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裴照雪到酒店的時候,裏面沒有往常那般熱鬧,只有一個侍應生在門口接應他。這座酒店的年紀比他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要大,室內裝潢複古華麗,充滿了宮廷氣息,這也是潞城最昂貴的酒店,客人們非富即貴。裴照雪知道前段時間周策下令推掉了所有預定,光是賠償就處理得下面的人頭大,連周昂都忍不住抱怨,不懂周策發得什麽瘋。

這不算裴照雪管轄範圍內的事情,只是聽聞了一些。他去忙其他業務談判的事情也有些不可開交,今天是下了會直接被請到這裏來,不知道周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古老的建築裏沒有任何人顯得很冷清,裴照雪覺得可能是心理緣故,好像室內的溫度都比平時低了許多。

當他打開通往後花園的大門時,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心理反應了。

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潞城竟然在下雪。

一股冷風迎面吹了過來,裴照雪冷地打了個寒顫,他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确定眼前的景象并非夢中。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點溫暖的披裹,裴照雪下意識回頭,見到了周策。

“生日快樂。”周策為裴照雪整了整大衣,“這兒冷。”

“這……”裴照雪滿是不解地看着周策。周策穿得正式得體,外面套了件跟他差不多的深色大衣,兩個人就這麽站了一小會兒,雪已經落滿了肩頭。

“今天是你生日啊,你生日那天就在下雪。”周策解釋。

“我都忘了。”裴照雪這才想起來,他看向滿天大雪,不由感嘆,“原來雪真的像電影裏演的一樣美呀。”

周策問:“原來?”

“我……”裴照雪想了一下,回答,“我好像從來沒見過雪。”

“你後來都沒有離開過潞城嗎?”

“離開過,都是出差的時候,也不一定會趕上下雪。”裴照雪說,“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周策的問題,眼神一直留在雪中,甚至不由自主地張開手掌去接落下的雪花。原本的露天花園全被封了起來,天花板為了營造夜空的效果全部鋪了屏幕,諸多造雪機和制冷機被巧妙地藏了起來,地面上的雪剛好沒過腳面,四周還有北方冬季常綠的植物,一番裝點,宛若雪中仙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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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第一次見到雪,連一向沉穩的裴照雪也不免有些興奮,徑自走到雪中,腳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獨有聲音都令他覺得可愛,讓他忽略掉這裏零下的寒冷。

雖然不懂周策為什麽要給他看雪,但在溫暖的潞城營造出如此景象相比花費不少,他轉過頭去對還站在臺階上的周策說了聲“謝謝”,帶着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溫度。

周策站在遠離裴照雪的高處,雪地裏只有裴照雪一人。他的長發上、肩膀上都挂了雪,他的臉頰、耳朵尖被凍得有些紅,反倒讓他有了人的鮮活氣息。他說“謝謝”的時候甚至帶了一點笑意。

周策在記憶中翻找了很久,已經找不到上一次看到裴照雪笑是某年某月了。裴照雪沒有那麽多情緒,也沒有那麽多表達情緒的需要。他在父親的葬禮上看到過裴照雪的一滴眼淚,那時的自己因此對裴照雪恨意更深。

可裴照雪現在這淺淺一笑,忽然讓他覺得世界一片清朗。好像他不是真的在意裴照雪欺騙自己,也不是在意裴照雪口是心非,而是在意裴照雪是否把自己當作唯一。仿佛他小的時候也是隐隐有這樣的心思,他不想讓裴照雪去信仰高高在上虛無缥缈的神,他想讓裴照雪看着自己。

只有自己。

原來冥冥之中皆是緣分,哪怕他掙紮、反複、懷疑和否定。很多人都說人的出場順序很重要,可在這裏,裴照雪似乎無論在哪裏出場,到最後都是這樣一個結局。

周策去過世界上那麽多地方,見過那麽多四季奇景,見過小雪初晴,見過大雪漫天,直到此時此刻才真正的理解了什麽叫“月華臨雪,雪彩粼粼”。

曾經過去都稍顯遜色了。

美的确實不是雪。

“那你喜歡嗎?”周策上前一步脫口問道,“喜歡……”

“雪嗎?”裴照雪反問,而後很鄭重地點了點頭。

周策愣了一下,然後才走到了裴照雪面前對他說:“那我以後可以帶你到別的地方去看雪,你在北方出生,你回去過那裏嗎?”

裴照雪搖頭:“沒有,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我對我媽媽也沒有什麽印象了,其實我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

“我還是你的親人。”周策打斷了裴照雪。

“對。”裴照雪點頭,“你也好,你哥哥們也好,雲叔也好……都待我如親生父兄。”他不會去談後面的變故,在這件事上他和周策保持着出奇的統一。哪怕最後大家走到了你死我活的悲慘境地,也不妨礙在此之前确實存在過的溫情。

對誰好對誰不好,這種感性感情更像是一種皮囊修飾,揭開外表着一層,人所剩下的只有無處安放的“欲望”。而這兩者又互不相幹,各行其是。

所以周策才能這麽坦然地執行自己每一個殘忍得不近人情的決定。

“那我跟他們比起來就沒有什麽不同麽?”周策繼續問。

裴照雪反問:“你想要什麽不同?”

“我……”周策被裴照雪問住了,他還能要什麽不同?裴照雪對他的忠誠毋庸置疑,只要他一個口令,裴照雪可以去做任何事情。其他人已經死了,他還活着,這就足夠了。“沒什麽。”周策擺擺手,往前走了走,彎腰在地上揉了一個雪球,冷不丁地扔到了裴照雪身上,笑着問,“阿雪,打過雪仗嗎?很好玩的。”

裴照雪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他的身體被刀砍過,被子彈穿透過,他能應對自如。可是面對一團松軟的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的童年時代也沒有對于這種快樂游戲的認知。周策被他的樣子逗笑了,他忽然變得有些惡劣,想捧一把雪塞到裴照雪到衣服裏,看他凍得瑟瑟發抖,皮膚通紅。

他的想法還沒來得及實現,迎面就有一個雪球飛了過來,他來不及躲閃被擊中,撫開面前的雪後,他看到裴照雪的雙手還握着一團雪。

在這一片冰雪的世界裏,兩個人暢快盡興的玩樂一掃之前的陰霾,好像回到了孩童時代——那個最單純最美好的時代。

周策滿身是雪地躺倒在地上,裴照雪也走了過來,周策向他招招手,裴照雪就坐在他身邊。裴照雪小口小口地喘着氣,口間冒出一團又一團的白霧。周策爬了起來,在地上抓了一把雪給裴照雪搓手。“這樣就不會冷了。”他說,“今天開心嗎?”

“開心。”

“我也是。”周策說,“今天是我回潞城以來最開心的一天。”他低着頭,很仔細地給裴照雪搓手,雪被溫度融化成了水,裴照雪的手濕答答的,泛着紅,已經熱了。雪再落到皮膚上瞬間就融為一體。

裴照雪張開了手心,感嘆說:“可是它很快就消失。”

“如果你喜歡,我可以一直保留這裏。”周策說,“或者我們一起去看真正的雪,只要你喜歡,去哪裏都可以。”

“這些都是一時的,人不應該沉迷一時的幻境。”裴照雪說,“雪總會消融,像人生一樣。”

“不,你會活很久。”周策說,“我活多久,你就活多久。”

裴照雪沒有接周策這句話,他只是轉移了視線私處看看,周策卻一直在看他,因為他轉過頭來時正好對上了周策的目光,不過周策在這之後立刻低下了頭。

“周策,謝謝你。”裴照雪忽然說道。

周策漫不經心地說:“你今天說過很多次了,我知道。”

“以前沒有人會這麽對我。”裴照雪低聲說,“雲叔沒有過,你哥也沒有過。”

周策緩緩擡頭,他想看裴照雪的雙眼确認裴照雪剛剛說過的話。裴照雪卻是垂着眼睛的,小小的雪花挂在他的睫毛上和發絲上,周策忍不住伸手為他拂去,也忍不住摸了裴照雪的臉頰。

然後凝視,一言不發。

裴照雪覺得有些怪異,那個從未見過的周策又一次出現了。這一刻本該溫情,可他卻察覺到一絲絲詭異的暗湧的危險氣息。他不着痕跡地撥開了周策的手,問道:“你怎麽了?”

“……”周策仿佛一下子被人從什麽地方抽離了一樣,神魄回到了他的軀體裏,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沒什麽。”他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雪,“餓了,走吧,我給你準備了生日蛋糕,我們去切蛋糕。”

飯桌在花園臨窗的位置,他們可以一邊賞雪一邊吃飯,這才是冬日該有的氣氛。周策讓裴照雪對着點亮的蠟燭許願,裴照雪想了半天說自己沒有什麽願望。周策覺得裴照雪這一點真的有些無趣,便說:“那你就許願祝我心想事成吧。”

沒想到裴照雪真的答應了他,還問他有什麽願望。周策随口說:“你周三幫我去金家的碼頭接一批貨吧。”

“這也算願望嗎?”裴照雪說,“好,我答應你。”

“可是這次可能有些危險。”周策說,“我拿到了內部消息,供應商公司似乎遇到了一些問題,對方都是窮兇極惡之徒,我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心懷鬼胎,在交易上做手腳。”

“沒關系。”裴照雪心想這件事既然如此機密,那麽确實不能經他人之手了。但是反應過勁兒之後又隐隐有些苦澀,好像周策前面鋪墊了那麽久就是為了要跟他說這件事似的。如果是這樣,周策實在沒有必要這麽破費,拐這麽多彎子地讨好他。有話直說即可,反正他也不會拒絕,甚至還會公事公辦地說:“上天入地,盡我所能。”

“我不要你上天入地,我要你每次都能平安回來。”周策按住了裴照雪的手,“算了,我們現在不說這些,好好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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