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周策不在的時候,陸艾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回來後他只是簡單地看了兩眼,什麽都沒多問。這一次只分別的短短幾天,可是陸艾能從周策身上感受到一種很微妙的變化。他的外表看上去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松弛,好像對什麽事情都不太關心了,然而他的內裏繃着一股無法形容的力量。
這種感覺很不好,饒是陸艾這樣經歷過許多的人,面對周策時心中也時常會有驚慌的感覺。
齊家的事情像是沒有發生一樣被揭過去,生意談不成對周策來說太正常了,無非就是尋找下家。機會總在瞬息之中,沒過多久,張文傑就約他吃飯。
兩人許久未見,曾經可以談天說地的朋友,如今卻有了各自的身份。張文傑在市政廳裏摸爬滾打竟也混得風生水起,這是出乎周策意料的。不過,張文傑混得好,周策自然也有諸多方便,張文傑知道周策最近在做什麽,可是他不知道周策在齊家碰到的事情。菜剛剛點好,他就興致勃勃地跟周策聊了起來。
聽來聽去,言外之意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周策若是真想把這件事盤活,不如跟他合作,正好潞城未來幾年要跟外部其他城市建設環海網絡,依靠這樣一個資源背景,後面的事情就是水到渠成。從上游生産到下游經銷,這裏面的門道很多,周策聽了一耳朵就知道張文傑只是一個說客,他代表誰來商議,這事兒心照不宣。
這樣一個蛋糕的誘惑是非常大的,王家當時拉扯了那麽久都沒吞掉,最後惹了一身是非搞得家破人亡。周策接盤雖然還算順利地把事情捋了下來,可越是到收尾,就越有一種深陷其中的感覺。
他保持和張文傑談笑風生的姿态,告訴張文傑自己一定會認真考慮。張文傑跟他說話總是一副天真無心的二世祖模樣,他親昵地拍着周策的臂膀,像是好兄弟那樣。
當夜,周策坐在卧室的長沙發上把這件事跟陸艾講了,兩個人都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陸艾先試給周策點了一支煙,又給自己點了一支。兩點星火在黑得只剩月光點房間裏異常鮮豔,它們一直燃燒着,誰也沒有被打破。
“這件事,不簡單。”陸艾說。
周策始終閉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陸艾說話,像是睡着了似的。陸艾吸了一口煙,點點煙蒂,煙霧在他們之間散開,周策這才睜開了眼睛,悠悠說道:“不簡單,但是要做。”他又嘆了口氣,繼續說,“我跟文傑太熟了,這件事不該我出面,你要繞過潞城往外走,也不适合跟他們接觸。”
“你有人選?”陸艾看着周策的雙眼,“裴照雪?”
“如果瑞叔沒有坐在聯合會長的位置上,其實他是最合适的。”周策說。
“那你就是想選裴照雪。”陸艾握住了周策的手,有些關心地問,“你們去延城到底發生了什麽?周家不是沒有別人的,為什麽一定是他?”
周策的一只手按在陸艾的手背上,兩個人的動作看上去無比鄭重,周策看着陸艾的雙眼,回答:“他需要一個位置。”
陸艾眼睛一眨不眨地也看着周策,她能從周策的眼神中看到那種慣有的堅定和信念,可是出于女人的第六感,陸艾覺得周策的眼神之下還藏有另外一種信息。這種信息不是對她開放的,或者說,不對任何人開放,周策真實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他這樣的口氣則說明他在做決定時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Advertisement
周策的心思很深,陸艾也摸不透,她想了一陣,嘆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周策,示意她同意周策的決定,這是兩人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裴照雪接到周策通知的時候并沒有什麽意外,他聽周策講完大概情況,消化了一下之後問了周策一個問題。
“你是怎麽想的?”
周策說:“我一個人的精力有限,你能幫我分擔一些就分擔一些吧,像原來那樣。阿雪,我們要面對的事情會越來越複雜,只有你能讓我全身心的交付,你可以代表我。”
裴照雪沉吟片刻,點頭說:“好。”
“你需要什麽盡管跟我說。”周策說,“我可以向你敞開一切。”
“到時再說。”裴照雪似乎對周策的坦誠相對沒什麽興趣,他永遠是那種淡漠的表情,從不透露自己的心事。
張文傑見到裴照雪時有些意外,他以為這麽大的項目無論如何也得是周策親自處理,更何況這中間也要算一些自己的情分。裴照雪坐在桌子的另外一邊,他談話時不像周策那麽随意,甚至連坐姿都是很板正的,張文傑早就習慣了公務會議的那種冗長和嚴肅,可是面對裴照雪,他仍舊覺得兩個人之間隔着很遠的距離。
主要是,張文傑能和周策開些玩笑,卻無法跟裴照雪開玩笑。雙方的生意明明自己在上位,裴照雪端坐那旁話也不多說,客客氣氣的,身邊都沒倆人,氣派卻更勝于他。張文傑不由得有些懊惱,覺得自己還不如周策手下的人。他雜念過多,談着談着不自覺地口氣上松懈了下來,裴照雪停頓了一下,察覺到了張文傑的變化,這時就在利潤的百分比數字上點了一下。
要是按照原來周策的想法,周家至少能拿到一半,可是北部的運輸線路沒談攏,張文傑橫插了進來,這是周策無能為力的事情,蛋糕必須要往外分,能分多少,周策也不敢打包票。
裴照雪豎起了三根手指:“三成。”
張文傑搖頭:“恐怕不行。”
“張先生不妨回去再商量考慮一下。”裴照雪說,“我們擇日再談?”
張文傑說:“也好,你回去問問周策,這樁生意不是為了我們個人做的,周策一定懂。再說,潞城這麽多家族,彼此牽制糾葛,其他人的想法也要考慮,這不是我們兩個人就能說得算的。”
裴照雪知道張文傑在拿別人家來點他,現在雖說周家獨大,這樣的突飛猛進靠得是周策的狠辣手段。一口吃得太大,自然需要時間好好消化,可周策沒有那麽多時間。潞城只是看上去平靜,每個人心裏在想什麽,其實誰都不知道。周策要時刻提防別人的冷槍,他的松弛只在表面之上。
跟張文傑分手之後,裴照雪沒有立刻回去,外面天氣很好,他說自己想要逛逛。其他人別他遣走了,只有阿飛留在他身邊。阿飛和他都是話不多的人,就那麽一直跟着他。裴照雪一直走到了北城的教堂,教堂前面有一片開闊的小廣場,裴照雪在廣場前的小回廊停了下來。
“為什麽來這裏?”阿飛問。
裴照雪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習慣了。”
“你以前總來。”阿飛又問,“後來好像就不來了,怎麽了?”
裴照雪沒說話,他的目光投視前方,好像在出神。
阿飛提議:“來都來了,進去看看吧。”
“不用。”裴照雪說,“只是看看。”話音一落,他忽然皺了下眉,然後微微側了一下身,低聲對阿飛說:“有人。”
阿飛似乎也感覺到了,潞城是他們的地盤,誰能這麽膽大包天地盯着他們?阿飛雙手抄進褲子口袋裏,稀松平常地說:“好像在我們右後方,我去處理掉,你安心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回來。”
“沒有威脅。”裴照雪看了一眼阿飛,目光停留,話沒有繼續說下去。阿飛歪了一下腦袋,裴照雪從來沒有這種眼神看過他,他好像定在了原地一樣,問裴照雪:“我怎麽了嗎?”
“沒什麽。”裴照雪說,“周策給你洗了底就不要浪費,很多事情不殺人也可以解決。”
阿飛跟在周策身邊,周策對他很好,可是從來沒對他有過什麽要求。周策只讓他随心所欲,但這對于阿飛來說才是最大的限制,因為他的随心所欲其實就是按照習慣和本能去做事。殺人放火對他來說太稀松平常了,反倒是裴照雪這樣讓他很不習慣。
有什麽比把人處理掉更簡單的方式方法嗎?阿飛琢磨了一下,似懂非懂。裴照雪見他那樣子就大致清楚了,說:“阿飛,你還小,有些事情你可以選,也可以重新開始。”
“你呢?”阿飛突兀地問,“換做是你,你怎麽辦?”
“我?”裴照雪陷入沉默,阿飛看着他的側臉,雖然裴照雪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可是他隐約能察覺到裴照雪是有答案的,并且那個答案十分堅定。
阿飛忽然覺得裴照雪人雖然站在自己面前,可是實際上他已經離得很遠了,于是說:“你知道我為什麽留下來嗎?”
裴照雪對這個問題并不感興趣,對阿飛也沒有什麽好奇心,他淡漠的表情有點惹到了阿飛。阿飛終究還有點少年心性,說道:“你不好奇嗎?”
裴照雪看了他一眼,沒有問。
阿飛說:“現在就算你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了。”
裴照雪表情變都沒變。
阿飛說:“我本來沒有決定,但是跟你打過一次之後,我就做了這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