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潞城沒有冬天,哪怕是月份到了也不會有寒冷的感覺,從西伯利亞趕來的季風早在半途就被消減,抵達潞城時已經沒了什麽威力。
周策有些懷念分明的四季,但是他無法抽身,于是早早給老師寫了信,還附上了自己半夜睡不着覺時寫的學術論文并辦理了休學手續。老師的回信中言語頗為可惜,他的得意門生原本是要趕在明年夏天結束時候完成畢業答辯,然後走上跟他一樣的學術研究道路的。可是周策的信中已然對未來只字不提,他也只能作罷,告訴周策好好生活。
簡簡單單四個字,反而是周策最難做到的。
聯合商會新會長選舉在即,周策沒有代表周家參選,反而是劉瑞頂上,周策還大舉贊同。此番決定引起了其他人的議論,周策推脫說是自己年紀尚輕才疏學淺,打理周家偌大的産業已經非常吃力,對于商會事宜實在無力顧及。
但是——關鍵在于這個“但是”,周家又不能沒人來,周昂非常識趣地表示自己不行,剩下的論資排輩只有周家元老劉瑞了。
當時幾家人還圍坐在桌子上讨論這個問題,王世錦是堅決反對的,他一向咄咄逼人,與周策又有前仇,當然不能讓周策好過。王世錦說話的時候,周策身體放松地靠在椅子上,一直手搭在桌面上,手指有節奏地輕輕敲動,一言不發。
也不反駁,也不解釋,也不看王世錦,就這麽聽着,顯得王世錦說了半天有些自讨沒趣。
“周策,潞城有潞城的規矩。”王世錦最後說,“你還不夠格。”
聽了這話,周策的目光才慢慢從自己的之間移到了王世錦的臉上。他盯着王世錦看了一陣,呼了一口氣,揚起下巴對王世錦,也對在座的所有人說道:“可是我已經決定了。”
說完,他笑了一下,起身說:“阿雪,走了。”
裴照雪立刻跟在了周策的身後,周策頭也不回地離開,只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誰要跟,誰要棄,自己選。不過我看這聯合商會沒了周家也沒所謂嘛,大家輕松點。”
周策揚長而去,剩下一幹人等大眼瞪小眼。幾個家族之間相互牽制不假,可是發展到現在如今,大家都明白生意利益的重要性。縱然有些恩恩怨怨,斷然也不可能把任何一方趕盡殺絕。
周策擺明了就是要耍無賴,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家之前也猜測周家的慘劇背後是王家在搗鬼,現在見周策如此态度,只能反過來勸王世錦退一步海闊天空,和氣生財。
王世錦大怒,憤然離場,弄得大家都很尴尬。結果沒過兩天,陸艾就邀請金榮達吃飯,席間莺莺燕燕,金榮達紅光滿面,好不快活。不湊巧的是,他的手下告訴他在外面看到了金夫人,金榮達當即覺得大事不好,要是讓老婆看到自己在外面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那就壞了。陸艾提議讓金榮達躲一躲,護送他去地下停車場佯裝離開,再轉道去了酒店的秘密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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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房間,就看到了周策。
“你……”金榮達先是一愣,馬上就想明白這是怎樣一出戲了。
“周家的酒店和娛樂場所都在我三哥那邊管,這間酒店是剛剛完成收購的,金叔不太清楚也很正常。”周策雙腿交疊閑适地坐在沙發上,房間內的光很暗,他的眼下鼻尖下一片陰影,顯得他有些駭人,“金叔,我想跟你談談生意。”
“生意?”金榮達也是見過世面的人,既然着了人家的道兒掙紮也是徒勞,還不如放松狀态,坐下來跟周策對視,“你想談什麽生意?”
“王家的生意。”周策說,“既然他能做,那我也能做,不是嗎?王世錦和海外政府合作開發的那塊地你知道拖到現在還沒有下文是為什麽嗎?”
金榮達說:“還不是因為搞不定你們姓周的。”
“哪兒的話。”周策笑笑,“當初王世錦勸我爸入股,我爸一直沒答應。這件事牽扯這麽多利益關系,哪兒能我們一家就能決定生死的呢?我查過了,王世錦一直沒搞定我們這邊的相關批文,之所以來勸我爸,是想以聯合商會倒逼。”
潞城的政商關系一向敏感暧昧,互相有需求也互相忌憚,保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關系中。王世錦想做大生意,就需要打破這種關系,拿聯合商會全部的力量迫使批文的通過,開通對外的貿易往來優惠窗口。
“王世錦說得好聽,什麽有錢一起賺。可這個項目如果真叫他吃了下來,以他的性格,咱們還有的做麽?”周策忽然換了個姿勢,胳膊肘壓在膝蓋上,身體前傾靠近金榮達,“金叔,我們周家的慘劇難道還不夠嗎?”
“這……你是說……”金榮達既驚訝又疑惑地看向周策,周策沉默片刻,緩緩點了點頭。金榮達不可置信:“周策,事關重大,你有證據麽?”
周策苦笑:“我要是有證據還要這麽費勁心思地跟你搭話?金叔,我這也是無奈之舉。”
金榮達想了一陣,哼笑道:“周策,你話說得也很好聽。聯合會長選舉之後劉瑞上位,還不是你們周家呼風喚雨?我又怎麽能知道你的一番許諾是真是假呢?”
“因為我只談生意,不談生死,要人命那種事情我不會做的。金叔,聽說你有條線被卡了,我幫你想想辦法?”周策說,“正好我最近談了筆生意,有批貨要進來,金叔,你也幫幫我,我給你這個數。太遠的事情你可以慢慢考慮,眼前錢總不能不賺吧?”他舉起了手指,他相信自己給金榮達的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數字。
周策沒有把話說死,金榮達也明白他的意思,他現在不宜站隊,周策也不逼他。他們都知道關系是在不斷的生意往來中推進的,周策有意合作試水,金榮達也沒必要矯情,稍作思考之後就答應了周策。
正是因為這層關系,在聯合會長選舉的當天,金榮達投了棄票,因為他就算站王世錦也影響不了什麽結果。白家雖然是鐵定站王家的,但是大勢已去,周陸二人聯手把劉瑞推上了聯合會長的席位。
一切都按照故事的既定劇本發展,可真到了那一步,劉瑞心中還是會有高興的感覺,周策言而有信,是個有前途的年輕人。那天他們站在公司的頂樓,劉瑞拍着周策肩膀告訴他,整個潞城都會是周策的。
周策表現得很平靜,他看着城市的全景,忽然感覺有些空虛。
“瑞叔,阿雪的生日是不是快到了?”他說,“他說是在冬天,出生的那天還下着大雪。”
“是啊,說起來好像就是下周了。”劉瑞說,“原來你爸在的時候唯獨給阿雪每年都過生日,你哥哥們都有一年沒一年的。”
“我記事兒起他就從來沒給我過過生日。”周策說,“我哥他們還算好的。”
劉瑞說:“所以他最愛你。”
放做以前,周策肯定對此嗤之以鼻。現在他站在這個位置上,似乎也能理解劉瑞的意思了。像他們這樣的人不能有太過明顯的喜好憎惡,否則都是一種傷害。既然如此,周向雲又為何每年都要給裴照雪過生日呢?是愧疚還是補償裴照雪自幼缺失的父愛,還是什麽別的?周策不能理解,還有點別樣的酸澀。
“不過阿雪好像不太感冒那些,過生日從來沒什麽多餘的內容,也不跟你爸要東西。”劉瑞說,“只是多吃一碗長壽面而已。”
“可是我爸死了,他該怎麽辦呢?”
劉瑞莞爾:“不是還有你嗎?”
“你說的對。”周策對這個答案相當滿意。他囑托劉瑞幫他把周家在市中心那家最為豪華的酒店空出來,劉瑞說這事兒歸周昂管,并且酒店的房間已經都訂出去了,空不出來。
“所以我才跟你說的,這種事情三哥搞不定。”周策說,“一直留到阿雪生日那天,我自有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