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周策的上位伴随着周家兩兄弟的隕落,在一片陰雲當中成了既定的事實。他不單單要處理自己的兩個哥哥,還有他剛剛去世的父親。
衆人散去之後,他獨自去了周向雲的辦公室,現在,這裏屬于他了。
潞城這些年沒發生過什麽大事,今天的重磅新聞卻接二連三。外面的報紙會寫周家兩兄弟遭人暗殺,家族內鬥升級成為幫派血仇。周向雲去世的消息也瞞不住,周家亂了,徹底亂起。本不安定的潞城要面臨新的權利格局,人心惶惶,誰都不知道未來還會發生什麽。
大家都在讨論着家族八卦、公司股票、生意場子,件件都是關乎潞城的大事。無論是周向雲也好周簡周嶺也好,他們都是潞城商界裏極致的象征符號,沒有人在乎他們還是別人的家人,父親和兒子。
沒有人在乎周策一天之內失去了三位至親。
興許有人覺得他可憐,明明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幺子,被迫被推上了這個位置。有人也覺得他幸運,明明什麽都不會,卻能坐在那個他大哥二哥至死都沒掙來的寶座上。
大家習慣性地忽略老三周昂,一方面是他被關押已然錯過了當天的會議,另外一方面是因為他的無能,讓他來坐這個位子,周家怕不是真的要完了。周策好歹修了兩個學位,至少腦子該是靈光的。
周家的葬禮辦得很簡單,可是潞城權貴悉數到場,周策在人前是一副憔悴又勉強支撐的樣子,他站在喪主的位置上接受每一位賓客的吊唁,此間一滴眼淚都不曾出現過。裴照雪還是那副冷淡模樣,從眼神中卻能看出來些許悵然。周策心想,也許自己之于父親兄弟的感情還不如裴照雪來得深厚,否則現在自己也不會是這樣的境地。
事發當天裴照雪和他分開去取真言律刀,周向雲托裴照雪保管,并在适當的時機交給周策,保他上位。裴照雪把刀藏在了教堂的神座之下,所以周嶺在周家掘地三尺也沒有找到。說來可悲,死到臨頭都不知道自己被自己的親爹給算計了。
周策又不禁深想裴照雪的內心世界,他到底知不知道周家父子的死因?這個問題無論怎麽想都很糾結,如果他當真知道,現在又何必神傷?如果不知道,又為何事後幫阿飛藏匿好了行蹤?
裴照雪始終站在周策的身旁,周策回頭打量了他一番,裴照雪一身肅穆的黑色西裝,頭發也黑得發亮,低頭垂眼眉頭微蹙。這副模樣在周策看來只覺唏噓,無論如何,裴照雪也不是什麽置身事外的清白無辜之人,他的罪孽不比自己少,到頭來卻能裝得純潔無瑕。此番道貌岸然的作态,只讓周策手癢,想親手撕開他。
他想看看裴照雪這個高不可攀的軀體裏,究竟裝着什麽顏色的血和心。
遺體送去火化之後變成一捧一捧的塵埃,人就同這個世界徹底告別了,若有緣分,也只能在輪回中相見。裴照雪去辦理後續的事宜,周策在外面等候,賓客也悉數離開了。張文傑拍了一下周策的肩膀,周策下意識地瞪了他一眼,張文傑趕緊後退一步,擺手說:“是我啊。”
周策沒說話。
張文傑也不知道在這種場合之下該怎麽跟周策聊天,許久未見的好友突遭如此人生變故,換做是他都不知道該如何接受。現在端看周策面容平靜,雖然看似憔悴,但也看不出來什麽痛苦傷心。張文傑不由嘆氣,覺得周策成熟了很多,情緒再也不會表露出來了。
Advertisement
“我……哎!”張文傑抓了抓頭發,說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但是如果我有可以幫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跟我講。”
“好。”周策反而問張文傑,“你最近在做什麽?好久沒聽到你跟我聊八卦了。”
“我能做什麽?說起來都是麻煩事。”張文傑說,“我爸不知道哪根筋打錯,不想讓我在家裏做事了,想讓我去市政廳工作,他還替我疏通好了關系。不過該有的考試審核也是要有的,這幾天我一直在看書,頭都大了。”
這個消息讓周策很意外,他停頓片刻,拍拍張文傑的肩膀說道:“那你好好考,不要讓你爸丢人。”
“進去也是個端茶倒水的閑職。”張文傑說,“還不如在家看看案子呢。”
周策說:“也許會不一樣呢?”
兩人攀談一陣,裴照雪就出來了,相互打了個招呼雙方便做了告別。骨灰擇日放入了周家的墓地,那天早上下着雨,一行人舉着傘黑壓壓地站在墓碑前,看着周策履行自己最後的義務。臨別的時候,裴照雪在最後,周策放慢腳步等了他一下,卻看見似乎有一滴眼淚從裴照雪眼睛裏落了下來,像此時的雨一樣。
周策看到了,他心中又萌生了撕開裴照雪的想法,甚至更加粗暴。他讨厭被人欺騙,顯然裴照雪對他而言就是一個騙子,所以他順理成章的厭惡裴照雪,連這滴眼淚都覺得假得荒唐,假得虛僞。
假得好像在嘲諷周策無情殘忍。
待喪事塵埃落定之後,周策才有時間去整理公司內部的事情。劉瑞也是為了掃去連日陰霾,打算為周策舉辦一場接任儀式,同樣也是為了向外界彰顯周家的實力,告訴所有人,周家在潞城仍舊有說話的資格。
周向雲的辦公室在頂層,空間很大,并且有一個相當開闊的露天平臺。周向雲在那裏種了很多綠植,時常在那裏跟人喝茶談事情,潞城之美景盡收眼底。
周策坐在平臺的長椅上了望,現在已經是傍晚了,上午下過雨,雲層雖然沒有完全散開,天卻晴了,落日的光芒打在雲朵之上,天就着了火,紅彤彤的一片。他沐浴在這團火光之中,人也被鑲上了一道金邊。
背後有皮鞋踩到木質地板上的聲音,周策動了一下,聽到後面的人說:“我敲了門進來,辦公室裏沒人,于是就過來看看,原來你在這裏。”
周策這才回頭,見裴照雪懷裏抱着一大摞文件站在不遠處。他向裴照雪招了招手,裴照雪這才過來,将那些文件放在周策面前的茶幾上。
“這是周嶺當時對于全部的海外資産所做的變更計劃。”裴照雪說,“現在都已經暫停擱置了,你看看有沒有什麽遺漏。還有,今天晚上有陸小姐的約會,明天上午要試新定制的西裝……”
“好了,我知道了。”周策打斷了裴照雪機械的工作彙報,問道,“你之前在我爸身邊做事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裴照雪點頭。
“怪不得他說你是個得力助手,什麽都會做。”周策笑道,“不過不要總是繃得那麽緊,偶爾也要放松一下,來,坐下來一起看看雲。”
裴照雪依言坐在了周策身邊,看看遠處天邊,說道:“很美。”
“是很美。”周策回答,“不過比起珍珠莊園的夕陽還是遜色很多的。”
裴照雪問:“你為什麽那麽喜歡那裏?”
周策今天心情似乎不錯,願意跟裴照雪分享一點私事,于是娓娓道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們一家就經常去珍珠莊園度假,那裏氣候宜人,天和海都是藍色,莊園有很多對我來說非常寶貴的記憶。”
他暢談着那時的快樂時光,好像無論過多久,無論他變成了什麽樣的人,心中都有一塊純潔的自留地,保存着他最善良的一面。他在那個靜谧的夏日夜晚見到了一個像天使一樣的女孩兒,她裹着白紗,雖然看不清面目,但她落在陽臺上,背後是靜谧的大海和月光,那感覺仿佛她是從海中走來的阿芙羅狄忒。那是一個一閃而過的畫面,等他再度回神時,天使已經消失了。
時至今日,周策都分不清那一幕到底是少時的幻想還是真實發生過的,但他始終相信,這是一種注定,他所有對于愛的追求與偏好都從那時開始建立。
珍珠莊園對于周策而言,已經在長年累月一遍又一遍的記憶複習中,被美化成了神聖純潔的殿堂。
“說這麽多你也未必能知道那裏的美妙。”周策說,“可惜你沒去過。”他也并不打算讓裴照雪親自去看一看那裏,對他而言,裴照雪是不夠格的。
沒想到裴照雪卻說:“我去過那裏,有些印象。”
“什麽?”周策驚訝地看着裴照雪,“你去過?”
“對,很小的時候。”裴照雪說,“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只記得當時爸爸帶我出國,有天晚上好像有什麽特別的事情要去做,就把我暫時放在了那裏,他說那是周家,周阿姨——也就是你母親,她會好好照顧我的。”
父親讓裴照雪在珍珠莊園安分地呆一晚上,天亮了就倆接他。去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裴照雪很困,伏在父親的肩頭,聽見一陣又一陣的浪聲,鼻間能聞到一點點海的味道。他在房間裏睡到不知什麽時候,天沒有亮,他卻肚子餓了,偷偷跑出來房間去找吃的,而後就在莊園裏迷了路。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一個露天的大陽臺,透過白紗,圍欄外面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一輪明月懸挂空中,美不勝收。
周策聽着裴照雪講述這一切,表情漸漸凝固。裴照雪的話跟自己腦海中的記憶漸漸融合,他僵硬地開口問道:“你……小時候一直都是長頭發嗎?”
裴照雪點頭。
周策又問:“你去珍珠莊園那天穿的什麽衣服?”
裴照雪搖頭,太久遠,他不記得了。只是他看周策表情有些不對勁,反問:“周策,你怎麽了?”
“沒……沒事……”
這是周策這麽久以來第一次流露出無措茫然的神态,他命令自己冷靜,可記憶的堡壘在他的腦海中開始崩塌。無數碎片畫面瘋了一樣地湧現出來,一個重複記憶了成成千上萬次的輪廓,一個已經化為執念的影子,他的海上珍珠,他的阿芙羅狄忒,他一生之中所見最美的畫面……
這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