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銷神流志

大殿上,戰況有變,基本沒有什麽好消息。

“王輝反了!王家上下兩名将軍,五名校尉,六名護軍,全反了!此刻,有八千王家軍駐守軒轅城南,随時可攻破城門。”

“西邊援兵呢?”

“西山城收到消息,守城将軍阮岐已帶一千精兵前來。”

“還有一事,鐘家學子自請前去守城,足有一百人……基本都被右相勸回來了。”

回到大殿,顧蘭略一斟酌,附到慕容幸耳邊:“鐘大人說,姬凊岚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為城中尚有巡龍軍駐守。”

“孤上次已肅清巡龍軍,難不成還有細作藏匿其中?”

“一兩個細作,不足為懼,怕只怕劉銘抵不過第二次進攻。若軒轅城當真失守,陛下必須即刻調動暗影護衛,護送您從後昕庭撤離宮城。”

慕容幸一怔,猛地扭過臉去:“你說什麽?”

女帝眼中精光陰如箭,顧蘭退了一步,硬着頭皮繼續道:“鐘大人還說,姬凊岚忌諱巡龍軍,此時若按兵不動,定會在夜裏突襲……陛下,即便劉銘能守住,也是兩敗俱傷,更何況還有王家軍黃雀在後……”

“鐘鯉的傷怎麽樣了?”

“已無性命之憂。”

“好。”

慕容幸起身,掃視衆人,嗓音清亮:“孤,慕容幸,長平公主慕容煙之女,無雙公子慕容玟之妻,今日在此對天宣誓:慕容幸将用盡此生,守慕容血脈,興軒轅國運!”她緩緩走下高臺,高昂鳳冠,“當年,孤随公子西下逃亡,腹中已懷有一子,卻為大義,獻祭了。好在蒼天垂憐,竟又賜孤遺腹子以延續慕容血脈。”她是不信神的,但她對此深信不疑,“孤死不足惜,慕容陽屹!孤與姬玟的至親血脈,他會是你們真命天子!”

慕容幸走到衆位将軍面前,司馬将軍恭敬起身:“陛下有何吩咐?”這位司馬将軍底氣渾厚,一衆将領抖擻精神,也随即起身,“臣等聽候差遣!”

“司馬将軍,孤封你為征東将軍,從正面迎敵。骠騎将軍,你帶兵從右翼包抄。車騎将軍,你帶兵從左翼包抄。三方夾擊,活捉姬凊岚!撫軍将軍,請你帶兵協助司寇,保護城中百姓安全。顧蘭,你留守宮城,務必保護太子安全!”

Advertisement

“臣等……遵旨!”

“現在是什麽時辰?”

太史令急忙出列:“回陛下,辰時過半。”

“好!午時三刻,不論姬凊岚耍什麽花樣,爾等按令出兵!”

衆将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征東将軍上前請示:“陛下,此戰誰為主帥?”

慕容幸明眸善睐,一如既往狠絕:“孤。”衆人聞言色變,但君子一言,驷馬難追,“孤意已決,顧蘭,取姬玟當年的铠甲來。”

顧蘭後悔了,她萬萬沒想到慕容幸如此沖動,追上去勸阻,“陛下三思!您是主君啊!”慕容幸頭也不回,眼看就要走到歸鸾殿的寝宮,顧蘭一個箭步閃到慕容幸身前,直直跪下,“陛下!龍椅不能無人坐鎮,臣願代陛下前去,請陛下恩準。”

“你如何帶兵?起開。”

顧蘭執意不起,慕容幸察覺異樣,皺起眉頭:“顧蘭,你可是有事瞞着孤?”顧蘭步步阻攔,慕容幸步步為艱,氣急敗壞:“這是孤的寝宮!難道你也要反了嗎?!”

“臣有一事……”

“臣救駕來遲!陛下——恕罪~”一聲呼喊自顧蘭身後響起,衆人尋聲望去,正見一個花枝招展的“大蝴蝶”,拖着她五彩斑斓的裙子和長長的尾音向這邊跑來。

胡蝶的出現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同時打斷顧蘭開口的機會。

“臣救駕來遲!”胡蝶見顧蘭跪的實在,施施然也給慕容幸行了一份大禮,顧蘭受不了她這般浮誇,擡腿就要站起來,“臣剛去看了鐘大人……”顧蘭人默默跪回去,胡蝶扭臉瞧她,惺惺作态,“呀,顧大人可是受傷了?”

顧蘭不答反問:“歸鸾殿守衛森嚴,胡府尹怎麽進來的?”

“哎呀,陛下昨晚傳召臣入宮聽曲,臣就沒有走呀,顧侍衛你怎麽回事,方才你送琴兒來,還是本官親自給你開的門呀。”

顧蘭:“嗯?”

“鐘大人又诓臣,陛下身邊有顧侍衛守着,哪有刺客能近身呢。”胡蝶拍拍顧蘭的肩,順勢從地上爬起來,“陛下,鐘大人中了毒,六親不認,恐怕您就是去了,也得叫那幾個太醫署的老頑固趕出來。”

慕容幸掃了一眼顧蘭,“不是性命無憂嗎?怎麽又中毒了?”

“誰說的性命無憂啊?”胡蝶驚訝地左看右看,視線落在顧蘭身上,後者瞪了她一看,她吓得脖子一縮,“這毒發,要時間的啊……陛下,你不如去偏殿看看太子殿下吧,殿下被太醫署的人趕出來,一直在偏殿哭鬧呢。”

慕容幸調頭奔偏殿去了,胡蝶掃了一眼跪地不起的顧蘭,輕哼一聲,哭着喊着跟着同去了。可憐的顧蘭,迷茫的顧蘭,她盯着胡蝶的背影,盯得久了,竟從那五彩斑斓的色彩裏看出些許黑來。

……

午時三刻,軒轅宮城城門緊閉,一片靜悄悄。

“敵不動,我不動。”老将軍如是說道,“一旦開戰,沒有誰可以幸免于難,你們太年輕,不懂生命貴重。”

顧蘭點頭稱是,身形未動。

“年輕人,你不必覺得過意不去,這是戰争。”老将軍望着宮牆,眼底有霧,他老了,竟不願再見殺戮,“如果有誰又能力阻止這場內戰,老朽興許還能安度晚年……可惜啊,你我都心有餘而力不足,而這個人,也不會出現……去吧,帶着慕容氏的血脈離開,慕容氏的血脈值得傳承。”

“将軍,您歷經三朝未曾離開,顧蘭相信,您的忠誠,定能如願以償。”顧蘭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顧蘭告辭。”

就在半個時辰前,女帝同太子陛下說話的功夫,顧蘭揪住胡蝶,同她在屋外确認了鐘鯉的計劃。

顧蘭:“你最好不是叛徒。”

胡蝶:“你最好別再拿劍架在我脖子上。”

姬凊岚蓄謀已久,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鐘鯉被自己的死打破計劃,不得不退讓。死前,她囑咐所有能囑咐到的人,請求她們無論如何,保全慕容幸和慕容陽屹的性命。

顧蘭簡單粗暴,直接上迷藥,胡蝶為他們收拾行囊,緊張地直哭:“嗚嗚嗚……陛下醒了,你可別把我供出去,我不想掉腦袋。”

顧蘭喚來四名暗影護衛,不坐轎攆,準備人力背行,她将鬥篷披到慕容幸母子身上,正要離開,扭臉發現胡蝶還在偷金子,一臉嫌棄,“走。”

“不了。”胡蝶擺擺手,急忙把金子掃進口袋,“我還是喜歡這裏。”

走的人選擇離開,有的人選擇留下,人在選擇中度過此生,而命運,往往沒得逃。

……

所有的顏色,終将歸于黑色,一如所有的光,終将歸于夜。太陽,還是沉了,軒轅的子民,終免不了遭此一劫。

姬家軍入夜偷襲,放冷箭,射哨兵,搭雲梯。劉銘聽不見哨聲,立刻命人往下潑油,非但使攀爬更加困難,也更危險。

“放箭!”

劉銘彎弓,一支火箭直直向下射出,率先射中一人。那人被潑了油,瞬間燒得火光大盛,連帶着被潑上油的雲梯一起燃燒,接着,他腳下攀爬的所有人,都哀嚎不斷着從雲梯摔了下去。

“這些人摔斷腿,只能任由自己被活活燒死。”劉銘一箭一人,殺人不眨眼,“這就是戰争,這就是我。”

箭用盡了,敵人逐漸爬上城樓,迎頭一刀揮來,劉銘側身險險躲過,手中彎弓套入敵人的腦袋,用弦作劍,完成反殺。

寒光一閃,一把刀撲過來。

鐘正雨的刀雖不快,卻足夠精準,身後的敵人被刺中心髒,死不瞑目,劉銘逃過一劫,回頭凝視眼前血腥瘋狂的男人,莫名有些心動。

鐘正雨喘着粗氣,廢力将刀抽出來,稱之為“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勇氣。”

“你不用為了我殺人!”劉銘一手抽出腰側的刀,一手從屍體的脖頸上抽回弓,頭也不回地殺入敵群。

征東将軍帶兵立與城門內,與城外姬家軍輕騎只一門相隔,“開——”劉先鋒一聲嘶吼,城門大開,巡龍軍如龍似虎,從城門一路殺至河岸。姬家軍背水一戰,兇狠異常,兩方厮殺,護城河瞬間水花四濺。

號角長鳴,巡龍軍收兵,無心戀戰。

征東将軍下馬,帶人登上城樓,瞬間将殘存的敵人清理幹淨,發現站在牆角一動不動的劉家姑娘,他大步走上前,“劉先鋒!”

“走!危險!”

“本将軍已逼退他們,劉先鋒,別勉強了,這裏交給……”突然,暗處一箭,當場刺穿他的脖頸,話未說完,人倒了下去。

那是支漂亮的翎羽箭,本來是姬凊岚送劉銘上路的“禮物”,卻臨時改變主意,送了別人。

“趴下!”劉銘喊完,人倒了下去,已是冷汗淋淋。她太累了,動彈不得,只得隔着主帥的屍首對一衆人等請求,“哪位小哥,勞煩擡本先鋒下去?”

一切發生的太快,這端主帥犧牲,群龍無首之際,城南那端,已大舉進攻。

劉銘被擡下城,沒見到鐘正雨的人影,心頭一緊,拽着軍醫問:“鐘監軍在何處?”軍醫不知道,接連問了幾人都不知道,劉銘怕他死了,急忙派人去尋,可戰場一片混亂,就是死了也找不到屍首。

軍醫上藥,劉銘疼哭了,也不在乎什麽形象不形象,抹了一臉血與淚。這一夜她失去太多,神經麻木,唯有皮肉的傷痛是真切的,形影不離。

老将軍坐鎮宮城,聽到噩耗接連不斷,人又老了許多。

“報,城南被攻破。”

“報,王家軍橫斷城西城東,劉先鋒被斷絕後路,孤立無援!”

“報,王輝率五千輕騎,直奔宮城而來!”

“報,劉先鋒死守,不敵,城東已落入姬賊手中!”

“……”

沉寂的黑夜,孤冷的破曉,崩潰不再是高不可攀的情緒,它離人心那麽近,近得幾乎讓人窒息,不是所有的疼痛都可以吶喊,不是所有的故事一定有結局,或許遺憾,才是生而為人的靈魂所在。

……

“報!西山城主孟凡明!率十萬大軍前來救駕!”

老将軍為之一振:“哪裏來的十萬大軍?!”

孤城十萬大軍,重見天日,浩浩湯湯奔襲一天一夜,終現身于世人眼前。

為首的不止孟凡明,真正的主帥,是人群中亮眼的一抹赤紅。紅袍加身,血過不留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名為——

“丹霄!戰神丹霄!”

長平軍鼓角齊鳴,士飽馬騰,勢不可擋,城牆上,所有看見他們,聽到他們的人都為之一懼。

兵臨城下,丹霄策馬只身上前,姬凊岚登上城樓,身邊還押着一人,她對丹霄喊道:“丹霄,你若再進軍一步……”姬凊岚把刀架在劉銘的脖子上,以此要挾,“我就先殺她,再殺你,最後叫蘇杏給你們陪葬!”

“姬凊岚,我們談一談。”

姬凊岚丢下一包,此包墜地,一個人頭滾出來,已被摔得稀碎,面目全非。

姬凊岚道:“蘇杏根本不是慕容血脈,她的孩子也不是姬玟的孩子,慕容血脈早斷了!鐘家欺瞞天下,該殺!”

丹霄彎腰去辨人頭的相貌,姬凊岚押着劉銘狂笑道:“你告訴他!那是誰!”劉銘緊咬下嘴唇,咬出血,仍一聲不吭,“這是鐘正雨同我講和的下場,怎麽樣,你還想跟我談一談嗎?”

丹霄擡頭,默默地望向劉銘。他看着劉銘長大,從小就看她在父親和母親的教導裏掙紮,她母親希望她恪守女德,相夫教子,一直與她粗魯的父親意見不和。

記憶中,帝辛屠殺劉家時,劉銘還是一個孩子,追随他的理由很簡單,是為複仇。當大仇得報,他離開軒轅,她前來送別,他很欣慰那時的她已放下仇恨,升任禮司,随母親的心願生得亭亭玉立。

原來,還是像她父親多一些。

四目相對,無需多言,丹霄緩緩擡手:“殺!”

同類推薦