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針尖對麥芒

說着說着,兩人已行至驿站,抹厲翻身下馬,在落地的一刻才突然發現:“咦?我拐呢?”她在腰上摸了一圈,竟空空如也。

阮峥恍然道:“哦。”

“你看見了?”

“嗯。”

“什麽時候掉的!”

“……城門口。”

“啊?那不是早就掉了!”抹厲不敢相信!她的拐又丢了!越想越郁悶,她反手插腰,喋喋不休:“不好辦不好辦,我堂堂特使,氣勢上不能輸啊!”

阮峥牽兩匹馬去拴,留抹厲一個人在原地認清她真的很蠢的事實。

小小驿站迎來送往,忙碌又平常的一天,卻迎來了不平常的客人。

踏着日落黃昏,有人推門而入,為首的男子體型健碩,一舉一動,都是官家氣勢。可他身後跟着的女人,體态修長,卻垂頭哈腰,細看之下竟還有些跛,讓人看不出什麽來歷路數。

一位穿着短打的中年男子上前迎道:“兩位辛勞,我是負責此處驿站的驿長,我叫王驿長。”

“我是赈災特使抹厲。”阮峥一拱手,省去所有客套,直接從懷裏掏出加急火票和亮閃閃的特使令牌,“勞煩驿長為我們準備兩間房。”

王驿長仔細堪合,确認無誤,笑臉相迎:“大人,樓上請。”看到抹厲暗搓搓跟上來,老驿長一疑,“這位是?”

“我是抹厲大人最最忠心的小跟班!”抹厲擡頭,指着火票樂呵呵,“火票上寫了,就那個,小峥子!”

阮峥嘴角抽動着,欲言又止,三步并兩步邁上樓去。

“抹厲大人啊!你慢點!小峥的腿,跟不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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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厲一邊喊着,一邊扶梯上樓,側頭發現老王跟在自己後面,問道:“還有事?”

“申時!申時開飯。”

“好。”

一說吃,抹厲想起來自己的逐浪,指着門外交代道:“勞煩把我的馬也喂飽。”

老王一臉癡傻,抹厲重複一邊無果,回身繼續上樓。

“等一下!”

抹厲停下,扶梯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這一截樓梯,走走停停,太費勁了!

抹厲只是側着半張臉,就把王驿長看出了神,她自己不覺得什麽,旁人看是顏如渥丹,柳眉如煙,齒如瓠犀,媚态如風,真真驚豔。

“像……”

“像什麽?”抹厲猛地回頭。

“啊?不是!不是,不是……”老王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解釋清楚,索性否認起來,“我不是說你!”

“我聽見了。”抹厲不打算輕易饒過他,“你說我‘香’,流氓!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

“哎呦!大人饒命!饒了我這條腿!”老三暗中松了一口氣,敲打着自己的腿,順着抹厲話走,“我是太久沒見到女人了,哈哈,哈哈哈……”

哈你個鬼!

抹厲的房間就在阮峥隔壁,小且簡陋,被褥歪七扭八的疊在床上,還沒展開,就聞到一股馊味,撲面而來。

“天啊……”

抹厲要崩潰了,她以為她住過最差的地方,就是姬家的暗室了,萬萬沒想到這裏會更破。

她不是生來富貴的命,流浪時也曾睡過橋頭,吃過剩菜剩飯,不過那時小,記得更多的都是被曉晴樓收留之後的故事。那是再也不會擔心餓肚子的地方,吃穿用度雖比不上宮裏,也是小戶人家的小姐待遇。

之後到姬家去更是誇張,財大氣粗的姬家主子,下人都養得好模樣,于是就有窮苦人把孩子賣到姬府去,即換了錢,又不心疼。姬音身邊的貼身丫頭,十個有九個都是這麽來的,如今各個亭亭玉立,又有幾個心裏不怨的。

說多了。

說回來,最可憐也就是在曉晴樓唱戲了,一天到晚費力不讨好,還要同“姐妹”們勾心鬥角,更別提為了白絨絨的愛情,她把嗓子都犧牲了。

這般靜靜地回顧前生,抹厲發現自從姬清岚把她當作棄子,她的生活水平就直線下降!直到跌入人生谷底,遇見蘇,才得以重生。

蘇告訴抹厲:世界不只軒轅城,世界很大,你要走出去,放寬心,才能容納百川。

聽聽——說好的禍世妖妃呢?這分明是個聖人!

抹厲蜷腿坐在床尾,有一茬沒一茬的念叨着蘇,就這麽膝蓋支着胳膊,胳膊支着腦袋,昏昏欲睡。

晚飯是油滋滋的烤肉,木架支在驿堂裏,随着火苗旺盛,整個驿站肉香撲鼻。有人坐守在一旁,瞧瞧火候,不時兩面翻轉。

阮峥聞着肉香下樓,看見堂中坐着的人,神色一凜,下樓腳步一頓。

“大人來的正是時候!”驿長叫住阮峥,一手捧着三只空酒碗,一手拎着兩壇酒,說着就要把阮峥領到驿堂,“這位爺,老王沒想到您能來,就這兩壇烈酒了,您瞧夠不夠?”

那位爺專注的瞧着自己的烤肉,眼也沒擡,微微颔首:“多謝。”

“不客氣不客氣!能吃到這麽好的野味,是我老王的福氣哈哈哈哈!”

阮峥與老王的興奮截然相反,拱手告辭:“兩位慢慢享用,我明日還要趕路,不打擾了。”

“站住。”低沉的聲音不緩不慢,似,“喝上一杯再走。”

阮峥回身,義正言辭道:“喝不得。”

“有什麽喝不得?”

“喝不得就是喝不得。”

老王瞅着氣氛不對,急忙打圓場:“先吃肉!這肉香的啊!看得我口水都留下來了!”老王怕自己說話不好使,又起身對着樓上高聲喊道:“姑娘!來吃肉啊!”

似乎聽見有人在喊,抹厲腦袋一磕,人醒了,接着她發現門縫外有煙,伴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正往自己的屋裏蔓延。

“走水了?!”

抹厲左臂的袖子夾着口鼻,右手扶梯,縱身就要跳樓,全然不知下面有酒有肉有火還有人!慌亂之際,一道影子平地起躍,落到二樓,飛身一腳。

“啊!”

抹厲的慘叫響在頭頂,阮峥登上二樓,見人捂着肚子原地打滾,又驚又疑:“怎麽回事?”

“敢踢我!給我等着!看我不廢了你的腳!”抹厲匆匆一瞥,雖不見此人穿紫腰金,大拇指的紅玉扳指值不少錢,話鋒一轉,“你賠!不賠我塊金子你別想走!”

“誤會誤會!”老王急忙跑上樓看情況,“打不得!”

遇上這位爺是抹厲倒黴,阮峥看她躺在地上碰瓷,鄙夷之色就快安耐不住。

“她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我可是陛下親封!西山啊呀!誰踩我!”

“侯爺恕罪!”阮峥忍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再補一腳,“她是我的部下,腦子不靈光,還不太懂規矩!”

這話抹厲就不愛聽了,她起身,倒要看看是哪來的野侯爺不懂憐香惜玉。

從下依次看到上,是紮實的底盤,修長的腰身,結實的胸膛,和寬厚的肩膀。視線再往上,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輕抿的薄唇,直挺的大鼻子,和銳利的黑眸。應該是位武人,但不同于阮峥的少年天真,此人眼中有着久居上位的淡然。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你很帥嗎?我為什麽要知道你?”全軒轅除了姬清岚,沒人有侯爵封位,抹厲除了姬清岚,這輩子還沒怕過誰!

空氣有瞬間的凝滞。

此人一笑,如冰山消融:“我叫丹霄。”

空氣再次瞬間凝滞。

阮峥和老王幸災樂禍的表情不假,抹厲想起開國傳奇中,那枚手染帝辛之血的扳指,和扳指主人的傳奇,呆若木雞。

“夠帥嗎?”

“夠!”

軒轅誰人不識丹霄誰,此人的樣貌與記憶裏那位将軍的樣貌漸漸重合,抹厲不敢起身,縮頭心虛:“可你、你踢我幹嗎?”

“我們在下面喝酒,不能被你掃了興。”丹霄擡手把抹厲從地上揪起來,即是回答,又是命令,“既然你說我踢了你,那就同我飲一杯,權當我賠罪。”

“你放開我!”抹厲向阮峥投去求救的目光,“大人!救我啊!”

阮峥忍不住上前求道:“侯爺高擡貴手!我們二人有要事在身,還望侯爺不計前嫌,放我們明早離開。”

抹厲一掙紮,阮峥向前一擠,三人腳下的木板微微晃動,發出“吱呀”的一聲。樓梯窄小,年久失修,承受不住太多的重量,王驿長不敢插話,自己默默退回驿堂去。

他也看不明白:這是鬧的哪一出?肉都糊了!還有沒有天理?

抹厲求救未果,見丹霄近在眼前,忽然放棄掙紮。她的腦中閃過一些畫面,她捕捉到一句,脫口而出:“你抓着我不放,是不是喜歡我?”

看不到丹霄的表情,阮峥自己的嘴反正是驚愕到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如果我松手呢?”

“你會後悔,但我不會。”

丹霄随後問的這句話,抹厲毫不思索,脫口就答。這是蘇的記憶,看着丹霄臉色逐漸陰沉,說完她就後悔了。

丹霄揪着衣服的手,改為扣肩:“你到底是誰?”

“我叫抹厲,表面上是陛下親封的特使,受命前往西山城赈災,實則是炮灰。他是阮峥,雖然看着像是陛下派來監視我的護衛,但其實是真正的特使。”

見丹霄沒反應,抹厲擅作主張,又添了一大段話句:“我這人緊張就話多,所以被人毒啞了嗓子,遇事就逃,所以被人打斷了腿。人雖然蠢,但命比較硬,所以即使你捏碎我的肩……我……也……不……疼疼疼!将軍你高擡貴手!別跟我一般見識啊啊啊啊啊啊!”

丹霄一腳踢開房門,把抹厲扔了進去。

“有什麽動靜都別進來!”撂下這句話,丹霄進屋,把自己和抹厲一起反鎖在屋裏。

王驿長探了個腦袋過來,小聲道:“大人?有事沒?有事您吩咐!”

阮峥臉色不善,對世界的認知隐隐在腦中坍塌。

“嘿嘿!大人不必難過!好事好事!”王驿長摩拳擦掌,激動之情溢于言表,笑容越發猥瑣,“丹霄将軍看中了你的女人,你肯定要飛黃騰達了!”

阮峥面色不善,咬牙切齒。

“大人,還想什麽呢?肉熟了,酒也倒上了,還不快來……”

“滾。”

阮峥原本也沒心思,此時心煩意亂,站在抹厲門口不知如何是好。王驿長的話讓他更加惱火,不知如何解釋,只能回自己的房間,摔門洩憤。

王驿長笑着回到驿堂,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肉,不亦樂乎。他是明白人,這一男一女,甭管多大的架子,去了西山城是回不來的。至于丹霄将軍,陛下革去他的爵位,收了他的虎符,天下皆知,到頭來還不如他這個驿長,算上一官半職。

鬧吧!可勁鬧吧!鬧翻了天,也是有去無回,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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