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綿裏針
說去曉情樓這種煙花之地,阮峥果然沒再跟上來。
曉情樓早就不再是當初的曉晴樓,以前的曉情樓豔而不俗,犧牲色相是為做大事。可現在這樓裏的人,不是嫖客,就是被嫖,倒是成了真正的煙花之地。
決戰那夜,很多人都失蹤了,莫曉情莫媽媽也是那時不知所蹤的。一夜之間,曉情樓人去樓空,只有茉莉會時不時回去看看。
那裏再也沒人回來過,就像它當初突然出現,從沒人知道來歷。
當初姬侯府的人都說,茉莉是得罪了姬清岚才被賣到曉情樓去。茉莉心裏清楚那是什麽地方,她從未抱怨,反而把那裏當成是最後的家——即使它最後變了,也是心裏的一份念想。
試問,如果姬清岚把茉莉賣到曉情樓,又怎麽會去捧她的場?人來人往,一切不過都是交易,為了姬清岚的大計,就算沒有那碗□□的逼迫茉莉也會選擇退臺,她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只做曉情樓的幕後老板。
沒人知道曉情樓又開始重新籌謀了,就像當初籌謀如何幫助慕容氏的人奪回帝位一樣,它如今又在籌謀如何再把慕容氏的人拉下帝位。只是這次就她一個人了。沒關系,一個人的曉情樓也是曉情樓,她隐忍付出了一切,就有資格選擇殺,或選擇殺誰。
如果不是為了姬音,那改變軒轅青史的一刀,就當是為了還曉情樓的養育之恩吧。
再見了,曉情樓。
抹厲在巷子裏七拐八拐,僅憑着昨日匆忙的記憶找到那處姬家的荒宅。在這裏,她還有一個人要見,這是她對曉情樓最後的念想。
宅子正門上了鎖,後門是不錯的選擇。
見四下無人,抹厲直接把手中木拐丢進去。丢進去又沒了把握,她倒退幾步,開始目測距離。登牆起跳,一氣呵成,就是廢腿偏移重心,落地有些不完美。
院子裏沒人看守,抹厲拾起木拐,便往最裏的屋子走着。本以為真的沒人,前腳剛進屋門,後腳她就愣了。
屋內,兩名姬家護衛正盡職盡責守在這裏,見到陌生女人闖進來,相互一愣:“什麽人?怎麽進來的?”
“我、我……”抹厲靈機一動,指了指門外,“大門沒鎖!”
“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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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
兩把刀交叉橫在抹厲面前,一把擋住另外一把,好心解釋道:“她說大門沒鎖,你去看看,別急着殺人!”
“見色忘義!我門鎖的好好的!”
“那她怎麽進來的?你說!”
“她一定是翻牆進來的!”
“她是瘸的怎麽翻牆?你說!”
“你怎麽知道她是瘸的!你說!”
“她拄着拐!瞎啊!”
“那她進來幹嗎!你說!”
“我怎麽知道!”
争執不出結果,兩把刀不約而同向前遞去,異口同聲:“你說!”
“終于問我了……”橫拐架于兩刀之下,抹厲衣角掀起一陣風,“對不住了。”兩聲慘叫,兩腳踢中對方要害,抹厲械刀收拐,道出來意:“白絨絨關在這裏吧?”
“什麽絨絨?你找她做什麽?”
“我想在離開軒轅城前,同她講幾句話。”
“你到底是誰?”
“抹厲。”
兩兄弟面面相觑。抹厲拿拐敲擊地面,以圖收回他們的視線。時間緊迫,面對這兩個二貨,她不想廢話了,于是陰啞着嗓子直接威脅道:“我昨日剛這殺了幾條姬家的狗,你倆要麽帶她來見我,要麽下去陪葬!”木拐落地,這次下了狠勁。
一人要逃,抹厲木拐一橫,攔去他二人的去路,“我說幾句話就走,你們若去通風報信,才真沒命了。”
抹厲篤定白絨絨關在這裏,兩個護衛奈何不住,為保命,只得推開床板,相繼跳下密道。抹厲在床前猶豫着,最後也跟着跳了下去。對于昨天在這裏發生過的事,她恐怕會糾結一輩子,這是她的血債,盡管此刻地面幹淨,她還是聞得到那股腥氣。
不多想了,見白絨絨就走,再也不回來。
在一堆如同擺設的刑具中,抹厲輕車熟路地尋了一處坐下,她把拐立于面前,交疊雙手,感受這片刻短暫的放松。
鐘鯉那間房的環境,抹厲見識過,不過是普通牢房多了一扇窗,幾本書,白絨絨的環境再好也好不到哪裏去。再好的環境,白絨絨如果一直被關着,也大概有一個月了。
“白茉莉?”暗道口傳來一聲熟悉的稱呼,抹厲瞬間回神。白絨絨見抹厲沒回應,不敢走上前,嘤咛細語試探着,“真的是你嗎?茉莉姐?”
“是我。”抹厲起身。
姬凊岚的無情抹厲領教過,可在見到白絨絨的那一刻,她的樣子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絨絨是抹厲認識的身形最嬌小的女子了,一張般般入畫的臉,也是巴掌大小,竟然消瘦了足足一圈。再有就是她身上的衣裙,暗淡的都看不清原來的光彩,依稀還是分別時穿的那件,已經重得快要壓垮她的肩。
抹厲瞪了一眼後走出來的兩個護衛,木拐狠狠敲地。兩個護衛接受信號,速速消失在她眼前。
白絨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暗淡,“你是來嘲笑我的嗎?”
“不是。”抹厲于心不忍,“我是來勸你的,不要和小侯爺作對。”
“狗蛋死了。”
“狗蛋?”抹厲提起這個名字就想笑,“我知道你心高氣傲,根本瞧不上一個跑堂的,你喜歡的是小侯爺。”
“是!我根本不愛什麽狗蛋!”
“那你這又是為何?”
“你不會明白的。”
看抹厲這幅頤指氣使的樣子,一定是代替自己,重新成為了花魁。呵,得到姬凊岚的寵愛又怎樣,白絨絨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你這種人,永遠不會明白的。”
“明白又怎樣?不明白又怎樣?”抹厲同樣輕蔑一笑,她早已将生死看淡,“你就沒有其它話想對我說?”
說來說去,又說到姬凊岚身上。唉,不論是作為白茉莉,還是抹厲,她這輩子見過的男人也不少,最後印象深刻的還是這幾個女人。
“我沒想到,最後會是你來……”白絨絨這話一出,抹厲回過神來,才知道她竟誤會至此!見她一臉哀怨,搖搖欲墜,抹厲正想走過去扶一把,又聽她道:“白茉莉,你曾經是這個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曾經這個字眼,太過清楚,抹厲邁出的步子卡在原地。
“在我心裏,我一直視你為姐姐,從沒想過和你争什麽。你的嗓子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誰要毒你的嗓子……”
“我不怪你。”抹厲擡手打斷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別過臉,聲音也有些哽咽,“我都知道,你不必說了。”
白絨絨凄然淚下:“你還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我要離開軒轅城了。”臨去春風那一轉,抹厲雙眸含淚,将永遠記下白絨絨說這話的樣子,“不管你愛的是什麽,絨絨,姐姐都希望你活着。”
話已至此,抹厲頭也不回,倚拐離去。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浮華一世,不必認真。雙白唱戲那麽多年,深喑此道,卻也最看不明白。人生就是一場豪賭,抹厲忍不住也想賭上一把——就賭姬凊岚,會不會愛上一個青樓女子吧。
世事難料,情最難撩,抹厲只想說:“我不是逃。”
策馬奔騰,回首望,軒轅帝都還是那個軒轅帝都,和兒時初見的一樣,碧瓦朱甍,美輪美奂,像極一場不願醒來的夢。但這次不同,她不是向往,而是厭倦。那些冠冕堂皇的話,她再也不想聽了,就留在身後的夢裏吧。
馬後塵摧馬直前,抹厲揚鞭,一心向西,鞭子都是金色的。身後,軒轅城的輪廓漸漸的淡了,唯有一人一馬映照眼中,不知何時追了上來。
抹厲眼笑眉飛:“你可跟緊了!”
有人追趕,□□的馬這才真正奔跑起來了,它四蹄騰空,迅如疾電,如一頭白鯊闖入金色的海裏,能将風浪都咬碎,使一切恭恭敬敬地從兩端向後退去。身後的那匹馬不甘示弱,同樣奔馳的四蹄翻騰,長鬃飛揚,姿勢宛若暴風雨中勃然奮起的海燕,穿洋過海的信鴿,只仰天長嘯不夠,還要沖破一切,沖到最前。
這是抹厲第一次與人賽馬,不知怎的就賽起來了,只覺心中又緊張又刺激,十分有趣!她只顧得自己高興,與馬奔騰的起勁,根本看不到身後阮峥的臉色有多黑。
阮峥見抹厲沒有要停的意思,提功用力,高聲喊道:“抹厲!快停下!”
兩人又騎馬狂奔了十幾裏,身後又吼了兩三聲,抹厲才漸漸停下。阮峥借機催馬追趕,終于同她并肩同行,卻是疾言怒色:“你發什麽瘋!”
“你吼什麽。”
抹厲不想理他,正欲揚鞭,不料缰繩被阮峥一把抓住,“你是要把你的馬累死?!你曉不曉得我們要走多久?”
兩匹馬氣喘籲籲,阮峥怒氣難消,同樣喘着粗氣。唯有抹厲發髻微亂,銀線墜子亂顫,端的是瑰姿豔逸,翩翩潇灑,氣息卻沉穩。
阮峥暗暗一驚:她怎會有如此深厚的內功?
抹厲奪回缰繩,駕馬踱步,并不理會阮峥,而是同□□的馬講話。行了半晌,她指着前面道:“你看,前面就是驿站了,我們可以歇息一晚。”
“不住驿站。”
“你一會兒是先吃呢?還是先喝水呢?”抹厲自顧自說着,“逐浪啊逐浪!你跑的可真快!”
阮峥見抹厲只跟馬說話,不理自己,反省了一下自己方才的态度,耐下性子道:“我們不能住驿站。”
“不住驿站住哪?”
“山裏。”
“什麽?!好歹我也是陛下親封的特使,驿站都住不起?”
“有人追殺。”
“我又不怕。”抹厲一笑,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天一會就黑了,你自己去拾柴生火吧。”
“你去哪?”阮峥怕她又亂跑,急忙催馬緊跟。
“我能去哪,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當然住驿站了。”
阮峥拍了拍一直挂在馬脖的包袱,想委婉的提醒一下,所有東西都在他這,試圖勸抹厲聽話。沒想到,抹厲冷冷瞥了一眼,馭馬前行,還是要住驿站的意思。
“你怕什麽?”抹厲目視前方,面無懼色,“姬家跟你又沒仇。”
“我的職責是保護你。”
“是監視我吧。”
“……你到底想怎麽樣?”
“很簡單,你只要記住一點,我并不聽命于你。”
“陛下的手谕很清楚,必要的時候我可以代做決定。”
“我說過了,我并不聽命與你。”
“你要抗旨?”
“是,你又奈我何。”
身後沒聲音了,抹厲回頭打量阮峥,見他咬緊牙關,簡直怕他氣到咬舌頭。好好一張俊挺的臉,硬是讓自己氣成這樣,也是有趣。
阮峥見抹厲竟然還敢笑,撺拳攏袖,露出半截矯健結實的手臂,怒氣有些控制不住。抹厲見他是真生氣了,急忙掏出緊貼在胸口的那粒失而複得的金子,笑嘻嘻道:“你家大人我有的是錢,跟我住驿站,出不了事。”
阮峥這一拳掙紮着,掙紮半晌,最終砸到自己腿上,“一會兒叫你被砍成肉泥。”
“喂,我都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