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周家的烏煙瘴氣對生意有很大的影響,董事會由于周簡和周嶺的分裂也陷入兩難境地,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們二人還沒有分出個勝負,公司上下就已不堪拉扯。內憂未平,還有外患,且不說王家如何,其他家族對于周家也是虎視眈眈,只不過沒有擺在明面上罷了。
為了有一個正式的說法,也為了讓失态不再擴大化,劉瑞宣布召開會議協商。他的話很簡單,信息量卻十分豐富,言外之意無非是兩個人也該鬧夠了,雖然各自有一方勢力,可最終還是要背靠周家這個大樹。周向雲雖然承認了周嶺的繼承人地位,但這個地位是不牢靠的,周簡仍舊有可能通過運作董事會對周嶺發動攻擊。
會議時間在下午,上午半天空閑裏,他和董事會內幾位長老以個人名義請兄弟幾人喝茶。
他們都心知肚明,所謂會議只是走個過場,這碗茶水才是一錘定音,由以劉瑞為代表的家族重臣們出面來從他們當中選擇一個真正認可的人。這些人才不管什麽周簡周嶺,他們從始至終認可的都只有能夠給他們帶來真正利益的人。
至于周向雲原本的安排,連他兩個兒子都不放在眼裏,其他人就更不必關心。
顯然,他們再鬥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周簡和周嶺自然也明白個中道理,表示會赴約。除了他們,周昂與周策、裴照雪也收到了邀請,這不意外,畢竟應該有的場面是要有的。
日期不遠,就在一周之後,可就在如此關頭,周昂忽然因為夜店一樁非法交易的事情被警察帶走,這讓周策倍感震驚。
潞城的權利分配一向泾渭分明,這些家族與官方也保持着一種似是而非的關系,所謂的一些“流血事件”,也只是他們的內部鬥争,與外人無關。“規則”在這裏是非常重要的,大家族們支撐着潞城的發展,官方對他們私下裏的舉動多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周昂就被抓了呢?地下世界有着各種各樣的交易,周昂雖然不是那種機敏聰明的人,就算做了什麽也不至于查到他的頭上。
周策此前曾拜托周昂幫自己離開潞城,現在周昂被拘留,要多久還不得而知,以目前的形勢來看,他怕是要錯過好戲了。
到底是誰?是誰想把水攪得更混?
周策在書房裏獨自思考,忽然有人敲門,他應了一聲,見是裴照雪來了。
“有事麽?”
“沒有。”裴照雪反手把門關上,“這麽晚了看見這裏的燈還亮着,過來看看你。”他走到書桌前,把臺燈扭得更亮了一些,周策被黑暗籠罩的身軀逐漸浮現出來。“你這麽坐着的樣子很像雲叔。”裴照雪說,“你簡直就像年輕時候的他。”
“說得好像你見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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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裴照雪回答,“但是我爸爸給我講過,他們年輕的時候一起做事,一直到……”
“裴哥。”周策擡眼看向裴照雪,“這麽多年了,你想過給裴叔叔報仇麽?”
“想。”裴照雪毫不避諱地回答。父親死時他年紀尚小,但已經有了記憶,而且周向雲一直沒有向他隐瞞。裴照雪對于母親的認知只有一張照片,他從小跟着父親颠沛流離,來到潞城後才算穩定了下來。他不知道父親跟周向雲是怎麽認識的,僅僅記得生活從某一刻開始出現了光明。
不用挨餓受凍,不用朝不保夕。
不過他也很寂寞,因為父親時常不在他身邊。沒有家人陪伴的童年,他仍舊覺得自己像個野孩子。也許年幼的他幻想過單純普通的未來,可是很快,他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牽絆。
裴照雪在周家學會了很多東西,其中有一個,就是有仇必報。
然而他又低聲說,“但是當年參與過那件事的人都已經死了,我又該找誰報仇呢?”
周策問:“我爸難道就沒有查過麽?”
“查過,可是信息很少。雲叔原來常常嘆氣,說如果當時沒讓爸爸去就好了。”裴照雪垂下眼睛,“雲叔已經為了我們父子做了很多了,我今生都會報答他。”
周策笑道:“為什麽不是報答我?”
“你……”
“好了好了,不開玩笑了。”周策說,“人手安排得怎麽樣了?”
“已經吩咐好了,周簡和周嶺身邊二十四小時都會有人盯着,其他家族也布下了眼線,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
周策輕點一下頭,他伸手在桌面上劃了劃,忽然問裴照雪:“裴哥,你帶煙了麽?”
裴照雪從口袋裏掏出來一盒煙,用手指敲了敲,抖出一根來遞給周策,并且幫他點燃。周策用手指夾着煙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來,陷入了沉默。
“你之前不抽煙的。”裴照雪說。
“偶爾抽,學習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周策說,“你呢?我那天晚上看見你在院子裏抽煙。”
“……”
周策輕笑:“那你一定知道很多秘密。”他放松似的往後靠,随着身體的舒展,他半邊身體沒入燈光弱勢的黑暗之中,只有靠近光源出的臉頰能被清楚看到,剩下的只有圍繞在煙霧之中的一點火光。
“我要是大哥,我就會讓你那天死在王家,留着也是個禍害。”周策點了一下煙蒂,“他們忌憚你,卻又不敢真的下手。”
裴照雪說:“他們何嘗不忌憚劉瑞?不過他們怎麽都料想不到,劉瑞會跟你合作。”
“瑞叔可是個老江湖,他看得比誰都明白。”
“他忠心于周家。”
“對,他很忠心,但是這不代表他看得起我。”周策說,“那天我去找他的時候,他問了我一個跟陸艾一模一樣的問題。”
“什麽?”
周策學着他的口氣說道:“‘阿策,你手上既沒有人也沒有槍,不要異想天開了’。”說完,他聳肩,哈哈笑了兩聲,掐滅了手中的煙,“我手上确實沒有槍,不過我站在了他的身後,用手指頂着他的後腦勺,他當然知道我只是吓唬他,但是這不重要,我給了他一個誰都無法給他的條件。”
“如果我得權,我會選他做商會的聯合會長。我有一點五票,陸艾手上有一票,王世錦想參選是無法投票的,哪怕他有本事弄到金家和白家的兩張票也沒有任何意義。”
裴照雪完全不知道周策跟劉瑞做出了這樣的交易,他雙手按在桌面上逼近周策,說道:“可是劉瑞不是當家人,他拿什麽做會長?”
“有誰規定會長只能是當家人做嗎?”周策說,“既然大家都能從中獲利,何而樂不為?我也沒有律刀,可我想要什麽你不知道麽?不破不立,潞城的規則也該重新制定了。”
“那陸艾呢?她能得到什麽?”
“得到周家和整個商會做靠山,陸家的生意将會得到最大限度的通行保障。”周策說,“這個女人很有野心,她想洗白上岸,區區潞城是圈不住她的。”
“你又剩下什麽?”裴照雪低聲問,“周策,你這是養虎為患。”
“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他們算不了什麽。”周策伸手拽住了裴照雪的領帶,拉扯着他靠向自己,兩人幾乎面貼面,周策才說,“我身邊最大的隐患永遠都是你,但是你只要保證忠誠于我,我就會把我所擁有的都給你。”
裴照雪始終不習慣跟周策距離如此之近,他下意識得皺了一下眉頭,周策放開了他,從抽屜裏拿出一把槍丢在桌上,說:“你幫我去把周簡殺了吧。”
裴照雪看着那把隐在黑暗之中的槍,沒有動彈。
“我做不到。”
“是做不到還是舍不得?”周策說,“聽說他幫你翻修過北城的教堂,你隔三差五就去那裏。他一直都很想讨好你,因為他知道你意味着什麽,在這一點上,他比二哥要明白太多。但是到頭來他還是不信你,他和二哥都是很自負的人,但凡他們向對方求證一下事情的真僞,我的這點小把戲就會被拆穿。可他們不會,他們相信自己的判斷遠勝過其他人,他們把你當做争奪權力的工具,你有什麽舍不得的?”
“難道你沒有這麽想過麽?”裴照雪漠然說道,“如果我不是今時今日的裴照雪,你會正眼看我嗎?”
“明明是你!”周策“噌”地站了起來,椅子都被他帶倒了。裴照雪不知道周策為什麽會有這麽大反應,怒氣沖沖說出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緊接着又像是急剎車一樣,站在原地沒有了後文。
明明是他什麽?
周策心想,明明是裴照雪連正眼都不願意看他一看,裴照雪倒是會污蔑人,上嘴唇碰下嘴唇,輕巧得很。他盯着裴照雪的嘴唇,忽然想掐住他的下巴,讓他把剛剛的話收回去。
但他沒有這麽做,那是他腦中萌生的想法,與他的實際行動毫無關系。
“裴哥,我不喜歡聽你說這種話。”周策開口說道,“我那麽信任你,你卻這麽對我。”他的口氣降了下來,顯得有些可憐,“周簡是真的想讓你死,你舍不得他嗎?”
“不是。”裴照雪搖了搖頭,“你們都是雲叔的孩子,我跟你們一起長大,情同兄弟,我不能做這種事。”
“可是他們都想殺我。”周策小聲嘟囔了這麽一句,他垂下了頭,孤零零的,仿佛被抛棄一樣,“那我又算什麽?我又做錯了什麽?我難道就應該成為權利的犧牲品麽?”
“他們不會得逞的。”裴照雪的手按在了周策肩膀上,“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保護你,沒有人可以靠近你傷害你。”
周策張開手臂抱住了裴照雪,裴照雪本能有些抗拒,他的下巴就壓在裴照雪的肩膀上,裴照雪這才卸下力氣,輕拍着他的後背。他們的胸口緊緊貼在一起,這是人與人的心所能達到的最近的距離,但卻是彼此目光永不相交的距離。
周策的眼中已經褪去了方才的弱勢,轉而浮現的盡是冷漠神情。
裴照雪望向窗外,明月高懸,他卻不敢直視,怕被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