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關于自己左耳聽不到聲音這件事,周策似乎并不在意。他醒來之後先問裴照雪有沒有回來,陸艾答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聽到的聲音有些失衡,陸艾才告訴他實情。他只是消化了一下,短暫地露出了一個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的表情,然後對陸艾說了一句“就這樣吧”,便再無後續。
在那樣的狀況中能夠活下來,沒有斷手斷腳或者落下什麽不可逆轉的後遺症,只是聾了只耳朵,實在不足挂齒。
唯一令周策有些不悅的是,裴照雪始終沒來看望過他。一開始他還能找理由告訴自己裴照雪也受傷了,需要修養。可是到後來,他自己養病養得都快長毛了,也沒見裴照雪的身影,甚至來一句口信都沒帶來過。
陸艾笑話他是被人打壞了腦子,原先裴照雪對他冷若冰霜也不見他埋怨一句,怎麽現在就受不了了?人家裴照雪最近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忙得很。周策搖搖頭,然後在房間裏環視了一周。陸艾知道這是他的習慣,通常他做這樣動作的時候,都是準備要說一些只有在場人可以聽的話。
而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
“阿雪是不是沒有主動跟你說襲擊我們的人是誰?”周策問道。
陸艾說:“他說你知道。”
周策笑了一下:“什麽就我知道了?他那是不想自己說。襲擊我們的是齊家的人。”
“他們瘋了?”陸艾說,“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天大的事情能比做生意重要?”
“生意是小。”周策轉頭望向窗外,臉上的笑意散去,眼神極為複雜,他沉默半晌之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事情很複雜。”
陸艾問:“你有頭緒嗎?”
周策看着陸艾的雙眼,陸艾在詢問他,可是他不知道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只能嘆氣。陸艾這才說:“算了,你先好好養病,外面的事我來處理。至于阿雪……阿雪他……”提到裴照雪,陸艾有些難以言喻。她知道裴照雪和周策的關系,這讓裴照雪處于一個相當尴尬的位置上。這次遭了大難,是裴照雪孤身一人把周策帶出來的,然而裴照雪對這件事的态度諱莫如深,提也不提,這讓她有些難辦。
周策閉上雙眼似是思考,再睜開眼睛時才說:“跟他沒關系。”
周策出院回家有種很恍惚的感覺,特別是看到周然。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周然已經會咿呀學語了,只是每次都只能蹦出來一兩個字。也許是天性使然,他看到周策之後就張開了手臂,周策順勢把他抱在懷裏,周然就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往外吐,聽着是在叫“爸爸”。
陸艾有些哭笑不得,告訴周策小孩子就是這樣,先學會的就是“爸爸媽媽”這樣的詞。說到這裏,她覺得有些不妥,停下來看周策的反應。沒想到周策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後跟周然說叫他“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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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雖然不懂說話,但是天然能感覺到那種氣氛的變化,“哇”的一聲就哭了。保姆趕緊把周然帶走,房間裏才清淨了下來。
周策問陸艾怎麽不見裴照雪,陸艾告訴周策,這幾天裴照雪深居簡出,要麽就一個人在房間裏待着,要麽就去道場裏待着。她最近在忙着別的事情,也沒有多問過,只是調侃了一句裴照雪身體很好,回來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這些話周策聽下來,心裏并不認同陸艾的說法。裴照雪從小就在溫暖的潞城長大,對冰天雪地幾乎沒什麽概念。他在延城時候就觀察過裴照雪幾次,發現裴照雪對冷有明顯的感知。但是無論再怎麽冷,他都能直挺挺地站着,不會抖一下。
子彈穿堂而過他都能面不改色,只是凍傷的話,對他來說又算什麽呢?
千刀萬剮也能忍着不提。
周策一時百感交集,也不大想去見裴照雪。連晚飯都特意約陸艾出去吃,像是沒有準備好面對眼前的若幹麻煩一樣。他忽然跟陸艾說想去度假,陸艾莫名其妙,一下子又有點想生氣。周策出事之後她出來應付已經很是疲憊,現在周策似乎整個人都松懈下來了,壓根兒不提後面的計劃安排,愣愣地就說要去度假,陸艾實在有點接受不了。
不過她到底能沉得住氣,性急只是一時的。以她對周策的了解,周策絕對不是這麽亂來的人,于是便心平氣和地問周策有什麽打算。
周策搖頭,手裏的茶杯攥了松,松了又攥,來來回回幾下,才對陸艾說:“齊家的事情沒完,現在迎上去不是好時機。”
“可是潞城是我們的地盤,誰敢撒野?”陸艾說,“你現在離開豈不是更危險。”
“不會的。”周策握住了陸艾的手,非常鄭重地說,“現在,我需要你頂替我站在前面,但是理由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而且很多東西我也不能完全确定。陸艾,你相信我嗎?”
一瞬間,陸艾腦中冒出了很多想法,她知道的信息有限,不能确定周策的意圖。只是她少見周策如此嚴肅地跟她講事情,相比周策所說一定涉及重大。聰明人應當明哲保身,但明哲保身往往不會贏。
陸艾跟周策是一類人,讓她相信周策本身這件事是很不切實際的,可是她相信自己的判斷。她和周策有着至深的利益捆綁,是一條船上的人,所以她願意相信這番說辭。
于是她攤開掌心,和周策輕輕碰了一下,兩人擊掌為誓。
周策說要去度假,當真是非常休閑的模樣。他讓阿飛阿亮守在陸艾身邊,自己帶着裴照雪走的。
目的地是珍珠莊園。
這是若幹年之後周策第一次回到珍珠莊園,當他觸摸到莊園的圍欄時,一瞬間心潮湧動。他掌管周家之後對名下資産做過整理,他把心心念念地東西握在手中後其實已經沒有什麽激動的感覺了,要不然也不至于時隔這麽久才來到這裏。
抵達時他才明白,原來他所執着的其實并不是一個房子這麽簡單。
他的假期有七天,整整七天他都将和裴照雪在這裏度過二人世界。裴照雪是沒有所謂的,他對周策所做任何決定都不發表意見。不過,接下來的發展跟裴照雪的設想出入很大。
周策竟然沒有做什麽過分的事情,每天醒來之後就是看着外面的海景,然後跟他聊聊天。原先周策很喜歡說一些尖銳的話來逗他,現在竟再沒有那樣過。莊園裏沒有別人,一直都是周策做飯,他就讓裴照雪坐在陽臺那裏陪着他。裴照雪沒有話講,周策也不嫌他無聊。
這些天過得無比寂靜,仿佛只能聽到外面的海浪聲。
周策偶爾會看着陽臺上的裴照雪出神,裴照雪依着欄杆看着外面,周策慢慢地走到他的身後,他一下子就察覺到了,轉過頭來看着周策,用眼神問他要做什麽。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也許很久之前就認識?”周策忽然說道。
“小時候?”
“也許是小時候。”周策含糊地說,“也許是上輩子,也許是幾百年前。”他從來沒跟裴照雪提過那件事,也不是故意要騙裴照雪,只是無從提起。
裴照雪說:“你這樣的人,會相信有上輩子下輩子?”
周策說:“我以為你信。”
“不。”裴照雪搖頭,“不再相信了。”他目視遠方的海平面,難得話多,“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相信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無論是好是壞,人只有這一世。”
周策聽後臉色有些細微變化,那是很複雜的神情。裴照雪轉過頭來時正好看到了,下意識地喊了他一聲:“周策?”
“抱歉。”周策硬是笑了一下,“我剛剛沒聽清楚,你是在對我說話嗎?”
裴照雪這才發現,自己站在周策的左邊,想到周策的左耳幾乎失聰,而自己說話又輕,聽不清很正常。就是這麽普通的一句話,裴照雪微微擰了一下眉頭,好像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周策似的。
周策每一次發呆,好像都在提醒他,周策不是在發呆,而是聽不清楚。裴照雪似乎很能理解那種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感受,世界有些封閉,有時并非所願。
“你……”裴照雪低聲說,“你原本不必這樣的。”
周策依舊像是沒聽見,然後他拍了一下裴照雪的肩膀,說:“明天我們就要走了,我有件禮物一直想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