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毛零花錢也不用全部存下來,也要存兩百多年才能把它買下來。沒辦法,只有等我長大了掙大錢了再說了。”
哈利第無數次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沖動,對一下午心不在焉的同伴憤憤地道了再見,不過他肯定特瑞西沒聽出來。
這之後每次進市區,特瑞西都要繞遠路去看那個小木雕。但是他為木雕的憂愁并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暑假即将結束,他要離開女貞路了。
☆、一起來關禁閉吧!
暑假結束得如此快,哈利簡直不敢相信。他之前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特瑞西也是寄住在艾瑪太太家裏的,他也是要走的。開學前最後幾天,特瑞西要走的低壓一直持續着。他出發的前一天晚上,艾瑪太太邀請哈利一起吃晚餐。餐桌上,哈利一直悶悶不樂,特瑞西也情緒不高。
“唉,”特瑞西吃着以往最愛的鮮蝦奶油飯卻味同嚼蠟,“我要是四年級就好了,就可以申請周末回家了。”
哈利悶悶地戳着雞肉不說話。
“噢,我的孩子們,看着你們我真高興!”艾瑪太太給他們一人加了一盤日式蔬菜沙拉,又在他們各自的臉上大大地親了一下,用她常年掌勺長着剝繭的食指,刮刮兩人的眉頭。
“艾瑪,我們正在難受!”特瑞西不滿地說。“大人們老是不顧及我們的感受,你以為小孩子就不知道難過嗎?”
“哈哈。”艾瑪太太暢然大笑,“小孩子明白什麽。真正的友情是不會因為距離而疏遠的,你們還可以打電話和寫信。”
“我知道。”特瑞西苦着臉想了一會兒,“唉,沒辦法。我會給你打電話的,哈利。我們聖誕節見!”
“嗯。”哈利有點應付不來這種狀況,他埋着頭扒了一大口飯,低低地應了一聲。
哈利的沉默一直維持到他離開艾瑪太太家。他覺得自己這樣不好,顯得無情冷漠,但是他覺得特瑞西會理解他。他走的時候甚至沒有說再見,一聲不吭地回了佩妮姨媽家。
哈利躺在床上,平時那些難以忍受的叱責都已經無關緊要了。外面傳來電視嘈雜的聲音讓他難以入眠,胃裏的美餐此刻像一塊鐵一樣堵在胃裏。
他想,有些東西沒有還好,要是得到了再失去,那才真是比關一輩子禁閉都難受。
沒有特瑞西的日子,又變成了以前那樣的灰暗和死氣沉沉。佩妮姨媽覺得他長大了,應該幹得更多,他每天的大部分時間都要做家務,感覺像是家裏養的傭人。達力變本加厲的找他麻煩。本來在哈利的球隊贏了比賽以後,他就開始頻繁地找哈利麻煩。但是暑假的時候哈利天天和特瑞西、尤金他們在一起,達力還有些懼怕。但是特瑞西走了,尤金小隊名氣大了有了更多塊頭更大的人要加入,哈利也就不去湖邊玩球了。達力見哈利沒有靠山了,幾乎是把暑假裏沒撒完的氣加倍的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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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好事是特瑞西每天的電話。他都在晚飯過後的時間打過來,兩人說的事情也就那麽幾件,學校裏誰出醜了,老師有沒有難為誰,橄榄球超級杯有幾個精彩的球……之類的。但是哈利覺得,就因為每晚幾分鐘的電話,生活還是有盼頭的。
但是很快,這唯一的慰藉都被奪走了。
“……他就站在那兒,全班都在笑他,這可真解氣……”
特瑞西正在電話裏給他講一段他今天的惡作劇,哈利聽得津津有味。這時達力沖上來搶了他的電話。
“你好煩啊!”達力沖着電話吼道:“你不知道這是看電視時間嗎?你打擾我看電視了,不許再打過來!哈利的蠢驢朋友!”
趁哈利還在發懵的時候,達力已經挂了電話,心滿意足地宣布:“你沒資格用我們家的電話,家裏的東西都是我的,我不許你用電話!”
哈利猛地站起來,雖然他還是比達力矮一個頭,但是憤怒已經讓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巨人,他要揍達力一拳,把他打成碎片。
“不許亂說我的朋友!”哈利高聲喊道,厭惡和憤怒讓他的聲音聽起來發顫。
他發出的吼聲太大了,佩妮姨媽聞訊而來:“你們在幹什麽?達達?”
達力猛地推了哈利一下,用拳頭狠狠地砸哈利的背。哈利跌坐在地上,沒爬起來。
“他霸着電話!我的朋友都打不進來了!”達力吵吵着,“我說過不許他打電話的!他不聽話,關他禁閉!媽媽,關他禁閉!”
“噢,達達,去看電視吧。”佩妮姨媽哄走了達力。她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哈利,似乎在猶豫要不要拉他起來。
這時候,哈利自己拍拍衣服站起來了。
“沒事就不要亂吵,”佩妮姨媽見狀兇狠地瞪他一眼,“你去房間呆着!”
“那不是房間,”哈利擡頭直直地看着佩妮姨媽,“那只是一個愚蠢的碗櫥。”
“你,”佩妮姨媽猛喘了一口氣,“不知好歹的家夥,就和你媽媽一樣!自私、自大、不知感恩!要不是我,你就得去孤兒院了,我好心才收留你,你這個小崽子!”
呆在這裏還不如孤兒院,哈利在心底說。随即他又想到特瑞西,想到他剛剛說的笑話,又覺得呆在這裏還是有用處的。
佩妮姨媽見哈利不說話,以為他還和她擰着幹,氣得臉都白了:“關禁閉!馬上!”
哈利不想反對佩妮姨媽,那毫無意義。他只能被佩妮姨媽拖着關進碗櫥,然後聽着佩妮姨媽狠狠地從外面插上門。
大概一分鐘以後,電話又響了。他聽到達力跑過去接起來大聲地吼:“叫你不許打過來!別人在看電視蠢蛋!”
哈利心裏一緊,才反應過來應該是特瑞西又打過來了,可惜達力已經把電話挂了。不過即使達力沒挂他又能做什麽呢?
這個晚上,哈利呆在碗櫥裏,沒人和他說話,達力也不來奚落他。他一切又像從前那些被關起來的日子一樣,孤獨、寂靜,和快樂的世界完全隔絕。他做了一個夢,夢裏他一直在追某件東西,不停地跑但是永遠也追不上,然後是耀眼的綠光、嘈雜聲、女人銳利的尖叫……哈利醒了,佩妮姨媽又在敲他的門。
他被叫起來跟着做早飯,然後佩妮姨媽只給他一片土司面包就攆他去上學了。上學的時候佩妮姨媽不能一整天關着哈利,他總得去學校。但新學期哈利的學校生活沒有任何改變,他仍然是個孤僻的怪人,仍然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仍然是達力欺負地對象。達力在學校也有一夥兒傻大個朋友,他們都把追打哈利當成一項娛樂。
在課間的時候,達力又把他堵在走廊上。
“看看,傻蛋走過來了!”發起這次圍攻是皮爾,他是一個滿臉油光的肥胖小子,當他嘲笑哈利的時候肥肉橫流的臉更加讓人惡心。
其他人紛紛跟着起哄:
“這裏不準又髒又臭的垃圾通過!”
“臭要飯的不知道我們在這兒嗎?”
“D哥,你說怎麽辦!”
“對啊,D哥!”
達力被那一群人推舉出來,他輕蔑地看了哈利一眼:“你求饒學豬叫我就放了你。”
所有人都哄笑起來,哈利被好幾個人推搡着。
“學豬叫!學豬叫!”所有人都怪叫着。
哈利面對這種情況很有經驗,他瞅準了包圍圈的一個空隙奮力推開一個人,從缺口跑出去,高喊:“你們這群豬,聽自己叫吧!”然後拔腿就跑。
一般來說只要跑樓梯和回廊,靠着地形和哈利靈敏的身手他就能甩掉達力,但是今天他不怎麽走運,他跑出沒幾步就撞到了一個人,他管不上對方爬起來就跑,但還是被追上了。
“抓住他!”達力大聲命令。皮爾第一個動手,他的拳頭通常又硬又重,會造成好幾天的淤腫,但事到如今哈利也不怕了,他揮舞着自己不算有力的拳頭,和皮爾硬幹上。哈利的反擊并不能造成什麽阻礙,皮爾的拳頭像暴雨一樣落在他身上,其他人七手八腳地推搡他,他很快落了下風,皮爾騎在他身上,扣着他的雙手把他壓在地上。
“你這只蠢豬!還想跑!”
“皮爾,揍他!”
哈利還在掙紮,這似乎讓皮爾更得意了,雨點一樣的拳頭又落在哈利背上。
強烈的屈辱讓哈利感覺不到疼痛,如果他可以站起來,他要踢斷皮爾的肋骨,如果他可以揮動拳頭,他要揍碎達力的豬臉,可是他什麽都做不到……做不到……
忽然,背上的壓力驟然消失。哈利迅速爬起來,回頭一看,達力一夥居然和另一群人鬥成一團。哈利根本不想去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他像頭小豹子一樣沖向皮爾,毫無章法地揮拳,發洩地叫嚷:“誰是豬!誰是豬!你這個蠢蛋!”
他太投入了,直到有人拉住他,他才讓吓得驚慌失措的皮爾跑開。
“哈利,上課了!”
哈利回頭看向拉他的人,原來是他剛剛撞到的那個。
“你不認識我了?”
哈利稍稍從剛剛的打鬥裏回了神,仔細地辨認,覺得那人面臉雀斑很面熟,但是就是想不起名字。
“真不夠義氣!我是比爾德啊,橄榄球隊的!”那人不滿地說:“尤金找了你好久!弗瑞德每次去你姨媽家,她都說你不在。你就算要退出球隊也得好好說一聲啊。”
他一說哈利就記起來了,面前這個高大的長雀斑的比德爾是球隊的後衛之一,似乎還嘲笑過他的衣服。哈利沖比爾德笑笑,不巧牽動了臉上的擦傷,疼得龇牙咧嘴。
“比爾德,上課了,快!”
哈利順着呼喊的人看過去,那是一群不認識的人,都長得人高馬大的,看起來是比爾德的朋友。
“我得走了,想玩球就來湖邊找我們,球隊在找你。“比爾德匆匆交代一句便和同伴一起跑走了。
哈利呆了十幾秒,想清楚大概發生了什麽事,然後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有人為他和達力一夥幹了一架,他想起自己還沒有道謝,但是的比爾德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哈利一個下午都在走神。放學後他決定去找球隊的人,向比爾德道謝。但這個計劃并沒有實現——下午飯後他又被關禁閉了,無限期的。達力在佩妮姨媽面前告了狀,說他在學校不守規矩,而佩妮姨媽根本不需要他解釋。
最痛苦的卻不是禁閉,而是每天聽着達力挂掉特瑞西的電話卻無能為力。聽着達力用各種辱罵的詞彙羞辱特瑞西,他氣得肺都要炸開了。他開始了一次在佩妮姨媽家最強烈的反抗,在佩妮姨媽關他禁閉的時候拼命掙脫、趁着上廁所的時候逃跑……但是無一例外被強制拖進禁閉室。他會趁着佩妮姨媽休息的時候拍門,借口上廁所故意吵醒他們,這也讓他時常滿手血絲。
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是徒勞的。但是現在,他仿佛受到了某種莫名力量的指引,明知道毫無意義,卻再也不願意忍耐。就像從出生到現在的怒火與不甘,都集中在現在發洩。
這種發洩持續了一段時間,發現反抗沒有用哈利也曾嘗試着哀求。他懇求佩妮姨媽讓他接電話,但是無一例外都被被冷漠地拒絕。久了連他的哀求也無人理會,就好像他是這間屋子裏的鬼魂,被關在碗櫥裏,發出沒人聽到的哀嚎。
意識到示弱無用後,哈利心中的怒火更加熾盛。他更加暴躁的反抗,每天被關在在碗櫥裏聽着達力挂掉特瑞西的電話,就像是一劑仇恨的營養劑,給了哈利無限的動力和佩妮姨媽争吵、抗衡。整個過程持續了兩個星期,直到特瑞西不再打電話來。
意識到特瑞西不再來電的那天,哈利躺倒在床上,奇異地有一種松口氣的感覺。他倒沒有感到太失望,要是他每次打電話都只能得到一頓羞辱,他早就放棄了。他想起了艾瑪太太的話,真正的友情是不會因為距離而疏遠的。他似乎有一點點明白艾瑪太太的意思了,他開始想他和特瑞西之間。他們認識了兩個月,一起拼過拼圖吃過零食、一起在湖邊玩球、在球場泥堆裏跌倒爬起……那他們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朋友?
在漫長的禁閉日子裏,哈利漫無目的的遐想,他想起了第一次見面時特瑞西傳授給他的“禁閉寶典”。他開始幻想,禁閉室就像一個監獄,他就是監獄裏被冤枉的犯人。他想象出種種情況,有時他是一個被抓捕的革命者、有時他是一個被錯誤逮捕的英雄,他總有一天會走出這個監獄,全世界的人都會明白他是無辜的,他甚至準備了“出獄”後演講稿。
這天是星期天,他又被全天禁閉。他正在想着他其實是被異教徒抓捕的先知,他把床單披在肩上,盤腿坐在床上,深吸一口氣,對着他的“民衆”(一堆破爛的小士兵模型)說:“我看見了,這是神谕!今天,女貞路8號将遭遇強烈的局部冰雹,只有相信我的人可以避開,信我者,可得生……”
突然響起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你好太太,我是14號的特瑞西,我來找哈利。”
哈利猛地從床上彈起,七手八腳扯開絆腳的床單,趴在門上仔細聽。
“哈利不在!”回應特瑞西的是佩妮姨媽冷冰冰的話語和巨大的關門聲。
“我在家!”哈利猛烈地拍打門板嘶吼,“你們不能這樣!”
但是這一個星期以來,佩妮姨媽已經習慣了哈利的歇斯底裏,達力又不在家,根本沒有人理會他。哈利持續的拍擊着門板,迫切、漸緩,然後絕望的停止。已經沒有用了,特瑞西已經走了。
“哈利!哈利!”
從房子的外面突然傳來了喊聲——
“哈利,我知道你在裏面!兄弟,我來看你了!”
“特瑞西!”哈利盡了全力嘶吼,但是特瑞西并沒有聽到。
“哈利,不用擔心,我也是翻牆出來的,回去也要關禁閉,哈哈哈——是哥們兒就一起關禁閉吧!想想我們的禁閉寶典!出來了給我打電話!你聽到了嗎,哈利!”
“我聽到了!”哈利用盡力氣回答,嗓子因為過度發音而灼痛,但是他仍然不知道特瑞西有沒有聽到。
“走開!”佩妮姨媽對着門外大吼,“這是太不禮貌了!回你的家去。”
外面沒有聲音再傳進來了。哈利在幽閉的碗櫥裏仔細回味着剛才的一幕,一股強烈的笑意沖進他的腦袋,他不可抑制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倒在床上,就着床單蹭掉了笑出來的淚光。
☆、世界都在心裏面
漫長的禁閉總是有盡頭的,特瑞西“來訪”後哈利老實了很多,佩妮姨媽似乎也不想再在哈利身上浪費精力了。禁閉結束後,哈利和佩妮姨媽一家的關系到了冰點,除了叫他做事佩妮姨媽根本對他視而不見。
哈利本來想要給特瑞西打電話,但是在達力的阻撓和佩妮姨媽的冷漠中,他咬牙放棄了。他只能去找艾瑪太太,讓她轉告特瑞西……轉告特瑞西什麽呢?他禁閉結束了,那又怎麽樣呢?家裏打電話會被達力打斷,他也沒有錢去打公用電話,甚至沒有錢買一枚寄信的郵票。
哈利帶着苦惱轉頭離開了艾瑪太太家門口,漫無目的的走。等他回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來到湖邊。這也好,他正需要找比德爾,這會兒正是他們湖邊練球的時間。他開始在一大夥兒玩球的人裏走看右看。
“哈利!”
哈利聞聲回頭,比德爾居然在他後面跑過來。
“我叫了你一路了,你在想什麽?”比德爾把手搭在他肩上。
“我沒錢!”哈利脫口而出,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
“啊?”比德爾也沒料到哈利這麽直爽,讪讪地放下手臂,“你很缺錢?”
“是,是啊。”哈利只好接下去。
“老弟,你不是來找我借錢的吧?”不等哈利回答他自己接着說,“我可沒錢。不過我最近找了一份社區派傳單的工作,你要是很需要錢可以和我一起去幹。”
這個回答讓哈利喜出望外:“可以嗎?我沒做過任何工作。”
“沒關系,這個就是累點,你說你是橄榄球隊主力,那就沒問題了,梅森先生非常樂意為橄榄球的‘未來之星們’提供點方便。”比德爾十分肯定地說。“那你今天來,是要重回球隊嗎?”他問。
“我……”哈利興奮的臉紅了,“還有我的位置嗎?”
“當然,你可是我們的金牌前鋒啊!”比德爾說着向不遠處正在玩球的人高喊,“兄弟們,看看我把誰帶來了——哈利!”
“喔吼吼!”尤金怪叫了一聲,“黃金男孩,你玩什麽失蹤啊!”
哈利成功回歸球隊,大家對那天的勝利還在津津樂道,隊友們對他都很熱情,這讓哈利備受鼓舞。每天下午哈利都會到湖邊玩球,有不少人都願意和哈利一組。有時當哈利完成一個出色的跑位贏得比賽,大家都跑過來把他擡起來上抛。
哈利在玩橄榄球以後變壯實不少,慢慢地達力很少在單獨對上哈利時占便宜了。不過當達力夥同好幾個傻大個一起來找他麻煩時,也只有跑的份兒。要是能碰上湖邊一起玩球的尤金、比德爾、弗瑞德,那一場大混戰就免不了了。尤金他們的個頭也不小,而且非常仗義,所以通常是每個人都帶着傷回家。
哈利在周末時和比德爾一起去送傳單,得到這份工作多虧了他的大力推薦。雖然超市的主管梅森先生對哈利的穿着外表很有意見,但是他還是因為在球隊的關系得到了一次試用的機會。現在哈利每次派傳單可以掙到5鎊。有可以供自己支配的金錢感覺十分奇妙,雖然哈利把這筆錢幾乎都花在買郵票上了。
既然電話線被達力霸占,那可供哈利選擇的就只有信件了。特瑞西現在和他更像是筆友,而交一個筆友帶來的重大改變就是哈利不得不把自己的字寫好。
哈利的第一封信只有短短的一段話,因為不滿意自己張牙舞爪的字體和拼寫錯誤,這一段話被他反複重抄了五遍,在他對這段話感到惡心并考慮放棄時寄了出去:
特瑞西:
我被關禁閉才放出來。達力把電話搶去了,我想我們只能通信來交流了。你過得還好嗎?上次你說你要被關禁閉結果怎麽樣了?
你的哈利。
等得到回信的時候,哈利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寫好字的決心。感覺是有某種炫耀的成分,特瑞西用整齊漂亮的意大利圓體字寫了回信:
哈利:
見信好。我很高興收到你的來信,全班人都很羨慕我有了一個筆友,你知道大家都打電話了,寫信反而成了時髦。
不知道說什麽好,你問到我關禁閉的事,事實上除了禁閉我還被罰打掃校長室一周。我去做被罰的勞務的時候,校長在裏面,他明顯不知道我是去幹什麽的,于是我和他握手并告訴他我對學校制度的一些意見,然後就走了。這使我加罰了一周的禁閉,所以我沒去找你。等我一出來,你的信就到了。
你那邊有沒有發生什麽有趣的事情?寫信告訴我。
你的特瑞西。
信件的交流有一種特別的趣味,特瑞西、哈利對此都樂在其中。有時候一點微小的改變也會産生巨大的效果。為了寫一手漂亮的字,哈利認真研究了每個老師的板書,試着模仿,結果卻是他每門課的成績有小小的提升,基本可以保持在及格線以上了。
有時候一件事對了,好像每一件事都跟着對了。老師們對他意外的成績提升很是驚訝,對哈利提問和提問時候的溫柔程度直線上升。課堂似乎也不是完全的無聊,至少在哈利看來哲學課就十分有趣,哈利自己甚至很驚訝他以前從未發這一點。忽然間女貞路也不是那麽灰暗乏味了,8號埃文先生人很兇,不過因為哈利自己也不讨人喜歡,他覺得和埃文先生之間有一種超脫的理解,路過埃文先生家時他都對他笑笑。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埃文先生居然也開始對他有所回應了;16號的弗瑞德先生是一個健忘的老人,當哈利給他派傳單時他每次都會詢問哈利的年齡,每次都感嘆現在的小孩越來越早熟,然後給哈利反複地講一段他孫子的故事;轉角的費雯太太有潔癖受不了她的花園有一絲一毫的不平整,但是哈利有一次送信的時候不小心壓壞了她一片草地,正怕她投訴呢,她居然高興地給了哈利兩塊糖,因為她終于又可以來一次大清掃了……
當然,真正給女貞路注入新生命的,還是艾瑪太太。送牛奶的工人、送雜貨的快遞員、街上的小孩子們……每個人都從她那裏得到過她的特色小餅幹,特瑞西離開後她似乎致力于用食物溝通起整個女貞路。塞給送奶工一堆自制牛軋糖,邀請郵差進屋喝一碗美妙的法式番茄濃湯。當新鮮的小酥餅出爐的時候,她一吆喝,似乎全小區的小孩子都一瞬間跑過來。有一個星期因為感冒的關系她中斷了熱情的送食和聊談,整個女貞路似乎都意志消沉。當哈利在埃文先生的花園裏偷摘了玫瑰去看望艾瑪太太的時候,發現她的門口擺着各種花束,有些還夾着字跡歪扭的卡片,甚至有一張似乎還寫着達力的名字。整個小區都熱切的希望她早日康複。
哈利把這些寫信告訴特瑞西,特瑞西在回信裏說這是艾瑪太太獨特地魔力——她到了哪個地方就能把那裏變得像她的家鄉,一個熱情的意大利小村莊的樣子。
哈利也告訴艾瑪太太她來了之後女貞路變好了很多,艾瑪太太卻只是拍着他的頭說:“孩子,每個地方都是最好的地方,世界只在人的心裏面,世界好不好,就看你怎麽對待它。”艾瑪太太說的時候邊塞給他一大塊脆片蛋糕,“再來點面餃雞湯嗎?”
哈利又給自己塞了滿口餃子,日子充實而日漸清晰,哈利對這樣的生活簡直沒什麽不滿意的。只是這一年的聖誕節特瑞西并沒有回到女貞路。他被舅舅抓到了中國,他也試圖再逃跑一次,但是被舍監抓了個現行。這意味着他已經為下學期開始積攢禁閉了。
兩人再次見面是在第二年的暑假。特瑞西故意在信裏把他到女貞路來的時間推後一天。早上哈利一邊掃花園一邊盤算着明天偷偷去車站接他,結果一擡頭特瑞西就出現在他面前了。
特瑞西還是趴在栅欄上,還是在那個位置,帶着痞痞的笑:“男孩,一清早就起來掃地了?”
哈利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然後回過神來倚在掃把上痞痞地回應:“男孩,一清早就離校出走了?”
兩人哈哈大笑,哈利甩了掃把,隔着栅欄和他擁抱在一起,拍着對方的肩膀,就像他們從來沒分開過一樣。
哈利有時候覺得特瑞西就是他的兄弟手足,上帝只是沒讓他們成為真正血緣上的兄弟,但是他們就像親兄弟一樣有某種奇妙的默契和共同的趣味。
有了特瑞西的暑假當然是非比尋常的快樂。當特瑞西回來加入尤金的球隊後,他們又成了球場上的“黃金搭檔”。現在他們的隊叫意志戰車隊,在附近非常出名。同樣出名的是意志戰車隊和達力一夥的混戰,兩邊一見面就打,連放假也不消停。
暑假裏還有個重要的日子是哈利的生日。去年哈利的生日是在禁閉室裏過的,這個暑假他的生日依然被佩妮姨媽一家故意淡忘了。因為每年都被別人忽視遺忘,再加上這一年他有太多的事情要關心,哈利幾乎都不記得這個日子了。
他生日這天達力來找茬,達力的嘲諷還沒出口,兩邊的人就掐上了。今天球隊大訓練,人到得很齊,達力明顯在下風。十幾分鐘的混戰後,達力、皮爾一夥兒人被拖出了湖邊。達力倒是不氣餒,翻身起來拍拍屁股,丢下一句“連生日都沒人記得的可憐蟲”便揚長而去。哈利這才想起來生日這回事。
球隊的人知道今天是哈利生日後,紛紛表示應該慶祝。他們湊錢買了奶油蛋糕、火星棒和爆米花,打了一場內部友誼比賽,贏家的獎勵是可以親手把奶油塗在哈利身上,哈利被按在地上被迫接受。最終在特瑞西的提議下,每個人都給球隊的黃金男孩在臉上留了一道“友愛奶油”。大家把哈利擡起來上抛,哈利則抓住一切機會,把黏糊糊的奶油抹在能夠到的每個人身上,最後又變成了一場大混戰,都出都是奶油和亂飛的爆米花。
在湖邊的狂歡結束後,兩人滿身狼狽的一起回家。
“艾瑪肯定要說我了,奶油、泥土、油點子,我肯定一星期喝不到她的特制果汁了。兄弟,為了你我犧牲大了!”特瑞西做了個鬼臉。
“你活該,我說了不要塗奶油,這件衣服我得洗上半個小時才能再穿了!”哈利數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漬,不過他開心的表情看起來更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徽章。
“咳咳,”特瑞西清了清嗓子,“你別說我什麽都沒送你啊。”
哈利疑惑的擡頭,特瑞西神奇的變出了一個包裝得破破爛爛的禮物。哈利接過這一坨可疑的物品——這個東西實在是沒什麽形狀,包裝紙的形狀像是一團被壓緊的廢報紙,看起來擺在垃圾桶旁邊和它也會十分相稱。
“咳咳,我覺得這樣包裝有一種粗礦的美感,你知道,那些自然藝術流派的風格。”特瑞西使勁想把場面弄得正式一點,但是在哈利終于憋不住的大笑裏告終。
“特瑞西,你就是把包裝紙捏成一團就算包完了是吧?”哈利一邊笑一邊拆包裝。
特瑞西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但是他嘴硬地反駁:“那也比什麽都不包好。你知道的,按照程序,禮物總是要有一個包裝的。”
哈利拆開皺巴巴的包裝紙,結果是一個小小的木雕挂件。雕了兩個拇指大小的人,不夠生動,但從一個的亂發和另一個的光頭上,哈利猜出刻的是他和特瑞西。
“這裏。”特瑞西引導着哈利把木雕翻過來,底面上刻着小小地一行字:“祝哈利生日快樂——你永遠的特瑞西”。
哈利沒有說話,用手指撥弄着那個粗糙的木雕。特瑞西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打破沉默。
“你知道我爸爸有教我雕刻的,只是我雕得很爛。嗯,我從上學期開始就雕這個了,就是關禁閉的時候,聖誕節在中國的時候刻好的,也沒想好要什麽時候給你,結果今天正好是你生日,下面的字還是我現加上去的。”特瑞西說完仍舊沒得到回應,他小心翼翼地問:“你覺得怎麽樣?”問完他又立刻補上一句,“不許嫌棄啊。”
哈利看着滿臉期待忐忑的特瑞西,勾起一個把嘴角都要咧到臉外面的笑容:“這是史上最好的生日禮物。”
特瑞西立刻回他一個驕傲而穩操大局的笑,好像剛剛那個充滿忐忑和期待的人不是他一樣:“那是當然!”
和特瑞西告辭後,哈利回家也收到了佩妮姨媽家的禮物,佩妮姨媽送他一個舊衣架,弗農姨父給了他一雙舊襪子,達力趁大人不注意給了他一個拳頭,被哈利擋回去了。等到要睡覺的時候,哈利收到了今天的最後一個驚喜,艾瑪太太在得知消息後立刻做的一個六層的草莓奶油蛋糕,讓特瑞西送過來。達力看着的眼神既有對無上美食的極度渴望,又想卯足了勁兒想破壞哈利的蛋糕。哈利在他能做出任何行動之前沖進了碗櫥。
哈利感覺他一生的笑容都用在了這個晚上,他感覺自己像個十足的傻笑白癡。哈利在碗櫥裏摸着被他挂在胸口的生日木雕,對着蛋糕默默許願,希望這樣的生活永遠不要結束。他吹熄了假想中的蠟燭,那一瞬間他似乎聽到冥冥中有人回應,答應他美夢會成真。
過完生日的哈利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特瑞西也有生日這檔子事。不過幸好特瑞西的生日在十二月,日子還早。特瑞西和哈利又天天混在一起,上午打球,下午玩電子游戲,還有艾瑪太太無限供應的美味小食。
因為特瑞西酷愛零食,而暑假裏又沒有金錢來源(艾瑪太太拒絕給他零用買“垃圾食品”),他也加入了哈利、比德爾的派傳單陣營。後來特瑞西覺得派傳單這事兒不穩定,兩人商量着在艾瑪太太的支持下下,他們開始一起送附近幾個街區的報紙賺取零用。
送報紙可不輕松,哈利現在每天5點就得起床,他必須把聲音放得很輕,以免打擾了達力的瞌睡——佩妮姨媽說要是他敢打攪達力,就不允許他再送報紙了。艾瑪太太贊助了他們一輛自行車,兩人輪流載着去送,并且每次都負責的把報紙放到投遞筒裏。在往後的暑假裏他們一直堅持了這份工作,直到兩人離開女貞路。
這一年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