛打,是怎麽也不可能攀上顧弘的。
不幸的是,兩個月之後,戰場前方傳來噩耗,率軍深入關外将軍父子孤立無援,以身殉國了。
可當父兄噩耗傳來時,她首先擔憂的卻是沒有了父兄回來替她做主,她和顧弘還有沒有可能!甚至在喪禮上,直接對着兄長的遺孤——她的嫂嫂哭鬧,是安家毀了她的幸福!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家破人亡的消息卻成全了她。
皇帝深感安家滿門忠烈,為了撫慰英靈,答應了安家唯一的請求,那就是圓了她的心願,讓她如願以償地嫁給了顧弘。
帶着安家最後一點家底的安寧自此踏入慶國公府,沒有再回頭看過安家人一眼,自然也不可能得到顧弘的真心。
成婚當晚,顧弘就公然去了書房,第二日便遠赴軍營,兩個多月之後,從雍西帶回來一個平民女子,也就是女主,據說在顧弘受傷時,碰巧被女主所救,為了報恩,他就把無依無靠的女主帶回了京,在國公府外尋了一處宅子安置了。
本來兩個人也許真沒什麽,可安寧在得知顧弘竟公然置外室後,便在惡毒的路上一去不回頭,在無數次算計女主被打臉之後,終于成功助力男女主走到了一起。
在這個過程中,安家人為了替她讨公道,兩個侄兒也相繼遇難,只剩下兄長的妻子一人,可憐地回了娘家。
最終,不作不會死,當她企圖在酒宴上用毒酒毒死女主時,卻莫名其妙地自己喝下了毒酒,毒發身亡。死後也不得葬入國公府,還是回了娘家的嫂嫂費盡周折将她的屍首運回了雍西,魂歸安家。
想到這裏,安寧嘆了口氣,突然有些眼眶發酸。
安家的人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才攤上這麽個白眼狼!
在現代,安寧是個孤兒,剛出生就被裹在一個小棉被裏,扔在了一個赤腳中醫的門口,被老郎中收養,祖孫兩人相依為命。大學畢業後,為了照顧爺爺,她選擇了回到小鎮,靠畫漫畫養活自己,可還沒等她來得及盡孝,爺爺就與世長辭了。
還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這是她當初讀小說時,面對原主下場的感慨,這個與她同名的女子擁有她所渴望的一切,幸福美滿的家庭,許多寵愛她的家人,即便她那麽沒心沒肺,而她只有一個沒有血緣的爺爺,還被老天早早的奪走了,還真是不公平啊。
前日,打聽到顧弘會去郊外打獵的消息,原主不顧家人的阻攔,硬是在城門即将關閉之前出了城,吹了一整夜的涼風,卻連顧弘的人影也沒有見着,回來便病倒了。
結果這次還是不長記性。
安寧敲了敲還有些發暈的頭,一陣苦惱。
她沒有什麽野心,只想過安安穩穩的生活,原本還抱着再睡一覺說不準就又回去了的想法,可原主所經歷的種種,特別是安家的遭遇,卻在她腦海中不停萦繞,怎麽也睡不着。
她起身來到桌前,拿起了一封用香雲箋寫的書信。
不用拆她也知道裏面是什麽內容,說是讓原主今晚去城外的護城河旁等他,落款是那個至今還能讓她回想起原主的心跳的名字——顧弘。
書裏的原主在接到這封信之後,激動地差點沒有暈過去,不顧身體的不适和家人的勸說,盛裝打扮之後便赴約去了。
她硬生生在城外吹了一夜冷風,卻沒有想到顧弘徹夜都在城內的“陌上桃源”飲酒作樂,那封書信不過是州府二公子李鶴年替顧弘出的馊主意,目的就是為了看她的笑話。
結果自然不出意料,她成了整個雍西城的笑話。
安寧看着信箋上面的漆金壓封,連拆也不拆,直接用手撕了個粉碎。
不為她自己,就是為了安家,她也要離顧弘遠遠的!
所以,既然對方想要看笑話,那就如他們所願,借這個機會讓他們看看誰能笑道最後!
她看着腳邊如花瓣般散落的信紙碎片,咬了咬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春梅,春雪!”打定主意後,她憑着原主的記憶,揚聲對着門口喊道。
只要她現在趕到顧弘面前,當面給他一個難堪,兩人從此一刀兩斷,井水不犯河水,就能擺脫原本的惡毒女配命運了吧?
兩個丫環應聲推門而入,手裏端着冒着熱氣的水盆、巾帕等物,一看就是對原主的行為一清二楚的。
“小姐,今兒晚上外面風大,依春雪看,您就別出去了。”
丫環中身材矮小瘦弱些的丫頭不等她說話,就手腳麻利地将淨面的水盆放在花梨木雕的架子上,上前替她挽起散落的頭發,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勸說着,眼神無意間瞥到地上被撕得粉碎的書信時,驚愕地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了下來。
“怎麽了?”
感覺到了丫環的不對勁,安寧回過頭來,見兩個丫環都像見了鬼似的盯着地上的碎紙,才恍然。
“掃掃扔了吧。”
安寧嘆了口氣,也懶得和她們解釋,自顧自地伸手将披散的頭發挽成一個結,拿起架子上的帕子,自己洗起臉來,一向自己更生的她,還真不太習慣被人服侍的感覺。
反正一會她們要同自己一塊去,耳聽不如眼見。
兩個丫環聽了她的話,對視一眼,生怕她反悔似的,拿起掃帚将紙屑掃了,送瘟神一般地跑了出去,直等到她洗完臉,坐在梳妝臺前,望着眼前的胭脂水粉、珠花釵钿一籌莫展,才跨進門來,身上隐隐帶着一絲煙火味。
“小姐,這麽晚了,還是別出去了吧?”
“對對,還是養好身體要緊。”
兩個丫環對她的束手束腳沒有任何疑慮,畢竟原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的,不過勸她的熱情倒是比方才高了許多。
“一點點風寒,沒事,活動活動反倒好得快些。”
安寧搖了搖頭,盯着銅鏡中的自己看。
燭影搖曳中,一個比前世的她要豐腴圓潤不少的面龐出現在銅鏡中,烏黑濃密的長發,光潔圓潤的額頭,飽滿挺翹的鼻子,配着不描而黛的兩彎眉毛,一雙圓而靈動的眼睛,如鴉羽般密而黑的睫毛,靈巧的嘴唇帶着上揚的弧度,顯出一絲俏皮和憨态。
擡手搓了搓臉頰,軟乎乎的,雖然胖了一點,但五官仍然協調耐看,就連這點胖,在安寧的眼裏,也是滿滿的膠原蛋白,只要再稍微瘦一點點,絕對是個美人。
想到這,安寧更是氣悶的不行,安安靜靜的做個富貴美人不香嗎?為什麽一定要去作死呢?
“那小姐要去哪?奴婢也好給你梳妝。”
知道拗不過她,兩個丫環開始上手替她整妝。
“去……‘陌上桃源’。”
安寧遲疑了一下,忽然想到,要不要多帶些人,萬一到時候吃虧了呢?這場夜宴上都是雍西城的權貴子弟,她倒不怕得罪他們,反正原主早就得罪遍了,她只是怕到時候對方惱羞成怒,動手打自己。
她不挑食,什麽都吃,可就是不吃虧!
“春雪,你去前院,看林叔有沒有空,讓他一會陪我一起去。”
身在将軍府,就這一點好,府裏上下都是沙場上下來的,尤其是被原主稱呼為林叔的護院,那是陪着老侯爺征戰四方的悍将,只因年紀大了些,又累積了太多舊傷,才在侯府養老,是原主出門的保護神。
春雪習以為常,應了一聲就出去找人去了。剩下春梅繼續替她梳妝。
聽說她要去宴會,便照着往常原主的喜好,替她畫起了濃妝,以便配那顏色同樣花哨紮眼的衣裳。
“不要這個,清淡一些就好,衣裳也換素淨些的來。”
“啊?”
春梅瞪大了眼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想找春雪商量,才想起來人不在,就那麽看着安寧,一臉茫然。
“我就是随便出去走走,又不是去跳大神,以後這些厚重、晃眼的東西就都收起來吧。”
安寧耐着性子給她解釋,怕她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索性自己去衣櫃挑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湊出一身看着順眼的。
等她按着自己的心意收拾好時,春雪也回來了。一擡頭看到她的裝扮,擡起來的腳硬生生停在了門檻上方。
“小、小姐……你、你……”
“這個樣子很難看嗎?”
安寧嘆了口氣,自顧自看了看自己的裝扮,一臉的無奈,實在對她們倆今晚的一驚一乍沒有脾氣了。
兩個丫環立即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小姐這樣可美了,像仙女一樣!”
“對對,像畫上的美人!”
兩人眼神帶光,也許在她們眼裏,原主無論怎麽樣都是最美的吧。
“你們夠了,哪裏有這麽胖的仙女。”
她搖了搖頭,提起裙角往外走,心裏暗自想着,這麽好的底子,還是再減點肥的好,不然真是可惜了。
出門的時候,她往嫂嫂的院子望了一眼,燈還亮着,可她這麽一番折騰,卻沒有人來理她,看來嫂嫂是被原主上次發脾氣給吓住了,這會兒還不敢來招惹她。
等忙完了正事,再回來道歉吧。
她徑自出了府門,上了林叔早已準備好的馬車。
‘陌上桃源’離侯府并不遠,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隐約聽到了樂曲聲。
一路上,安寧都在盤算着一會見了顧弘,該如何體現自己與他決裂的決心,在林叔保證能護她安全之後,她鼓着勇氣,拿出原主昔日的嚣張氣焰,并沒有受到什麽阻攔,順利地來到了顧弘所在的夜宴。
放眼過去,眼前并排三張桌子上全是身着華服的年輕男子,看到她,都是一臉的驚訝,連酒盞滾落到衣袍上都忘了躲。
不止他們,安寧也傻眼了。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原主的腦海裏一片空白,好像失意了一般,所有信息都是她依靠對書裏內容的回憶來獲得的。
書裏倒是有關于男主外貌的描寫,說什麽豐神俊朗、天下無雙,可這麽多人坐在一塊,人靠衣裝馬靠鞍,都人模人樣的,還真是太考驗她的眼力了。
事到臨頭,她又不能退縮,更不能問旁人,如果連原主心心念念的人都不認識,那就說不過去了。
她強撐着一口氣,不讓自己慌亂,趁着對方愣神的功夫,來回将衆人掃了好幾遍,最後挑着中間一張桌子上,看着最雍容華貴美的一個男子走了上去。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見她直直走過去,被她盯着的男子冷冷地開口了。
她猛地松了一口氣,慶幸自己的眼力還行,總算沒有認錯人,一看這冷漠而惡劣的态度,就是顧弘沒跑了!
“哼,你還有臉問我?不是你寫信約我出來的嗎?”不能再氣勢上輸給他!她心裏默念着,盡力擡頭挺胸,仰着下巴回道。
“放肆!簡直一派胡言!”男子的臉更黑了。
“敢做不敢當,你是屬烏龜的吧?”安寧橫了他一眼,絲毫沒被他吓住。
“大膽,竟然敢辱罵二皇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她還在想着怎麽反擊,另一張桌子上一個身形瘦長,一臉風流的男子突然拍案而起,義憤填膺地指着她道。
二皇子?她覺得自己眼前一黑,差點每站穩,竟然……認錯人了?!
她竟然當着衆人的面罵了皇子,該不會直接被拉出去砍頭吧?這結局也太慘太突然了!
還可以再拯救一下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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